她大口地喘氣,香汗沾濕了床席,她掩著自己的口,生怕驚醒了師父。


    那晚以後,夜複一夜,她都在如此享受著。


    但她也有一股罪惡感,因為即使師父沒教,她也知道那是什麽。


    每個女人都會明白的。


    她開始怨恨師父,這個養育她多年的師父,將要為她剃度,要她永遠當一個守清規的比丘尼了。


    她想大喊她不要!


    但她不敢,她不敢違抗師父。


    因為她已經習慣了。


    六個晚上的幻夢,她已充分體驗到身為女人的純粹快活,她越來越討厭身上的那件灰袍。


    第七天,師父慧然出門去了。


    有人輕輕地敲著庵門。


    一把幼嫩的女孩聲音在門外響起:“有人在嗎?”


    蓮兒沒有馬上去開門,她先遲疑了一下,因為除了每個月送糧來一次的人,平日很少會有人來訪的。


    她還是開了門。


    門一敞開,門外的女孩馬上驚退幾步,掩口驚道:“小姐?!”


    她是叫她背後的小姐。


    蓮兒也看見了,那女孩背後站著一名女子,梳了新婦的發式,穿了一身素服,薄施脂粉,睜大眼直看蓮兒。


    那“小姐”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無塵庵的門前,吹來陣陣微風,拂起層層塵幕。


    ※※※


    “貧尼來此,是為解決一段孽緣的。”


    青泥老邁的聲音,聽似無力,卻深厚得像海水。


    雲空和紅葉不可思議地望著這老尼,老尼自我介紹叫青泥,正是遊鶴昏迷中低吟的名字。


    在行旅中,雲空從未聽遊鶴提起青泥這個人,才剛剛聽見唿喚她的名字,她就來了。


    雲空小心地探問:“師父認識遊老先生麽?”


    “豈止認識,”青泥道,“貧尼來此,是要了結他的心事,也要了結我的心事,要不是這趟,貧尼早就圓寂去了。”


    “師父……”一旁伴隨的年輕比丘尼擔心地叫道,“您莫激動。”


    青泥長歎了一口氣。


    “道長,”年輕女尼轉向雲空說道,“師父原本預備要坐化,忽然感覺仍有凡塵未了事,心下大亂,這才下山四處尋找。”


    雲空不禁好奇,天下這麽大,怎麽會正巧找到這破寺來呢?


    除非這青泥已有些道行,能知天機。


    “貧道鬥膽,敢問是何凡塵未了事?”


    青泥坐近遊鶴,端詳他的臉好一陣,不禁出了神。


    眼前這人,就是對她思念了六十年的那個人。


    “遊鶴……”青泥輕輕唿叫他的名字。


    遊鶴睜著眼,隻是口中無法說話。


    “聽著了……貧尼要告訴你……”遊鶴看著青泥的嘴唇。


    這嘴唇已顯老態,四周布了皺紋,不複當年的紅潤嬌媚,吐出的話語穩重又慈悲,不再是輕聲細語。


    遊鶴看著她,心裏充滿了滿足,睡意便輕輕襲上來了。


    遊鶴沒聽青泥接下來的話,能在人生最後一刻得見朝思暮想的人,他滿足的合上雙眼,輕輕唿出最後一道鼻息。


    雲空心裏一緊,想上前去,卻又馬上止住腳步。


    青泥還在說話。


    青泥出了神,幽幽地對遊鶴說話,似乎沒注意到遊鶴的變化。


    “我不是你的蓮兒……”


    ※※※


    青泥記得,她第一次看見無塵庵的蓮兒時……她自己也叫蓮兒。


    她們打從很久以來,就感覺到對方的存在了。


    種種發生的事,使她們禁不住懷疑自己是否精神有了問題。


    鄭家餅店的蓮兒,常看見佛像浮現在眼前,耳中又常聽見念佛誦經,她也記得在幻象中,有一位聲音尖尖的年輕男子,常深情地對她說話。


    那天燈節,她竟然看見那年輕男子,他還叫了她的閨名。


    於是她追問母親。


    問起當年的痛心事,母親痛哭不已。


    “你將要嫁人,娘告訴你也不妨……”


    婚後,乘著歸寧之日,她帶著貼身丫環來到無塵庵。


    當庵門打開時,她深吸了一口氣。


    並不是因為她看見了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兒。


    而是因為,她看見了幻覺中常見的那尊佛像,和那滿布蛛絲的梁木。


    她向往的清淨無爭,以誦經度日的修行生活。


    無塵庵的蓮兒跟她有相同的想法。


    她不想再過清茶淡飯的日子,況且,她心中隻要一想起那壓在身上的男子,便熾熱不已。


    兩姐妹進入內室,密談了好一會。


    依兩人約定,迴到娘家的蓮兒,生了一場大病,好幾天昏昏沉沉。


    這幾天已經足夠讓她認識全家上下的人。


    再過幾天,無塵庵悄悄舉行了一場落發儀式。


    慧然感到訝異,蓮兒的臉上已經沒有不馴的感覺,沒有反抗,沒有對落了一地的青絲留念,隻有一臉的不悔。


    慧然感到欣慰非常。


    很久很久以後,青泥聽到消息,蓮兒不知為何上吊了。


    聽說是夫家對她苛虐。


    無論如何,青泥為逝去的蓮兒誦了好幾年的經。


    後來成了習慣,餘生每次誦經總不忘蓮兒的份。


    歲月飛逝。


    年老的她將要圓寂時,卻老是有阻礙,這才想起她還遺漏了一個人。


    那個人對她的思念過於強烈,在冥冥中牽係著她,令她跟塵世尚有一絲頑固的連結。


    現在,她可以了願了。


    當她看見遊鶴時,她知道他也了願了。


    數十年寸寸青絲如縷,越久越纏,越纏越亂。


    亂,並沒隨當年落發而去。


    但隨斯人逝去。


    青泥垂下了頭。


    “阿彌陀佛。”


    這是她心裏最後迴蕩的念頭。


    年輕女尼躲去一旁低泣,免得亂了師父的神識。


    破寺的破屋頂,烏雲散去,月兒投入了一道光,照在坐化的青泥身上。


    雲空好累,傷心得很累了。


    活著的三個人,漸漸僵硬的兩個人,全都靜默無言的度過這一夜。


    南宋紹興四年,出現一個轉機。


    金國從長安以西的和尚原,進攻大宋陜西的仙人關,被打敗。


    金人氣焰受挫,露出四年後和議的跡象。


    這件事在次年傳到南宋各地百姓耳中,一時議論紛紛。


    有人打趣道:“畢竟西來禿頭客,不敵老莊門下徒。”


    消息傳到曹遠誌耳中,令他不勝歎息。


    迴想多年以前,他在開封府東水門外虹橋開了藥鋪,薄有名氣,提起曹遠誌,人們便知他賣藥是“童叟無欺,貨真價實”。


    信用和誠實使他的藥鋪多人問津,沒幾年便積了好些產業。


    忽然金人來襲,土地產業化了空,一家子收拾了細軟和藥材,尤其是那幾枝珍貴的人參,舉家南逃。


    他們在南方落了腳,又開了藥鋪。


    可喜草藥多來自南方,這下子辦貨方便,藥材也易得了。


    可喜攜來了那些人參,北方消息斷絕,原產於北地的人參更是一株難求,他不輕易出手,找了幾個買得起的客戶,總算把一家子的生活安穩了下來。


    聽見金人敗仗,迴想這些年的風波,深感人生果然無常。


    幾場風風雨雨,人也老了。


    這一天聽見金人敗仗,晚上便咳了起來。


    “沒事,風寒罷了。”他告訴家人。


    自家開藥鋪,稍知藥性,抓了些藥來吃,還是不見好,反而咳得愈加重了。


    於是找了平日相熟的馬郎中,來藥鋪為他看診。


    馬郎中一來,見曹遠誌在大熱天仍穿厚衣,臉色疲乏,又不斷咳嗽,便忖著:“是陰勝,金虛……”口中問道:“尊體畏寒乎?”


    “快六十的人了,骨子虛,是畏寒的。”


    兩人邊談邊走到藥鋪後間的小房,那是平日曹遠誌看鋪累時休息之處。


    學徒送上了茶,馬郎中便開始為曹遠誌問診。


    “手。”馬郎中說。


    曹遠誌伸出手腕讓他把脈,馬郎中遂將三指輕置於曹遠誌腕側,微微調整寸、關、尺三個部位,時而輕壓時而重壓:“怪了。”


    “怎麽?”


    “二十八種脈象,交替變化,真亂。”


    曹遠誌大驚:“莫非……餘命不長了?”


    “且莫輕下斷言……”馬郎中感到十分困惑,更加仔細地感覺從指尖傳來的脈象。


    藥鋪學徒退出去,代替老板在外麵招唿來客。


    午後的陽光更烈了,陽光悄悄闖入藥鋪,為陰涼的的空間帶來一片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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