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澤沒想到,連想要保住這座破廟裏的幾個老弱婦孺自己都失敗了。


    自幼錦衣玉食的吳家少爺讀了太多書,總以為自己是天選之人,總要在某些亂世中成為了亂世的救世主,做著春秋大夢,可是當亂世真正降臨在他身邊的時候,他什麽都保護不了。


    隻有他和最小的那個孩子活了下來。


    也許是不知從哪染上了瘟疫,整個廟裏隻有那個孩子和他兩個人沒染上。


    吳澤木然的站在原地,手裏還牽著孩子的小手,孩子已經被餓的很瘦了,也沒有哭,隻是看著齊軍一把火點燃了破廟。


    “快些走,誰知道你們身上有沒有呢,滾遠些!”


    吳澤知道,齊軍燒的沒錯,誰也不知道那些屍體會不會接著傳播瘟疫,可他就是很煩躁,熊熊的火光好像猙獰的笑容,漁陽的大火好像又燃燒在他的麵前。


    “你叫什麽啊。”


    吳澤發現自己還沒有問過這個孩子的姓名。


    “全懷。”


    他下意識的想要去跪拜,眼前的這個孩子有著已經覆滅了的夏國王室的姓氏,他本以為整個王室都已經被淩丕屠戮殆盡了。


    可他還是清醒了過來,夏國已經覆滅了,眼前的孩子絕不能帶著這個全姓行走天下,曾經給全懷帶來無數榮華富貴的姓氏,此時隻會害了他,引來淩丕的追殺,性命難保。


    “你不能姓全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父王和大哥都死了,我不能再死了,我要替父王和大哥活下去。”


    明明隻是個孩子,卻堅強的一滴淚不掉。


    吳澤歎了口氣,在亂世之中,就算已經是王子了又如何呢。


    “殿下,你現在就是新的夏王了,但是你不能姓全,你要…”


    “我都明白的,我也不是什麽夏王,我跟著你姓行嗎,你就當我是你弟弟,我隻想活下去,我肯定有用的…”


    全懷像是抓到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希望吳澤不會拋下他。


    吳澤望著孩子懇切的眼神,心中泛起一陣酸澀。他蹲下身子,雙手扶著全懷的肩膀,目光堅定地說道,“好,從今天起,你就叫吳懷,我會帶著你好好活下去。”


    他們一路向西前行,躲避著戰亂與瘟疫。吳澤帶著吳懷,靠著變賣自己身上的玉佩等物件換取些許幹糧,勉強維持生計。吳懷雖年紀尚小,但極為懂事,從不哭鬧著要這要那,隻是緊緊跟在吳澤身邊,像一隻乖巧的小獸。


    可是這樣的日子又該持續多久呢。


    從齊國一路向西,或者是向南,他和吳懷又能走到哪裏呢,他身上的物件已經快變賣光了,他該怎麽活下去?


    自己這次連吳懷這個孩子都保護不好嗎?


    “欸?”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饑寒交迫,甚至有些暈厥過去的吳澤恍恍惚惚的聽見。


    “林庸,你他媽的給我把劉班和樓竹請來,我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想在雅安看到任何一個乞丐,缺衣少食的,他們刺史府和別駕府出不起,就從侯府出錢,這銀子本侯拿!”


    很多年後沉悶的像死人一樣的夏天,麵對著水泄不通的追兵,吳澤仍然能記起他第一次遇到溫北君的時候。


    他帶著吳懷,橫跨天下,一路跌跌撞撞到了雅安,也許是陰差陽錯,也許是命中注定。


    那聲唿喊好似一道銳利的光,直直地穿透了吳澤心頭層層疊疊的陰霾,讓他在這冰寒徹骨的絕望中,陡然有了一絲恍惚的觸動。他緩緩抬起頭,循聲望去,隻見是一位身姿挺拔、身著錦繡華服的男子,麵容冷峻,氣宇軒昂。


    溫北君敏銳地察覺到了吳澤的目光。他微微側過臉,那雙深邃的眼眸與吳澤的視線交匯,就在這一瞬間,吳澤分明捕捉到了他眼中一絲難以察覺的異樣光芒,如流星般稍縱即逝。


    “你們從何而來?”


    吳澤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吳懷,吳懷也往他懷裏縮了縮,孩子的身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小小的手緊緊揪住吳澤的衣角。


    吳澤心中天人交戰,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咬咬牙,簡略地將他們遭遇戰亂、顛沛流離的經過說了出來。


    溫北君靜靜地聽著,眉頭緊緊皺起。


    “這麽說你們兄弟二人從淩丕的偽朝一路到了我們大魏?”


    吳澤點點頭,他沒有想到自己從一個偽朝到了另一個偽朝。


    溫北君沉默了許久,吳澤也就沉默著。


    終於,溫北君再次開口,一字一句道,“跟我迴府吧,你弟弟還小,起碼暖和上幾天,你們這樣漂泊下去,結局唯有死路一條。”


    吳澤望著溫北君,眼中滿是疑惑與戒備,他深知這亂世之中人心難測,沒有無緣無故的善意。但看看懷中虛弱的吳懷,孩子那蒼白的小臉和顫抖的身軀,讓他的內心一陣揪痛。現實的困境如同一堵無法逾越的高牆,將他逼到了絕境。


    “本侯沒有那個必要去誆騙你。”


    “侯爺,您叫我啊。”劉班喘著粗氣,一路小跑來的這邊,這位虞州刺史很清楚,誰才是虞州真正的話事人,當然是眼前這位武官中的第二人,僅次於蕩親王的冠軍侯溫北君。


    “是,不過沒什麽事了,本侯原以為是有流民呢。”


    空跑了一趟的劉班也不惱,看著吳澤,又看向溫北君,最後把目光移迴了吳澤身上,“你們運氣真是好,遇上了溫侯,你們可以打聽打聽,玉鼓城的流民,全是我們的樓別駕和你眼前的這位冠軍侯安置的,銀子都是侯爺出的。”


    吳澤聽聞劉班的話,心中不禁一動,一絲希望的火苗在心底悄然燃起。他再次望向溫北君,隻見對方神色坦然,目光堅定地迴視著他,那眼神中似乎有著不容置疑的真誠。


    吳澤咬了咬牙,終於做出了決定。他微微欠身,向溫北君行了一禮,聲音略帶沙啞卻滿是感激地說道,“多謝侯爺好意,草民兄弟二人如今已是走投無路,若侯爺不嫌棄,願隨侯爺迴府,日後定當結草銜環以報侯爺大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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