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蘇元汐看到的第二條大河,上一條是南河,這次是渡過楚國的邊界,過了這煙波江,就到鹹陽了。她對那座天下第一城很期待,她感受了楚國的尚武之風,如果再看完鹹陽的繁華,她就可以安心的嫁入夫家,相夫教子,完成自己的命運了。


    煙波江上過秦燕,下到楚越,流經四國終將奔流到海。


    如果說每個人都可以預見自己的命運,那會不會還向著已經定下的命運不斷前行呢?


    蘇元涇知道自己的宿命是什麽,他曾經很想拒絕蘇元汐這一趟隨行,但是由不得他拒絕,蘇煜把她強安在使團中,他也聽老二說過蘇元汐要被許配給宋王嫡子,那是個病秧子。老實說,他不想自己的妹妹嫁給那種病秧子,指不定哪天就得讓妹妹守了寡,更不想讓妹妹嫁給肖姚那種武人,自古武人短命難得善終。


    蘇元汐和大哥喋喋不休說著鹹陽城的種種好,一路上的景觀讓她心情開朗了不少,又迴到了那個本該屬於她這個年齡的爛漫。


    蘇元涇默默的看著妹妹,沒來由的想起了庭院每年都會盛開又凋零的梨花,聽聞北方盛大雪,往往一夜雪如梨花,他也想去北邊看看這雪景,可惜還是沒機會了。


    他點頭,對於蘇元汐從不知道哪個閨中密友那聽來的傳聞表示肯定,他也希望鹹陽城是那般的繁華,能讓蘇元汐忘掉很多悲傷的事情。不過傳聞就算再離奇,他一個這輩子都到不了鹹陽的人也沒有什麽證據來否認。


    他倒希望他一輩子活在尋常巷陌,遇見那個恬靜的女子,和她平平安安的過完這輩子,可惜,都是奢望了。


    烽煙燃起,披掛著重甲的主帥劍指宋國使團,在重騎幾番衝殺下,宋國使團早就失去了反抗力,被殺的四零五散,供品散的滿地都是,但是沒有一個人去撿這滿地珍寶,重騎機械的出矛收矛,不到一刻鍾,屠殺就結束了。宋國正使三品文忠將軍蘇元涇戰死。


    蘇元汐感覺自己流不出眼淚了已經,從高高在上的蘇家小姐到淪落天涯的喪家犬隻用了一刻鍾。大哥就那麽死在麵前,連個全屍都沒留下來,被剁成了肉醬。如果不是旁邊有肖姚一路拚殺,她此刻可能連死都難,恐怕早就成了那群人的玩物了。


    肖姚也受傷不輕,他們必須找個地方休息,肖姚的意識也在不斷流失,那把巨大的馬刀砍進了這個肖家三房少爺的後背,此刻還沒有進行止血。


    “停,快。”


    肖姚從衣服上熟練的扯下一段作為繃帶,簡單包紮了幾個傷口,“會不會包紮,後麵我夠不到。”蘇元汐漠然的點了點頭,但當她看見男人後背深可見骨的傷口時還是忍不住流眼淚,淚水滴到了傷口處,肖姚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氣,“快!我要是死在這了,你也活不過第二天。”這倒不是危言聳聽,被家族養在華麗的鳥籠裏裏隻為了聯姻的小姐離開了鳥籠,就像到了野外的金絲雀,毫無生存能力。


    肖姚有些訝異蘇元汐的包紮水平,不亞於戰場上他們為袍澤臨時處理的水平,他很好奇這個養尊處優的小姐為什麽會掌握一個如此熟練的包紮技術,按理來說這是與她毫無幹係的事情。他很快得到答案了,她的眼淚不是因為害怕這深可見骨的傷痕,隻是因為蘇元涇。


    “大哥每次負傷都怕被父親祖父看到,又怕二哥念叨他,每每都是找我讓我幫著包紮。”


    肖姚不知道怎麽安慰人,他更習慣和軍營那些糙漢相處,而不是江南士子慣有的風流。憋了半天也就憋出來一句“節哀。”在極致的悲傷與生離死別麵前,說大段的安慰的話和節哀其實是一個效果。逝者安息,說的確實好聽,不過又怎麽會安息呢。


    “沒關係的”蘇元汐比他想象的要堅強,搖搖頭,“如果我們徹底死在這,那大哥就白死了。”


    肖姚突然很可憐這個姑娘,本來隻是想領出來見見風景,卻被逼到這麽一個地步。江南女子最重清譽,這樣一來,孤男寡女還要相處少則數日多則數月,就算什麽都不發生,她的清譽也就毀了,換言之,作為大家閨秀的蘇元汐,這一輩子已經毀了。


    夜寒星稀,昨夜還熱鬧的使團,此刻就隻剩下肖姚和蘇元汐兩個人了。當下隻有兩條路,繼續前往鹹陽完成使團的任務,或者迴江南。


    “肖都尉,我們繼續去鹹陽吧。”


    倒是出乎了肖姚所想,按肖姚所想她是一定會迴江南的。他會親自把她送到邊境,這不會耽誤他太多時間。他自己繼續前往鹹陽,今年的覲見不同於往日,他是一定要去看一看其他七國的嘴臉,不能讓大宋坐等滅亡。


    “這次對於使團的襲擊一定不是突然襲擊,如果迴去的話不說會不會被滅口,那大哥他們的犧牲也是毫無意義的,大哥不是為了讓我逃迴宋國才死的,我們一定要看到幕後黑手到底在做什麽陰謀。”


    肖姚覺得自己還是低估這個蘇家小姐了,這份堅韌,看到最疼愛自己的大哥在麵前被剁成了肉醬,還可以冷靜的說出這番話。他知道絕不是蘇元汐冷血,相反,蘇元汐極度悲傷,所以才會去完成蘇元涇的遺願。他早就有一種預感,這次鹹陽一定會爆發轟動天下的事件。


    “那麽就一言為定了啊,肖都尉,請務必與我一同看到鹹陽城的殘雪啊。”蘇元汐笑了,雖然眼角還含著淚痕,她還是張開了雙臂,似是要擁抱這個天地。


    “放心吧,肖某也有要盡到的責任,某種程度上來說,肖某和蘇將軍,追求的都是同一種東西。”


    蘇元汐轉過頭,看著如冠玉般的肖姚,又是所謂的大義嗎?


    那座天下第一城,九天闔閭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的鹹陽城,就在前方不遠處,等待著來自八方的使團。亂世之中,各懷野心。望天下,幾人敢逐鹿?看眾生,幾人願稱臣?眺神州,幾人主沉浮?


    角聲寒,夜闌珊。今天又是夕陽西下的一天,頭發微微挽成已婚婦人發髻模樣的蘇元汐帶迴了一小罐創藥,繼續處理肖姚後背的傷。


    兩人決定前往鹹陽之後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兩個人身上剩下的銀子算來算去也就五兩多,別說撐到鹹陽了,就等肖姚養傷期間的生活都懸。無奈之下,肖姚隻能把家傳的玉佩當了出去,是三房最珍貴的東西,傳承了近百年的時間。臨當時,肖姚反複和掌櫃約定,“五個月,就五個月,我五個月之後肯定來贖迴去,麻煩幫我留住五個月。”要不是看這對年輕夫婦還算貴氣,恐怕老掌櫃就要以為這是什麽盜來的珍寶不得不出手了。老掌櫃不耐煩的嗯嗯了兩聲,他閱人無數,這年輕夫婦怎麽看都不是那種賭鬼,那女子一看就是大家閨秀,男子雖然看起來麵如冠玉,但是形體間散發著獨屬於沙場的氣息,是有著嚴格行伍紀律出身的人。“五百兩,不能再多了。”接過銀票後,沒有那種想象中興奮的感覺,看來不是私奔的大小姐,“贖的時候記得拿六百兩來啊。”掌櫃沒有漫天要價,目送著兩個人離開,他突然有了一種直覺,這兩個人和被通緝的兩個人很想,其實也不像是通緝,聽說是楚國勳貴家的小姐私奔了,正在緝拿二人。曾經聽一個客人說過幾天聖賢書的掌櫃想了想,沒有舉報二人。總有些東西要重於銀子的,比方說仁義。掌櫃不傻,這二人肯定是得罪了勳貴而被追殺,絕不是夫妻,沒有一點親密舉動的又豈能是夫妻?


    蘇元汐隻有在肖姚入睡後才會獨自神傷,她很想很想大哥,偌大一個蘇家,隻有大哥才不會把她當做聯誼的工具,二哥有心而無力。蘇元涇的死對於蘇家可能就是少了一個官場的籌碼,但是對於蘇元汐來說,是失去了為自己保駕護航了整個少女時光的大哥。


    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大哥,我真的會很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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