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窈書的笑聲很輕,很輕易就被淹沒在宴會的喧囂中。


    可或許是她的身姿過於綽約,即便戴著麵紗看不清麵容,也始終是很多人注意的焦點。


    此前就有不少客人想上前攀談,可李窈書畢竟是李府女眷,貿然上前攀談不合禮數。


    偶爾有幾位年輕公子哥鼓起勇氣為自己倒滿酒準備起身時,卻總是被李承元敏銳發覺,先一步提杯敬酒,一一阻攔了下來。


    隻是,李窈書如今這一笑,卻讓太多人看到了攀談的好時機。


    “素來聽聞李小姐國色天香,今日有幸得見,果真如此,雖戴有麵紗,卻依舊難掩傾城之姿,舉止嫻靜端雅,人如其名。”


    “李小姐容貌自是無可挑剔,可才學更是遠近聞名,作詩寫文均是一絕,不知李小姐方才作的是何等佳作?可否容我等一觀?”


    “李姑娘的笑聲……”


    不知是誰先開了口,參與宴席的諸多青年才俊紛紛效仿。


    一時間場麵頗有些熱鬧。


    而這種熱鬧顯然是李窈書所排斥的。


    她微微低頭,捏著酒杯的玉指微微攥緊,沒有絲毫迴應的意思。


    這一幕讓李承元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


    他端著已經空了酒杯起身,踱步至李窈書身前,將其擋在了身後。


    而後麵向眾人,儒雅笑道:“各位兄台,舍妹自幼體弱,近日又受了些風寒,無法與諸君洽談,我代她給諸位賠個不是,還望見諒。”


    說著,他雙手端起空蕩蕩的酒杯,高舉過頭頂微微低首、鞠躬,而後將杯中不存在的酒水一飲而盡。


    李府上下,除了爺爺李雲柯外,就屬兄長李承元對李窈書的保護最到位。


    在座的各位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李承元這番話的意思,於是就著對方給的台階順勢而下。


    “是我等唐突了。”


    “該賠不是的是我們才對。”


    “那李小姐注意保重身子,我等就不叨擾了。”


    李承元麵帶歉意,一一作揖行禮。


    坐在主位的李雲柯將一切收入眼底。


    他笑著搖了搖頭,又看向一旁有些沉默的王夫子,道:“夫子覺得我這位孫子如何?”


    王夫子抿了抿杯中之酒,略微掃了一眼應對自如的李承元,平靜道:“心性不錯,處事有方,卻也因此滿身枷鎖。”


    李府眾人聞言有些不明所以。


    李雲柯卻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歎道:“是啊,滿身枷鎖。”


    說著,他目光在李承元和陸淵之間逗留了一會兒,又看向王夫子,道:“不知夫子可願為他解開這身枷鎖?”


    王夫子卻是看了看陸淵,微微搖頭道:“自己解為好。”


    李雲柯聞言順著對方的目光見到了不遠處似乎有些百無聊賴自顧自玩耍著酒杯的陸淵,似乎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應當是快了。”


    李承元應付完眾人後,轉身麵向李窈書,笑道:“難得你願意出席宴會,自己吃好玩好便是,無須理會他們。”


    看著眼前高大的身影,李窈書也是嘴角帶笑,輕聲道:“嗯,多謝大哥。”


    李承元微微頷首,卻並未離去,而是略帶好奇地拿起了妹妹才寫下的詩句。


    “唉?”李窈書沒想到大哥會突然拿起詩句,想去阻止時卻已經來不及了,伸出一半的玉手還是收了迴來,臉頰微微發熱。


    看著紙張上娟秀的四行詩句,李承元劍眉微揚,他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似乎是有些嬌羞的妹妹。


    ‘宴啟金樽玉液盈,高堂寶鼎篆蘭章’。


    這是帶著誇張的溢美之詞,若是宴會中的其他人寫的也就罷了,可……自家擺的宴席,自己誇上了?


    這也不符合妹妹一貫的作詩風格。


    他並未開口詢問,而是繼續往下看。


    ‘座中不識龍鱠味,獨抱冰壺映月光’


    看到這,他似乎是明白了什麽。


    前兩句極盡溢美之詞,看似在寫宴會的奢華與高雅,可若與後兩句結合來看,實則表達的卻是俗不可耐之意。


    以宴會之‘俗’,襯托出座中之人的‘高雅’。


    ‘冰壺’乃是詩句中常用的意象,多用以形容超脫世俗一塵不染的高潔之心。


    整首詩對比強烈,卻又不失委婉。


    確實是妹妹的風格。


    隻是,這座中人寫的莫不是……


    李承元微微偏首,瞧見了獨自把玩酒杯好似與整個宴席格格不入的陸淵。


    這麽短的時間,這小子連自己妹妹都快拿下了?


    他心中驚異莫名,卻並未表露半分。


    又盯著手中的詩句看了看,他才對李窈書道:“不錯,意象、典故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以雅寫俗,又以俗襯雅,隻是……”


    得到兄長認可的李窈書心中有些開心,可聽到‘隻是’二字時,她的心瞬間再次提起。


    難道兄長發現這首詩寫的是誰了?


    好在李承元雖然看穿了,卻並未戳破,隻道:“隻是這最後一句,‘映’字改為‘弄’字想來更為生動一些。”


    “獨抱冰壺弄月光……咦?”李窈書接過寫著詩句的紙張,試著按照兄長的改動讀了讀,隨即美眸瞬間亮起。


    她抬首,笑道:“大哥的文采果然遠勝於我,如此一改,不僅將月光倒映在酒杯之事隱含其中,還多了些許灑脫不羈之意,對比更強,也更貼切。”


    “若無妹妹作出此詩,我便是想改也無詩可改。”


    李承元笑了笑,沒有再打擾妹妹。


    轉而踱步至百無聊賴的陸淵身前。


    “陸兄,可是覺得飯菜不合胃口?”


    陸淵尋聲抬頭,見到了李承元帶著儒雅笑意的臉。


    他也沒有客套,實話實說道:“嗯,不如月嬌姐做的好吃。”


    李承元臉上的笑意有些僵住了。


    卻並非是由於陸淵對宴席的貶低。


    鄧月嬌的手藝,他隨爺爺去老鄧頭家做客時有幸品嚐過,雖然確實不錯,可也非此宴中的珍饈美食所能比的。


    他是文人,豈能不懂陸淵這句看似簡單的話中所蘊含的深意。


    他知道,陸淵說的並非是食物的味道。


    他也知道,陸淵這句話完全是出於本心,未加任何刻意修飾。


    若換做是自己被問出這樣的問題呢?


    同樣是對鄧月嬌心有愛慕,他能不顧世俗禮儀,不顧主人顏麵,說出如此大膽而偏愛的話嗎?


    恍惚間,他好似明白了自己和陸淵的差距。


    一個滿身枷鎖,一個本心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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