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本官不怕你不招!來人!重打五十大板!”


    官兒氣脹了臉,脖子氣出了筋,氣這仵作不合作,害他失去收賄賂的信用。


    義父的慘號聲在衙門迴響著,打得昏死過去,硬不改口。


    陰雨天,房子四處漏水,連床也濕了一大片。


    他煩悶地望著義父。


    “別愁,鶴兒,這雨連皇帝老子都沒機會淋呢。”


    一陣爆裂聲,夾雜了煙熏臭味。


    遊鶴睜開了眼,看著破寺的屋頂,屋頂穿了洞,露出夜空,夜空有些亮,想是今晚有月。


    耳邊不時傳來一兩聲輕微的爆裂聲,原來柴火潮濕,不幹脆地燃燒著。


    “遊鶴醒了。”


    是小女孩的聲音。


    哦,是紅葉。


    紅葉不了解眼前的老人怎麽了,因為她不知“老”為何物。


    她是永遠不會再長大的,永遠的小女孩。


    “遊老,”雲空正搗著一鍋熱湯,“你醒了?”


    遊鶴無神地迴應了,聞到湯水的氣味,又問:“煮啥?香呢。”


    “剛才在外頭找來的草藥,給你壯壯元氣。”


    “多掛心了。”


    “遊老,你有何心事未了嗎?”


    遊鶴覺得頭好暈:“何有此問?”


    “方才你一直在叫著青泥……青泥……依稀是個人名。”


    青泥?


    好久沒想起這個名字了。


    遊鶴的淚水溢出了眼眶,在眼角流下一道淚水。


    當晚,他時而昏迷,時而醒來,不停在說夢話。


    雲空的心也跟著亂了一夜,生怕遊鶴在睡夢中咽下了氣。


    這一年多以來,兩人一起朝南迴鄉,雲空己將遊鶴當成師父一般看待,遊鶴也常常借機傳授雲空一些仵作的知識。


    紅葉不明白遊鶴怎麽了。


    “他快死了。”


    雲空告訴她。


    “為什麽會死?”


    紅葉以為隻有殺人才會死人的,她從未見過自然終止生命的人類。


    “因為他老了。”


    紅葉隱約也明白是怎麽一迴事了,便偷偷地躲到破寺外頭哭泣。


    破寺中低迴著遊鶴的囈語。


    他口齒不清,有時激動,有時呢喃,有時皺眉,像是在苦思。


    雲空摸摸他的額頭,很冰冷。


    他的脈搏也十分不穩定,時快時慢,時滑時沉。


    雲空十分清楚,遊鶴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青泥!”


    遊鶴忽來一聲大叫,嚇了雲空一跳。


    紅葉也悄悄從門外探頭進來。


    然後,遊鶴笑了,露出他殘缺不全的牙齒,笑得整個人如沐春風,沉醉於一池幸福之中。


    此情此景,雲空也忘了憂心,陪著他開心。


    在走馬燈似的記憶碎片中,遊鶴迴到了過去。


    那年他才十歲,閹割的惡夢、被活埋的恐懼,已經漸漸自他腦中淡去,他已經可以跟一些同齡孩子們玩在一塊。


    他和夥伴們喜歡在一間尼庵旁的空地上玩耍,沒人注意到他有什麽不同。


    玩伴中有一名小女孩,平日管她叫蓮兒,是庵裏那位中年比丘尼養的孩子。


    問起蓮兒是誰的孩子,蓮兒會答說:“我父母很早死了,是師父可憐我,才養我的。”


    她口中的師父,便是這“無塵庵”中唯一的比丘尼,法號慧然。


    每日近晚,慧然便會把蓮兒拉迴去,要她一起晚課,口中還咕噥著:“跟那群野孩子會玩野的。”


    雖然嘴裏如此囉嗦,語氣卻是十分慈祥。


    遊鶴還注意到,蓮兒跟慧然長得有一丁點兒相像。


    遊鶴之所以會注意到,因為他常常會忍不住去望蓮兒,注意她的微笑、她的蹙眉、她說話時的嘴唇、她那口掉了一半的乳牙。


    她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都是遊鶴每日玩累迴家後,夢中也會迴味的記憶。


    長大是一件殘酷的事。


    過了兩年,慧然不準蓮兒再跟遊鶴玩耍了,還為她取了法號,準備要正式當個以青燈古佛度日的出家人。


    遊鶴十分納悶,為什麽蓮兒得出家呢?


    他偷偷在庵外守候著,想再見到蓮兒。


    好不容易等到慧然出門,遊鶴趕忙去敲庵門:“蓮兒,快開門。”


    蓮兒果然來開門了:“師父會罵人的,快走。”


    “不打緊,我瞧見她往城裏去了,一時三刻不會迴來的。”


    蓮兒這才鬆了口氣,隨即又垂下頭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遊鶴怔了一下。


    他記得自己有滿胸滿腹的話想說,可一見著蓮兒,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或許,是不需要說了。


    兩人沉默了好一陣子。


    “我……我曾經想,長大後要討你當妻子。”


    蓮兒睜大眼抬起頭來,不可思議的望著遊鶴。


    她第一次聽見這種話,心兒立刻猛然跳動,一抹緋紅在臉龐湧現。


    以後,遊鶴常會偷偷的來找蓮兒,伺著慧然出門去了,而且是走遠路的裝束時,兩人便會私下會麵,互述心事。


    “你師父要你出家,怎麽沒剃發呢?”


    “師父說,要等我十六歲了才好剃,先讓我帶發修行……”


    “唔,”遊鶴點點頭,兩臂枕在腦後,“還是不剃得好,要是剃了,怎麽再當我妻子呢?”


    “沒辦法的,”蓮兒幽幽地說,“師父不會肯的。”


    “蓮兒,你爹娘呢?若你爹娘在,會肯讓你出家嗎?”


    蓮兒困惑地望向遠方的林子,樹和樹之間有少許空隙,微微露出遠方的風景。


    “自我記得事情以來,便隻有師父了,不記得有爹娘。”


    樹葉由綠的轉成紅的,無塵庵被林子的落葉包圍了,顯得愈加蒼涼。


    雪落雪融,蟬兒伏在樹上聲嘶力竭地咆哮,叫得虛脫,最終落入枯葉堆裏頭,一塊兒腐朽。


    轉眼之間,遊鶴已十三歲。


    惡夢在毫無準備之下撕裂了甜蜜。


    一身遠行裝束的慧然,猛然出現在後麵,把兩人嚇了一大跳。


    “我果然沒猜錯!”她一把拉起蓮兒,眼神中又悲又憤,“你要再墜六道輪迴嗎?


    你真的以為我在害你嗎?”


    她拉了蓮兒往無塵庵走,蓮兒沒作聲,隻乖乖地跟著走,留下遊鶴茫然不知所措。


    過了好一會,他才起身,悄悄地走近無塵庵。


    慧然的聲音很大,遊鶴在閉起的門外也聽得見:“你的小命是撿迴來的!今世不修行,來世再劫呀!”


    遊鶴豎起了耳朵。


    “你爹要殺你,要不是我收留,你早就不在這世上了!”


    這下,滿腔的疑竇,立時占據了遊鶴的心。


    以後,每當慧然出門,必定攜了蓮兒隨行,遊鶴再找不到機會見麵。


    成長的殘酷一再展現它的威力。


    童年玩伴們的嗓子一個個變粗了,隻有遊鶴的沒變。


    某次玩耍玩累了,遊鶴要去小便,他走進草叢,拉下褲子,蹲下來。


    “喂!”有個同伴悄悄走近,猛一大喊,“你們瞧!遊鶴果然是個娘兒!沒鳥的!”


    “哦——!”


    其他玩伴一擁而上,扯住他的褲子,不讓他穿上,他在草叢中掙紮著,想遮掩自己的私處,卻硬是被同伴們轉了過來。


    “是娘們耶!”


    “怪不得細聲細氣的!”


    “下麵也沒長毛!”


    大夥兒嘲弄他,像是發現了什麽天大的鮮事,可以成為從今以後取樂的對象。


    遊鶴這才第一次深深的體會到,他有多麽不同。


    他迴家痛哭了一場,引來義父的關注。


    義父是個老仵作,沒妻沒子的,幾年前把他救了,雖沒正式收養,也如父子般親密。


    “哭完了,告訴我是怎麽迴事。”


    老仵作泡了壺茶,等他哭個夠。


    聽完了遊鶴的遭遇,老仵作隻能歎氣:“要知道,你跟別人不同,你是不全之軀,無法過常人的生活。”


    不全之軀。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與常人有異了,但多年安逸穩定的生活,在義父的照顧下,他幾乎忘了這一切。


    “你身為男子,但不能娶妻、不能蓄須,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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