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樓停下了腳步。


    屋子裏落針可聞,靜得詭異。


    所有人都在等著他出醜。


    身後也傳來一陣散漫的腳步聲。


    閑適一轉,便到了他身前了。


    他慢慢抬眼,果然見是陳年。


    她此時神情平靜,神秘的灰色瞳孔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眼睛深不見底,裏頭的攻擊性不帶掩飾,卻又捉摸不透,像是一頭蟄伏的狼,在盯著無知的獵物。明明她就站在那裏,什麽都沒做,卻平白令他心生恐懼。


    “丞相府大公子是想毀約嗎?”陳年望著他恍惚的眼神,有些嘲諷地吐出了話來。


    “公主非要逼人至此嗎?”林玉樓迴神,咬牙切齒地開了口,語氣甚至帶著點怨恨。


    但卻逼得眾人大笑。


    這些女眷平日裏沒少聽說丞相府的作風,家族也沒少被他們惡心,此時見他落敗,也忍不住落井下石了。


    “剛剛是誰信誓旦旦地要公主道歉的?現在輪到自己怎麽就怨人欺負自己了?”


    “哼,這般不守信用,也就丞相府能做得出來。”


    貴妃捂著嘴,掩住笑容,像是不經意間嘲諷道:“丞相府大少爺就這呀,老丞相好意思還進宮裏上書別人壞處呢,自己孫子都沒教好。”


    “玩不起就別賭嘛,人家又不是非要打這個賭。”林風柔誇張地捂著嘴,“哦,差點忘記了,這個賭是丞相府公子主動提出來的。”


    “丞相府的家風——敢做不敢當,嘻嘻,丞相真是教出了一個好孫子呀。”老將軍拍了拍手,忍不住張狂大笑。


    屋中眾人竊竊私語,盯著林玉樓看笑話一樣的,邊笑邊竊竊私語。


    此時,林玉樓的臉色紅白相間,最後轉為黑,好不精彩。


    陳年還以為他會低頭道歉。


    結果就一個眨眼間,她忽然聽到了尖叫——


    “丞相府公子暈過去了……快找大夫!”


    使手段的時候肮髒毒辣,怎麽輪到自己就不堪重負了。


    陳年冷笑了一聲,在混亂的人群裏,似無意一樣,踩到了他的手腕上,重重一擰。


    一聲微不可見的悶哼聲在嘈雜的屋子裏幾不可聞,但她聽到了,低著頭,見林玉樓不知道什麽眼睛眯開了一道縫,怨毒地瞪著她,嘴唇微動,“公主最近最好別出門。”


    居然還威脅上她了。


    陳年心裏冷笑了一聲,麵無表情地望著他,走到另一邊,寬大的裙擺掩住他的手,她不動聲色地踩在他手指上。


    十指連心。


    驀的,一道尖叫響徹雲霄。


    有人登時轉頭,驚訝道:“呀,林公子醒了?”


    陳年也狀似才發現似地揚了揚眉,“本來還以為丞相府大公子為了毀約裝暈呢,原來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笑了一下,寬宏大量道:“既然如此,那林公子便來應了這賭約吧,也就不求你道歉了,就如剛才你提的那樣,跪下來磕個頭吧。”


    “你別得寸進尺!”林玉樓僵著一雙手,狼狽地從地上跳了起來,滿眼充血。


    陳年“噗嗤”一笑,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語氣那麽道:“這不是公子剛剛提出的要求嗎?我隻是複述一遍而已,公子這麽激動做什麽?”


    林玉樓捏緊了拳頭,下一秒又因為疼痛鬆開了,但一向俊俏的臉此時卻猙獰扭曲,他氣得顫抖了一會,閉上眼睛緩和了一下,“我可以——”道歉。


    但他話還沒說完,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在身後重重踹了一腳,然後摔了個狗啃泥。


    “嗬嗬——”


    他笑了一下,聲音十分瘮人。


    在地上趴了好一會,他才撐著雙手慢騰騰地站了起來,然後吐出了一顆牙齒。


    “你們真是好樣的。”


    他邊笑邊轉身,頗有種鬼魅纏身的感覺。


    “剛剛是誰動的手?”


    沒人吱聲。


    “不說是嗎?”林玉樓垂頭低低一笑,越笑越大聲,笑到最後甚至捂著肚子差點喘不過氣。


    他擦掉了笑出來的淚水,有時間變臉,“很好,很好,嗬嗬今日的屈辱,來日玉樓必將上門償還。”


    林玉樓說完,跌跌撞撞就要往門外走。


    知知一下子上前攔住了他。


    陳年則慢悠悠走到他身旁,“林公子,你還沒有磕頭呢,就這麽走了嗎?”


    反正都已經得罪完了,陳年不介意做得更狠一點。


    林玉樓臉色黑如鍋底,假如眼刀子能殺人,陳年大概已經死了千百遍了。


    這不是他的主場,於是他隻能生生咽下一口氣,話語含著殺氣,一字一句道:“除了這個要求,其他要求隨便提。”


    陳年垂著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半晌,無言:“可除了這個,我實在想不出來你還能做什麽。”


    林玉樓厭惡地瞪了她一眼,“那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再來找臣。”


    “不行,出了這道門,誰知道你會不會反悔。”陳年搖頭拒絕。


    林玉樓緊緊捏著拳頭,手上骨頭錯位,疼得幾乎暈過去了,但疼痛同時讓他保持冷靜,他唿出一口氣,強裝冷靜道:“本公子從不食言。”


    陳年卻被他逗笑了,“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嘲諷戲弄,林玉樓終於忍不住爆發了,“你到底想怎麽樣!?”


    “給我一個重要的信物,我就放你走,”陳年眼睛在他身上珺巡了一番,眼睛最終定在了他的腰間,“就那個玉佩好了。”


    “這個不行。”林玉樓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掛在腰上的是丞相府的特殊信物,除了信賴的人,輕易不能交出去。


    陳年也不慣著他,冷嘲熱諷道:“這個不行那個不行,你要不直接下跪磕一個吧,這樣就不用猶豫了。”


    但林玉樓怎麽能容忍自己向一個無腦無能的女人磕頭,這事關尊嚴,他做不到。


    他摩擦著手裏的玉佩,抬眼時,從人群的縫隙了,看到了幾個帶刀的護衛,是老將軍留下的親衛團,跟著老將軍出生入死的戰友。


    這會來,大概是要給他做威懾的。


    林玉樓閉了閉眼睛,心一橫,將腰間的玉佩扔到陳年懷裏。


    反正她不一定會知道這玉佩的用法。


    “公主可要好好收好,要是不見了的話,可別怪臣不應約。”他咬牙切齒地說完,便一把甩袖離開了,這次知知再沒有攔著他了。


    但眾人的目光望著他的後背時,還是忍不住眼帶嘲諷。


    各位女眷也匆匆告辭,好迴去告訴丈夫,讓他們趁機參丞相府一本。


    捉到丞相府的尾巴,將軍府今兒個特別高興。


    老將軍忍不住興奮地環著旁邊一個女人親了一下,當著老夫人的麵,笑嗬嗬就離開了。


    老夫人本來才剛剛清醒,受到刺激後,這一下又捂著心口暈過去了。


    貴妃也忙著迴宮吹枕邊風,烏壓壓的人群一下子少了一大半。


    隻剩下一小戳人在院子裏偷偷瞄薑紅玉的臉色,想看熱鬧。


    但薑紅玉冰著一張臉,什麽都沒說,隻是在陳年抬步那一刻,喊住了她。


    “公主請留步,臣女有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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