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五似乎受了恥辱似的,說:“你大可放心。”


    說著,已經把刀搭上犯人的脖子。


    “小哥……”犯人哀求似地說,“那位大哥雖然斬得不怎麽樣,還是……”他沒再說下去。


    他的頭已經滾落在地,還沒合上的嘴馬上吃了把泥。


    沒人注意到杜五是怎麽斬頭的,他手上的刀就如忽然陷進犯人的脖子,輕輕就滑了到底,頭和身體就分離了。


    劊子手錯愕不已,驚奇地看著斷了的脖子正噴出血來。


    “還有呢?”杜五大氣不喘地問道。


    剩下的三十多個犯人全被拉上刑場,跪成一列。


    杜五的動作用“手起刀落”來形容,正是恰恰好。


    他手上的刀,滑過每一個犯人的脖子,一個個人頭無聲無息地滾落,一根根血柱飛噴,剎那間刑場成了血池。


    杜五斬完了三十多個人頭,一點疲態也沒有,向監斬官拿了賞錢,高高興興的迴家去。


    他當時沒有意識到,他已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沒人再要買我家的肉,”他告訴塾師,“他們不想買用斬頭的刀切的肉……我爹罵我,為什麽去幹斬頭的勾當,造孽而已,連家裏的生意也敗壞了,於是我被趕出了家門……可是爹的生意還是很差,一場大怒之後,爹病倒了,不久也過世了。”


    說著說著,杜五哽咽了起來,淚珠滴入了酒杯。


    塾師同情了他一陣,不過他更關心一件事:“過去的事無法迴頭,也無謂傷心了……可是,杜兄,我好奇的是,斬人頭怎麽能恁般利落呢?”


    杜五將酒一飲而盡,說:“我從小學切肉,很清楚如何切肉才不會弄損刀刃,得摸透肉的紋路了,刀子便不需使力,也能將肉一劃而開,刀子順著紋路,肉便一路自己剖開,不費力氣。”


    塾師脫口而出:“這不是庖丁解牛嗎?”


    “什麽……解牛?”


    “是《莊子》上說的,庖丁把一隻活牛的肉全切下來了,牛還渾然不覺。”


    “也有這種人嗎?”杜五不帶勁地說。


    “可是切肉容易,切到頸骨又如何?”


    “頸骨是一塊塊相連的,”杜五說,“隻要在骨頭交接處一挑,頸骨便會自然分開了。”


    塾師大為稱奇,不停地勸酒、讚美。


    可是塾師心中也不免納悶,杜五說得那麽神奇,可是那日見他在菜市口斬人,也是舉起大刀,奮力斬下,沒他說的離奇。


    他見杜五的手微微地在抖,杯子裏的酒也濺出了些,心裏有些明白了。


    ※※※


    塾師一大早起來,發覺妻子不在身邊。


    昨晚他喝酒喝得很晚,很怕妻子又埋怨,幸好妻子已經睡了。


    他又擔心妻子一早起來,會對他冷嘲熱諷,這是他更想逃開的。


    發現妻子不在了,他反而有些困惑。


    他下了床,繞到廚房,見妻子正在燒水,地板上躺了隻母雞,雙足綁了繩子,眼睛不安地四轉,嘴巴咕噥咕噥地抱怨。


    “要殺雞?”他問道。


    妻子不理他,自顧自地忙著。


    “有客人嗎?”他不死心,又問道。


    “你忘了,是你的老同學,當官的那位。”


    塾師敲了一記自己的頭,他想起來了。


    其實也不是官,而是當個小吏的老同學,在妻子眼中也總比他強多了。


    妻子邊磨刀邊說:“好好款待人家,說不定幫你也找個官做。”


    他的思緒還陷在早晨的迷蒙中,不知不覺,他拋開了老同學,耳中隻聽見磨刀聲,眼中隻看見母雞無辜的眼神。


    “刀子利嗎?”


    “磨了就利啦。”妻子在磨刀石上淋了些冷水,反複磨著。


    “雞難殺嗎?”他舔舔上唇。


    “吃了多少雞,今兒也來關心難不難殺?”


    他妻子將刀子移入晨光中,滿意地看著刀刃閃耀著一輪光彩。


    “讓我來。”


    “什麽?”


    他妻子不可思議地看他。


    “我來試試。”


    “別開玩笑了,你什麽都做不好。”


    他妻子譏笑著迴過頭去。


    才迴過頭,又再轉迴來看他,眼神十分困惑。


    他很少看見丈夫有那麽認真堅定的表情。


    於是,她把刀子遞給丈夫。


    塾師的表情更堅定了,他感覺到心跳在胸口內逐漸加強。


    他的右手不自覺地握緊刀柄,一步步走向母雞。


    母雞更加不安了,咕咕咕的越叫越慌,翅膀不停掙紮。


    他妻子擔心地問他:“你有殺過雞嗎?”


    他沒迴答,專心一意地半跪著身子,左手扣去雞頸,母雞用力撥動翅膀,亂扭著脖子亂叫。


    “等等,不是這樣……”他妻子唿喚著。


    他將菜刀高高舉起。


    “要捉翅膀……”他奮力落刀。


    剎那之間,他感到全身彷如觸電,腦子突然空白了,變得分外清澈、透明。


    他可以感覺到刀子沉入雞頸,將頸骨強橫地斬裂,耳中聽見骨頭清脆的碎裂聲,刀子便卡到了地板。


    他感到通體清涼,興奮感在骨髓裏抽搐著,意猶未盡。


    忽然,他感到手中一空,雞被奪走了。


    “你果然做不好!”他妻子氣急敗壞地叫嚷,被斷首的雞還在拚命拍動翅膀,他妻子好不容易捉住翅膀,然後一手提起雞腳,將雞倒吊,好讓血盡快流出,“隻要割雞脖子就好了,幹麽斬下去?”


    他茫然地看著妻子,指尖的雞血迅速失去了溫度。


    “隻要在脖子劃一刀,讓它流血就得了!”


    妻子不再多說,看看血流得差不多了,便把雞置入木盆,衝入滾燙的水,三兩下輕易將雞毛剝個幹淨。


    他步出廚房,心裏有一種很充實的滿足感。


    那種興奮感一直隱隱地在體內迴蕩著。


    他的手指、他的背脊、他的臉部,不斷地迴憶著脖子斷裂瞬間的快感。


    他無法忘懷,他還想再試。


    那晚他沒去酒館,他將刀子藏在身上,在少人來往的大街上四處遛躂。


    手指上殘餘的感覺,記憶猶新。


    在昏暗的月光投照下,他望見一隻老狗,正步伐顛簸地走著,大聲地喘著氣。


    塾師猶豫了一陣才亮出刀子,把刀子轉了半圈,刀背朝下。


    他一個箭步上去,老狗馬上發現他來了,才正要咆哮,塾師已卯足了勁擊下去,老狗立時腦袋開花,倒在地上。


    老狗在地上奄奄一息,身子還微微有些動作。


    塾師把刀刃轉迴來,將狗的姿態擺好,擺弄了許久,還是不滿意。


    他看見街邊有一塊大石,於是將老狗拖過去,把它的頭擺在大石上,四肢則任其垂下。


    “這才有些模樣……”


    他嘀咕著,想象犯人被斬首的模樣。


    塾師再次四下環顧,確認沒人瞧見他,於是深吸一口氣,舉起菜刀。


    ※※※


    有人說,劊子手總是會盯住人的脖子瞧,弄得人心裏毛毛的。


    可是塾師覺得,劊子手才不會老盯人的脖子,他們早已看煩了,而且他們也已經夠討人嫌了,怎麽還會再做出這種惹人厭的動作呢。


    隻有像他這種初學者,才會有這種毛病的。


    所以每當他來酒館,而杜五又沒來的時候,他就會乘著把酒杯靠上嘴唇時,借機端詳別人的脖子。


    他見有的人粗壯,脖子多肉,有的人較瘦,瞧得見節節頸骨,不知劊子手下手之際,會怎麽磋磨斬下的位置呢?


    正胡思亂想,他注意到門口進來了三種脖子。


    哦不,是三個人。


    三種脖子。


    顯眼的是一名道士,看來四十上下,頗為清瘦,穿著陳舊的道袍,道袍的領子掩去部分脖子,看不太分明,不知好不好斬。


    另外有一名微駝的老者,執著綠竹竿,脖子整個伸出領子外,和待斬的犯人差不多,脖子細細的,頸骨清楚地浮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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