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大地生活的九黎,以大地為神的九黎,大地的子女九黎。


    在數年之間,九黎一族諸氏,死的死、散的散、被俘的被俘、逃亡的逃亡,四分五裂個慘不忍睹。


    西方山民的大撲殺,導致了九黎的滅亡。


    西方山民的有熊氏,率領好幾個氏族聯合的大兵,將九黎各氏逐一攻破,搶了糧、殺了人,還把婦人幼童收為奴隸,僥幸逃過的,也隻好遠遁他方,重建部落。


    問題是,天地那麽大,水草豐美的地方那麽多,有熊氏為何偏要搶他們的地、殺他們的人?


    這是蚩尤感到不解的,也是他感到憤怒的。


    九黎倚仗大地的恩賜,日漸茁壯,氏民分布各地,分支出來的族人越來越多。


    他們發明了冶煉金屬的技術,製作出鋒利的武器、便利的農具、華美的儀仗。


    或許他們的富足惹人眼紅,西方山上的有熊、有羆、應龍等好幾支大氏,聯合起來突襲,已經過慣了安逸日子的九黎,根本抵擋不住,一時哀鴻遍野。


    蚩尤氏主率領殘餘的九黎,計劃反攻。


    蚩尤氏乃九黎之一,以大甲蟲為圖騰,“蚩”是黑甲蟲,“尤”意指大。


    蚩尤氏主傳承了蚩尤的名字,身兼天地與人溝通的大巫師。


    在蚩尤的召集下,大家議論紛紛:“地那麽大,何處不能生根?”


    有的氏民主張遷移,“我們再生養,九黎又會壯大起來了。”


    “無謂和那些野蠻人衝突。”


    是戰是和是躲避,各氏意見不一。


    “就這樣算了嗎?”蚩尤恨恨的說,“九黎死了這許多人,這些人命,這些被俘的同胞們,就這樣算了?”


    有人附和道:“九黎有什麽比不上那些野蠻人?咱們有金,他們卻還隻會用石頭。”


    當時的“金”是指銅,而“石”還包括脆弱的玉,可見這些九黎殘民對於金屬被石頭擊敗,是相當憤憤不平的。


    蚩尤在各氏敗亡後,集結了他們,已儼然九黎共主。


    “我不強迫,”蚩尤火紅的眼,掃視在場每一個人的眼睛,“想殺野蠻人的留下,想逃的,明天太陽升起以前,請自行離開!”


    就這樣,九黎四分五裂,分散到中原以外的地區去繼續生活,有的甚至可能慢慢遷移到中南美洲去。


    隻有蚩尤帶領的人留下,跟以有熊氏為首的部落們展開戰爭。


    蚩尤是個聰明人,他了解武器和人數並不代表一切,當初九黎武器精良、人數眾多,尚且不能取勝,如今人數銳減,對方又顯然很懂戰爭策略,所以不能采用正麵攻擊。


    他采取了遊擊戰術。


    這是“兵法”的萌芽期。


    他不時侵擾有熊氏治下的部落,常常選他們最疲累的晚上,或是男人不在的白天,大肆騷亂,搶到了糧,便揚長而去。


    他神出鬼沒,從來不讓同伴們遇上危險,騷擾的作戰法隻是點到為止,不造成自己的傷亡,卻大大消耗了對手的精神。


    沒想到,當他得意於屢戰屢勝的時候,有熊氏的首領熊人乘他出征時,暗襲他的藏身地,殺了他的家人,奪了他的妻子。


    他發狂的攻打熊人的部落,找迴的是被摧殘至死的妻子。


    於是,他開始殺人,殺強壯的男人,殺能生產的年輕女人。


    有熊氏的男人們,有時外出農耕或漁獵後,就沒再迴來過。


    有熊氏的女人們,也會在外出挑水後,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蚩尤的殘酷與日俱增,促使他兇狠的,是他心中的怨恨。


    他看見母親被敵人用大石砸碎的頭。


    他看見上千的同胞,手無寸鐵的被屠殺。


    他看見嬰兒被當成幼獸般燒烤。


    最令他難忘的,是妻子充滿了屈辱的死狀。


    蚩尤的眼睛,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血紅的。


    雙方的拉鋸戰持續經年,蚩尤之名在敵人之間流傳,成了一個恐怖的戰神。


    傳說中,他的頭是銅鑄的,他有野獸的身體,頭上長了牛角,卻會說人話。


    他是與有熊氏為首的一族抗爭最久、最可怕的一位敵人。


    他成了人們的惡夢,成了咒語,隻要聽了蚩尤的名號,人們就會不由自主的寒顫。


    但是,蚩尤終究無法力挽狂瀾,他最後還是輸了。


    他不是輸給敵人,也不是輸給自己。


    他敗給了他所信任的,九黎的一位氏主,也是一位巫師,向敵人透露所有的秘密,包括戰術、藏匿地點,還有他所有的習慣。


    無論如何,古史紀錄上,蚩尤被描寫成罪大惡極的人。


    不像後來的官修曆史一味貶低,古史絲毫沒掩飾勝利者對蚩尤的懼意。


    聽說,蚩尤是黃帝最難克服的敵人,傳說七十一戰仍無法解決。


    聽說,由於太過懼怕蚩尤,在終於殺死他後,還怕他再複活,於是切下蚩尤的首級,拿到遠地秘密埋葬,讓他永遠身首異處。


    蚩尤死了,抱著全族的怨恨死了。


    殘餘的氏人,被納入新社會,被人稱為“黎民”。


    ※※※


    “梭”盯著原野。


    原野在一場屠殺後,一片慘紅,掩去了翠綠的草色。


    令梭好奇又大惑不解的是,為何這些人割下了蚩尤的頭,還一路喊叫,把頭帶得遠遠的。


    梭在這個行星上落腳,也有四、五年了,這場平原上的戰爭打從一開始就引起他的注意,他也樂於研究這行星上初生而純樸的文明。


    他除了覓得一塊地方,開始建造基地之外,也常常用輕便的飛行器往返基地和平原,觀察這個文明群。


    他知道平原上有部落在爭戰,他完全了解他們之間的敵視和仇恨。


    隻要他想了解,他就可以了解。


    正如他父親──切孔帝國的皇帝──的靈魂,被背叛者瓦解的那一瞬間,他清楚的感受到父親的意識,在剎那粉碎,散入虛空。


    現在,他正感受著蚩尤的感受。


    他感受到極度的怨氣與恨意混雜,然後是一刷而過的劇痛,身體和頭部的感覺倏地分開。


    他的眼睛成了蚩尤的眼睛,眼前的景物一直在晃,發根上有拉緊的感覺,他知道割下他人頭的人正提著他的頭發,亢奮地奔跑。


    耳邊掠過的風,沒有聲音,隻有血液不斷在流失的聲音,冒泡似的響聲在腦中嘈鬧。


    蚩尤的眼睛黑蒙了,失去了光彩,失去了視線。


    但梭仍然可以清楚感受到蚩尤的“氣”。


    人死留氣,有意識的氣便是魂,人要死了一段時間,氣才慢慢釋出,意識強的人,死後才能氣積成魂。


    梭明白了。


    他們強行割下蚩尤的頭,又馬上把頭跟身體分得遠遠的,是不想讓他的魂留下。


    可是……梭忽然想要冷笑。


    徒然的,這是徒然的行為,因為他可以感受到,蚩尤雖死,頭雖然被分開,怨氣卻一點也沒少,反而愈增愈大。


    怨氣衝天。


    梭的興趣來了,他吩咐一起來的隨從:“留意這道氣,很有意思。”


    “是的。”隨從馬上吸入一口氣,整個人抖了一下。


    這一抖,是將自己的氣和蚩尤的氣給聯係上了,算是架上了橋梁,方便日後觀察。


    “這個文明很年輕、很脆弱。”梭喃喃道。


    “是的陛下,這是第三型文明。”


    切孔帝國包含了許多星係和多種文明,其中大約可以歸為三大型文明。


    “不,還沒,”梭冷眼看著草原上的殺戮,他在高高的空中,聽不見慘烈的廝殺,“這文明尚未定型,不過有些端倪,可能轉變成第三型。”


    第一型文明就是切孔帝國的文明,乃“物質”與“精神”並行的文明。


    第二型文明是純粹的精神文明,完全不需有形的工具。


    第三型文明是純粹的物質文明,物質的方便令他們忘卻了使用精神力量,精神隻淪為被崇拜的虛象。


    以切孔帝國的第一型文明而言,他們在精神力和物質都有高度發展,他們擁有我們熟知的科學,也擁有我們未知的精神力,“神通”對他們而言隻是生活中的一環,一如唿吸或說話那般自然。


    正因如此,他們也清楚當物質毀滅後,留下的那一團精神體。


    他們懂得利用科學的發明,阻擋外來的、侵入的精神(例如想窺視機密),也懂得如何“殺死”靈魂、粉碎意識,把輪迴硬生生的截斷。


    梭的父親,就是這樣死得非常徹底。


    眼前的這些人,將蚩尤的頭和身體分開,也是企圖殺死他的靈魂。


    蚩尤積在心裏頭的恨意,並沒隨死亡消逝,死亡使他無法複仇,恨意因此化成了渾重的怨氣,草原上的空氣頓時變得黏稠,膠凝著化不去的怨,久久不散。


    梭打算好好觀察它,所以叫隨從鎖定了那團怨氣。


    在思考複國大計、思考逃避背叛者、思考安頓生活之餘,梭開始了他的新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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