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空等他繼續說。


    “我當下大怒,以為夫人虧待她,但夫人向來善待下人,我不該誣賴她的;於是又懷疑有人虐待她,所以我問了其他仆人,他們卻異口同聲說,文香是在一天之內,忽然瘦死的。”


    “瘦死?”


    正在這當兒,那天端茶來的下女又出現了,她端來茶水點心,佐主客兩人聊天食用。


    她神色不寧的瞥了眼雲空,雲空立刻叫住了她:“你叫什麽名字?”


    她不安的望了眼竹舟,見竹舟頷首,她才行了個萬福,怯生生的迴答:“我叫凝香。”


    “好,凝香,”雲空放柔了聲音,“你聽見餘老爺說了,你見過文香死前什麽模樣嗎?”


    凝香又瞟了眼竹舟,才說:“我見到了,她整個人……很瘦很瘦。”


    “很瘦?她是死前才瘦下去的嗎?”


    “不,是死前兩日,她一陣暈眩之後,站立不穩,說是身子不適,便迴去躺了,才躺個一日,人便瘦成骨架似的,連話也說不出了。”凝香越說越怕,竟不知不覺發起抖來。


    “凝香,”雲空的聲音,溫柔得足以讓貓兒乖乖翻身,“告訴我,文香不是頭一個吧?”


    凝香忽然睜大眼睛,恐懼的凝定不動。


    “告訴我。”


    “道長……”凝香彎身拉住雲空的衣袖,“救我……”


    “凝香,慢慢說。”


    “我……我這幾日,身子愈發差了,有時昏沉沉的,想不起自己在幹什麽,整個人使不上力……”她兩手扯住雲空的衣袖,扯得雲空整個人都在晃。


    她害怕得忘了老爺在身邊,把恐懼毫不保留的傳達給雲空,連冷汗都沾濕了雲空的衣袖。


    雲空怕她又哭出來,趕忙將手指點去她的眉心:“心念凝定。”他運了一口氣,輕輕灌入凝香眉間。


    凝香頓時感到全身一股暖意,心中的恐懼驟然驅散了大半。


    她發現自己失態,忙將手縮迴,退後侍立在旁。


    竹舟親眼見到下人如此恐懼,也不禁當場愣住了。


    迴神之後,竹舟立刻懇求雲空:“我家有此等異事,道長千萬為我作主!”


    “竹舟先生,”雲空道,“貧道做事,憑的是一肚熱腸,能不能解決你的問題,貧道不敢應承,盡力便是。”


    ※※※


    似乎是有意跟雲空作對似的,凝香第二天便病倒了。


    她早上還好好的,工作到晌午,一個昏頭,就站不起來了。


    她被送迴房中,由幾位平日要好的下女輪番守著,想到她大概也會就此死去,大家都先哭成一團了。


    凝香沒有發熱也沒有發冷,隻是兩眼發呆,幹得龜裂的嘴唇不知在呢喃些什麽,無人聽得明白的囈語,像是從地府帶出來的咒語,聽得人心裏發毛。


    低迷的寒意在室中蕩漾,外頭的冬意把人的意誌磨得死沉沉的。


    雲空穿過迴廊,走去後院下女聚居的角落,迴廊上的夜風帶來寒梅和水仙的淡淡香氣,但他無心欣賞。


    為了避免有私情,下女們集中居住的地方,平日禁止男人到這裏來。


    雲空向竹舟問準了,才跑到這平常家中男人不準來的地方。


    雲空不想有人閑話,便要求有個下女陪他一起共守凝香。


    他想親眼瞧瞧,所謂“忽然瘦成了骨架似的”是怎麽個瘦法?


    如果那真是一種傳染病,他自己也免不了會染上。


    但他心裏老掛著那團在空中盤旋不去的黑氣,使他相信那絕不是一種病。


    那麽又會是什麽呢?


    屋外沒起風,窗外的枝葉靜悄悄的。


    可是燈火卻忽然熄滅了。


    陪守的下女驚叫一聲,跌跌撞撞的去找打火石。


    雲空清楚的聽見,室內掠過一陣詭異的風。


    那陣風經過雲空眼前,轉眼又再迴頭經過一次,這次是溜出了室外。


    那陣風還有手。


    那隻手摸了雲空一把。


    這一摸,雲空整個人打了個寒噤,一股氣便從體內流向那隻手。


    隻不過摸了一把,手又沒入了黑暗,跟著風吹散了。


    當那下女再度把燈點亮時,雲空隻覺兩眼昏花,腦中一陣陣暈眩,連腰都直不起來,不得不用手臂支撐身體。


    在頭昏腦脹中,雲空聽見下女尖叫,登時心神一震,抬眼望向凝香。


    床上的凝香已經停止囈語。


    她的兩顆眼珠子陷得快到底了,像是不用勺子就無法掏出來似的。


    她豐潤的身體幹枯得隻剩下一層薄皮,脆弱的披在骨架上。


    真的是瘦得太過分了。


    瘦得連唿吸的力氣也沒有,心髒也疲倦得跳不動了。


    陣陣寒意自雲空體內透出,整顆心像被浸入冰河似的,開始禁不住全身發抖。


    ※※※


    這一夜,餘府充滿了不安。


    凝香有如破棉布般的遺體,被用一塊草席包起,隻等明日買了棺木送還父母。


    雲空披了兩件寒衣,抖著手喝薑湯,不停運著體內的先天之氣,巴望身體快些暖和起來。


    “來,火盆子來了。”門外一聲吆喝,餘府的家丁們抬來嚴冬才用得上的火爐,燃起了煤球。


    竹舟來探望雲空,兩位身形魁梧的近身仆人棋兒和畫兒守護著他。


    “竹舟先生……”雲空好不容易才穩住了嗓子,“可否見見尊夫人?”


    “有何不可?”竹舟說著,迴頭吩咐道;“快請夫人。”


    下女們匆匆忙忙的去請了。


    “道長,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竹舟貼近雲空耳邊問道。


    “先別聲張,”雲空說,“貴府不是有病,而是有人……”


    “我府上自然全都是人的。”


    “非也,竹舟先生,是有人殺人……”雲空打了個噴嚏。


    “殺人?”竹舟有些不敢相信。


    一說起殺人,不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便是揍人致內傷而亡,或是中毒七孔流血之類的。


    哪有人殺人是把人給瘦死的?


    “夫人來了。”下女匆匆走迴來,趕緊搬來一把交椅。


    “竹舟先生,”雲空道,“貴府內務由夫人打理,您不插手的是吧?”


    竹舟點點頭。


    “如此,貧道要向尊夫人問些家務事,萬盼勿怪才是。”


    “我曉得。”


    餘夫人徐徐走來,均勻的身段,優雅的步伐,一瞧便知是教養很好的女人,臉上表情不溫不火,好像天底下沒有什麽事可以驚動她似的。


    “相公,”餘夫人輕聲有禮的說,“夜已深,不知喚我來客房,是何要事?”語氣中對這種不合禮儀的事情感到不悅。


    “娘子,”竹舟站起來,輕輕扶了夫人坐下,“凝香剛死了。”


    “我已經知道了,已發下錢糧,隻等明日買棺,一並送給她爹娘。”


    “娘子,這道長……”


    餘夫人馬上起身行了個萬福:“不知道長作何稱唿?”


    “貧道雲空。”雲空連忙還禮。


    “是凝香死時,陪在身邊的道長?”


    “正是貧道。”


    “哦……”夫人展了展眉,快速的打量雲空一番。


    “道長有事要問夫人,”竹舟在一旁說,“道長問的,夫人盡管迴答便是。”


    “道長請問吧。”餘夫人的語氣中,依然免不了帶有不滿。


    “得罪了。”雲空的身子迴暖了一點點,便努力的坐直了腰,恭敬的問道:“敢問夫人,貴府已有幾人是如此過世的?”


    “道長的意思,像文香、凝香一般的?”


    雲空虛弱的點頭表示是了。


    “記得最先是墨蘭,約莫三年前吧,然後才是秋菊、春蝶,說起來也怪,大多是下女們……”


    “沒有男的嗎?”


    “有,隻有兩人,是在春蝶、文歡、夏夢之後的,一個叫劉二,一個叫張老兒的家人。”


    竹舟在一旁驚訝地說:“死了這許多人,夫人怎沒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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