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之亡,亡於人也。


    皇帝親自允許郭京召募兵丁,賜給他金銀玉帛,不但大大加官,還違反祖製任由他召兵。


    召兵不問技藝、不問體能,隻有一個條件,則要八字符合六甲。


    問題是,郭京大字不識一個,平日隻聽過說書的說啥“六甲”、“遁甲”、“子午”等名詞,便記了下來,什麽才叫六甲,他壓根兒說不上來。


    所以實際上的募兵標準隻有一個:他喜歡就行了。


    市井之徒見有人募兵,又不問條件的,隻需交出生辰八字,便紛紛湧來了。誰不知當兵好賺錢?平日可以欺壓百姓、榨取油水,臨陣遇敵時隻要跑得快就送不了命。


    於是,十天之內,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全數召足。


    六甲神兵俱足,隻欠金兵試刀。


    ※※※


    雲空去意已決。


    他收拾好行裝,一如往日,草帽、黃布袋、竹竿招子,僅此而已,不增不減。


    竹舟先生贈送他半貫錢(五百文銅錢),方便隨身之用,還給他十張一貫錢的交子:“道長到了杭州,隻要在餘家的交子鋪就能換到銅錢。”


    雲空感慨的說:“謝竹舟先生,貧道不勝感激。”


    棋兒雇了頭驢子,護送雲空到渡口,坐上相熟的漕船,給了船家銀兩,請求他們送雲空到杭州去。


    臨行前,雲空跟棋兒說:“如今恐怕隻有你可以托付了。”


    “道長何出此言?”


    “老爺和琴兒都惑於郭京,惟有你清醒。”雲空正色道:“因此,請聽我一言,或許可保住你們三人性命。”


    棋兒憂心道:“開府真的會被攻打嗎?”


    “萬一會的話,你雖有武功,也千萬不要魯莽反抗送命,而是馬上緊鎖大門,爭取時間跑到後院的大樹下,你老爺說會流血的那棵。”


    “我知道是哪棵,但為什麽?”


    “不特此也,我每日有供食給那棵樹,也請你每日用飯後,留一些飯菜倒在樹下,添些茶或酒更好。”


    “道長,”棋兒聽得有些頭暈了,“我不明白。”


    “那棵樹是高祿。”


    “高祿?”棋兒怔了一下。他打從平安樓一事親見赤成子製服高祿,也是他依餘老爺吩咐把高祿帶迴家的,高祿在餘府工作十七年,他十分熟悉此人。


    但是,前年後院忽然半夜長出森林般的大樹後,高祿就下落不明了。


    “我沒告訴你們,那晚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千真萬確的是:那些樹全是高祿生出來的,而那棵大樹就是高祿本人。”


    “太匪夷所思了!”棋兒無法馬上接受。


    “高祿是知恩報恩之人,過去種種惡行,皆是受盡委屈所致。”雲空握著棋兒的手,“你對他好,他就會對你好的。”


    棋兒花了點時間思索雲空所說的話:“樹下供食也不難,隻是危急時跑到樹下,何用之有?”


    “我拜托過了,他會保護你們。”


    ※※※


    開封府越來越冷了,有如風燭殘年的老人,正一點一滴地耗去生命的活力。


    十一月二十五日,傳說中的金兵終於來了,開封城內立刻鼎沸起來,城民們互相奔走告知噩耗,恐怖的氣息立時彌漫全城,連街上的野狗見了人都不敢亂吠。


    金人包圍了開封,遲遲不見動靜,更加叫人感到恐懼,心裏有如吊桶七上八下的,好像是隨時等候被宰的畜牲。


    閏十一月,又一路金兵來了,這才令人省悟﹕原來當初來的隻是東路軍,隻等西路軍也來了,才一起攻城的。


    東西兩路軍兵集合,金人馬上發動猛烈攻擊。


    大宋的首都開封府,在大雪紛飛中無助的哮喘。


    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神兵,卻在歡樂的氣氛下盡情享用酒肉,兩隻眼睛還不忘在歌伎和舞伎身上遊走。


    有的忍不住的,便把舞伎拖到旁邊去恣意淫樂一番,再迴到場中飲酒。


    外頭的大雪越下越大,把開封一城人凍得直抖,城中糧食正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減少,街頭也開始出現一具又一具的死屍。


    城外的金營冒出白煙樣的熱氣,以逸待勞,靜靜的等待這座城池枯萎。


    兵部尚書孫傅每日都在催促郭京,要他快快用神兵趕跑金人。


    郭京那裏肯放過好不容易得來的富貴,不去享受?


    他在幾天之內從小卒變成元帥,擁有華宅、奴婢數十人,每日任他淫樂。


    經過三個月的自我麻醉後,他漸漸差點兒也開始相信起來:“六甲法無堅不摧……”可是他仍帶有幾些清醒:“也不用急著出兵,大宋禁軍不是我六甲神兵的數十倍嗎?犯不著急著去送死……”


    他也上過戰場,深知金人的可怕,不如等其他軍兵先出征,待他們贏了,自己再去撿幾把便宜,保住了神兵又保住了地位,何樂不為?也不必擔心“六甲法”奏不奏效了……


    郭京這麽一想,每日天孫傅催他出兵,他便笑說:“我隻要擇個良辰吉日,神兵隻需用三百,便可天下太平,將金人趕迴老巢,直撲陰山!”


    孫傅再來催促時,他說:“我這是以逸待勞,待金人的氣焰弱了,不怕他不連滾帶爬的跑!”


    這年的大宋一如掙紮的油燈,盡力的燃燒著最後一點燈油,卻又無計可施,偏偏這年的氣溫又特別的寒冷,於是日者(方士)便將兩件事聯想在一起,分析道:“大宋國運與天地是緊緊相係的,如今大地酷寒,草木不生,國運自然難以振興了。”


    結論是,一年一度的迎春大會應該提早舉行。


    往日迎春都在立春前一天舉行,儀式是把一隻泥土做成的春牛用輪子拖入宮中,皇帝再拿鞭子象征式的鞭打,表示要催促牛去耕田了。


    這儀式叫“鞭春”,由於第二天正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立春”,意思是說鞭春之後,春天果然就來了!


    靖康元年閏十一月初二,朝廷提早鞭春,期待春天早些光臨,天氣別再這麽冷了。


    如果天那麽聽話自然最好。


    諷刺的是,到了二十四日,陰雲竟布滿了整片天空,晦暗得像要崩塌下來。


    陰雲罕見的落下了雪絲,每一條雪絲都有好幾寸長,在空中打著轉、滾著落地。


    緊接著,漫天飛雪猛落,比金兵更是來勢洶洶。


    大雪連日不止,積雪把好些人家的屋頂都壓垮了,有的人家大門更被高高的雪堆封住了,被困在家中愁著臉。


    那雪也稀罕,說來就來,說停就停。


    雪忽然停了,露出冬夜的天空。


    冬夜的天空,不祥的出現了一顆彗星。


    彗星帶著邪惡的發尾,在夜空中靜靜地移動,似乎是對這座城做最後的一次巡視,想要在它落陷之前好好看她臨終的模樣。


    彗星在猥笑。


    它幽幽地經過夜空,挑起滿城百姓沉默的顛抖。


    彗星出現,皇帝嚇得立刻下詔了:“郭京即能一出陣就打退金人,為何不速速出兵?”


    這一責問下來,孫傅的脖子頓時冷了一道,他馬上拖著浸了冷汗的足靴,趕來見郭京。


    “郭京,事已危急。”孫傅拉下一貫以來妥協的臉色,鐵著臉說,“你曾說非到危急不可出兵,如今正是大大的危急呀!”


    郭京坐在極為舒服的大椅上,整個身子沉入了棉毯中,他懊惱著這兵部尚書的出現,破壞了他正想好好休息一番的念頭。


    不過他同時也在擔心著。


    他知道如此一拖再拖,搞不好會送了項上人頭。


    他反複的思考,再三思考,一次複一次的思考。


    今夜彗星的出現,加上象征帝王寶座的“太微垣”(星座名)有白色的氣出現,連皇帝也開始害拍得下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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