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的果然沒錯,元孝文的野心不僅僅是拿下一個區區易陳,他想要的是整個燕國。


    他去年使秦之時,在天下共主秦天子嬴楚的授意下,嬴嘉倫代表秦室請魏王清君側。


    在他看來,這個當世魏王元孝文是條野心勃勃的瘋狗。隻要有利可圖,哪怕會遍體鱗傷,他也會吞下一塊又一塊的骨頭。


    這次是絕對的滅國之戰。不像景初四年末,以燕國襲殺大魏二品誥命夫人為由的小打小鬧。那是整個亂世標準的戰爭,雙方都適可而止,不會造成太大的傷亡。


    這次不同,燕國失去易陳比魏國失去河毓或者失去臨仙的意義都要大得多。作為燕國的舊都,易陳的富庶可想而知。又是作為燕國最重要的軍事要塞,可以說,拿下了易陳,往後燕國不過一馬平川,再無險可守。


    溫北君知道,元孝文不會停手了。元孝文會借著嬴楚的口諭,打著清君側的名號再臨鹹陽城下。


    他作為溫九清的族弟,可以說很清楚魏王的做派。在族兄口中,元孝文是一個從小沒了母親,被嫡兄針對,父王厭惡的王子。已經偏執到了極點,在二十多歲奪嫡之時,尚處於年輕氣盛之時的元孝文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他要效仿祖先元煥,兵臨鹹陽城下,甚至他要超越元煥,挾天子以令七王。


    繼位之後,元孝文很好的掩飾了自己的野心。而今天下唯有溫北君一人知道,王座之上是一個什麽樣的瘋子。


    溫北君僅僅隻是在易陳駐軍了幾日,元鴦就到了。


    和元鴦一起到的還有軍令。


    魏軍還要一路北伐。


    溫北君在最前線,有所耳聞。戴禕調動了燕室最精銳的八萬人,向著易陳而來。若是留在易陳,魏軍可以起到一個以守待攻的形勢,可若是再度北上,這是燕地,魏軍人生地不熟,若是遭遇埋伏,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若是他是主帥,他可以按兵不動。畢竟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他隻是此役的先鋒,關係到燕、魏兩國的存亡,他根本無法反抗。


    木樨堂坐的自然是元鴦,放眼整個魏國而言,這支隊伍都稱得上是最佳的進攻隊伍。


    正位坐的是主帥,魏國第一名將,天策將軍元鴦。


    側位是先鋒大將,號稱大魏步戰無敵的天殤將軍溫北君。


    餘下也俱是魏地名將。朱霖,房敦,劉禹,皆是魏地赫赫有名的上將。


    元鴦高居在正位,虎目圓睜,仿若寒星的目光帶著淩冽的威嚴,緩緩從堂下諸將麵龐上一一掃過,接著,他喉間滾動,清了清嗓子,那低沉而雄渾的聲音便如洪鍾般響徹整個木樨堂。


    “諸位,今燕軍如洶湧惡浪,燕王戴禕屬實亂臣賊子,竟妄圖阻攔我等北伐勤王之征途。然我堂堂大魏之師,軍威赫赫,豈有半分退縮之理!”言罷,他身形陡然拔起,闊步流星地踱步至堂中那碩大無比、詳盡勾勒出山川地勢的行軍地圖之前。


    “溫將軍,你且引領本部一萬人為左翼,率先探路。若邂逅小股燕軍,可依戰場形勢靈活應變,若不幸遭遇大敵,定要如磐石般堅守,以待援軍。”


    溫北君聞言,抱拳於胸,洪聲應道“末將遵命!”


    元鴦微微頷首,繼而手臂如蒼鬆指向朱霖與房敦:“朱將軍、房將軍,你二人合兵一處,統帥中軍主力,緊隨本帥之後穩步推進,務必令陣型如銅牆鐵壁般嚴整,切不可魯莽冒進。”朱霖與房敦齊聲高唿,聲震屋瓦。


    “劉禹將軍,你率所部為右翼,護衛我軍側翼安全,同時與溫將軍的左翼遙相唿應,絕不讓燕軍覓得半分可乘之機。”劉禹神色凝重肅穆,昂首挺胸,高聲答道:“末將定不辱命!”


    元鴦迴歸正位,雙手緊握成拳,仿若要將這天地間的氣運都掌控於掌心:“此次北伐,關聯我大魏千秋榮耀與錦繡未來,燕地雖仿若龍潭虎穴,敵眾雖似洶洶惡獸,但我等若能勠力同心,必能踏破燕境,鑄就不世奇功。眾將士,聽令出征!”


    “子歇,子歇!”


    溫北君有些奇怪,剛聽了主帥元鴦的調令,他現在要去城外接手左翼的一萬人,正欲帶衛子歇出城。可他喊了兩聲都沒見衛子歇迴應,以往一直侍立於他左右的學生此刻卻不見蹤跡。


    “林庸!”


    這迴他發現是自己的問題了。林庸被自己安置在大梁,隨薑昀身後,衛子歇前日才被自己打發迴大梁學宮給玉琳子墳前放兩個柰。


    怎麽會犯這種錯誤。


    溫北君揉了揉額頭,明明自己這些日子都沒有犯過癔症啊。


    溫北君靜靜地站在原地,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疑惑與不安。他很清楚,自己近來並沒有精神恍惚的情況,可這接二連三地叫錯名字,實在是太反常了。


    他是因為最近軍務太繁忙,才讓自己的思緒變得混亂起來?但現在顯然不是深究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把這些雜念拋到腦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戰甲,然後轉身,大步向城外走去。


    他忽地想起了雅安,想起了在雅安的碧水和溫鳶。


    左翼,是整個軍隊最兇險的位置。元鴦喜歡用左翼衝殺,左翼往往承擔著衝陣,攻城,破圍的職責,也代表著,最容易死人。


    他不想死在這裏,不想死在一場為了元孝文野心而發起的戰爭。他可以死在任何時候,但絕不是現在。他的仇恨還沒有昭雪,在千裏之外的南方,他的新婚妻子和侄女還在等著他迴家。


    他閉上雙眼,好像看到碧水就在他眼前,輕輕按動他的額頭。


    不知道家書有沒有寄到雅安。


    這是最前線,他幾乎收不到任何消息。他在大梁布下的一切,隻能希冀於老工部尚書薑穆和刑部郎中薑昀能接手自己的布局了。


    他們有沒有人給自己寫信呢。


    年輕的將軍坐在城牆之上,嘴裏叼了一根不知從何而來的狗尾巴草,看著漫天繁星,顆顆映照他歸鄉的心。


    這仗啊,他實在是不想打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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