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鎮,古樸的小院內。


    癱坐在地的青年眉頭逐漸鎖緊,痛苦之色占據了微微扭曲的麵容。


    他手掌緊緊按壓著腹部的傷口,殷紅的鮮血從指縫間緩緩溢出,將那覆蓋在他手掌之上的柔嫩小手同樣沾染得一片血紅。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鄧月嬌滿是歉意的神情中帶著幾分驚慌與不知所措,她白皙的小手緊緊按在陸淵傷口處,淚珠不受控製地湧現。


    帶著濃濃歉意的三個字接頭連尾,逐漸成了陸淵聽不懂的話語。


    ‘不起對?是什麽意思來著?’


    陸淵已經失去了提問的力氣,他的嘴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血色。


    腹部的傷口不算深,可他總感覺體內好似有什麽東西順著傷口被快速抽離。


    每抽離一分,他的思緒就遲緩一分,眼前的世界也更模糊一分。


    他不知道被抽離的東西究竟是什麽,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力量在抽空自己。


    僅僅隻是須臾之間,眼前女子那梨花帶雨的柔美臉龐便生出了重影。


    重影很快演變成黑影,並以極快的速度驅散了所有光芒。


    陸淵的視線陷入一片黑暗。


    “陸、陸淵,你、你怎麽了!不要嚇我!”


    “我乃鎮邪司龐鵠,何人敢在此行兇?”


    “人都要死了你還自報家門,丹藥呢?快救人!”


    “多、多謝兩位大人出手相救。”


    “奇怪,連重傷都算不上,為何生機消散得如此之快?”


    “陸淵怎麽樣了,我給神醫請迴……”


    耳邊的嘈雜的聲音由近及遠,直至完全消失……


    院內依舊吵鬧,隻是陸淵已經什麽都聽不到了。


    五感全部消失,思緒也徹底陷入停滯。


    他的世界一片空無。


    ‘這,就是死嗎?’


    不知過了多久,在這空無之境中誕生了一縷思緒。


    這縷思緒誕生的刹那間,無數縷雜亂的思緒在空無之境中湧現。


    ‘我是誰?’


    ‘睡覺就是閉著眼睛躺下,等待朝陽升起……嗎?’


    ‘月嬌姐的手涼涼的,軟軟的。’


    ‘我在哪?’


    ‘還是挺想看看老鄧頭寫的話本的。’


    ‘為什麽要睡覺?’


    ‘哭起來真好看。’


    ‘……’


    無數雜亂的思緒同時在空無之境湧現,又在刹時間趨於規整。


    ‘我是陸淵……嗎?’


    隨著最後一道思緒閃過,陸淵驟然睜開了眼。


    入目的並非空無一片,可也並不是他想象中的老鄧頭的家。


    而是一望無際的黑暗。


    不待他疑惑,原本封閉的感知也逐漸恢複。


    伴隨而來的是難以言喻的痛苦。


    陸淵隻感覺身體的每一處都受到了浩海偉力的擠壓。


    他失去了對身體的操縱權。


    整個人好似在無窮偉力的擠壓下蜷縮成一團。


    他想動,卻始終無法動彈分毫,隻有視線能在不分方位的黑暗中巡視。


    ‘我在哪?’


    ‘發生了什麽?’


    陸淵的記憶始於老鄧頭那間老舊的房屋,止於鄧月嬌梨花帶雨的麵容。


    好像什麽都沒少,又好像有很重要的東西被抽走了。


    可此時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被困在了這無垠的黑暗中。


    身體好像被浩瀚偉力所鎮壓,甚至感知都在這股偉力的作用下模糊了,他能感知到手、腳、腹部、胸膛傳來的痛楚,卻感知不到這些部位在哪。


    就如同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被擠壓在了一起。


    圓圓滾滾,卻又扁扁平平。


    他的身體依舊在浩瀚偉力的擠壓下動彈不得,可他的視線卻在飛快上升,就像是雙眼脫離了身體的束縛,向黑暗的邊界衝去。


    不知過了多久,陸淵終於看到了無垠黑暗的邊界。


    那是一層薄如蟬翼的黑暗薄膜,透過這層薄膜,他第一次見到了微弱的光。


    陸淵沒有絲毫猶豫,迅速穿過黑暗薄膜,看清了眼前的世界。


    可入目的一切卻讓他有些恍惚。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隻手。


    一隻極為龐大、近乎於遮天蔽日的手。


    小指與無名指自然彎曲,食指與中指輕輕交疊。


    二指之間輕撚著一顆圓圓滾滾卻又扁扁平平的黑色棋子。


    其下是浩瀚無垠的棋盤,棋盤之上黑白二色錯落,是無數已經落下的黑白二子。


    怪異的是棋盤上的棋子並非靜止,而是各自彌漫出一黑一白二氣,演化陰陽。


    陰陽二氣順著某種不可知的軌跡流轉、交融。


    又有世間法則在陰陽二氣流轉間誕生。


    天地、日月、、群星、山海、鳥木、蟲魚……世間一切在法則中演化而出。


    棋盤不再是棋盤,而是世間萬物、芸芸眾生。


    唯有被那隻巨手撚在指尖的黑棋,靜靜懸於棋盤之上,將落未落,如同被定格的畫卷。


    陸淵順著那隻執棋的手望去,執棋者的身形映入眼底。


    那是一位青年男子,身著樸素的粗布麻衣,靜坐於虛空。


    身姿自然,卻又仿佛暗合天地至理,無形道韻由內而外散發而出,不凡之氣猶如實質。


    細觀其雙眸,各有陰陽二氣流轉,映射古今,承納世間一切。


    其神情無悲無喜,未見絲毫情緒,如同遲暮老者,卻又有返璞歸真之意。


    其五官之走勢,猶如一切眾生相的疊加,美醜相抵,隻餘下最平庸的線條。


    眼前所見的一切令陸淵心生恍惚,他總感覺記憶深處有什麽在躁動,像是要想起來什麽,可終究什麽都沒能想起。


    隻覺得眼前的執棋者有些熟悉。


    那張臉……好像是自己的?


    產生這個想法的瞬間,一道道裂痕自虛空中誕生,將眼前的一切分割,此前所見之景猶如破碎的鏡麵,刹那間崩碎、消失。


    取而代之的則是高聳入雲的古樸山脈,山中之草木極為茂盛,如同打破天道桎梏般野蠻生長,雖為草木,恍惚間卻又似乎能從其中看出之形。


    無數奇珍異獸在山林間肆意奔走,環繞山腰的雲霧中不時便會有飛鳥躍出,雖為鳥形,卻有龍躍之勢。


    而在山巔之上,一高一矮兩道身影正靜靜佇立。


    身形較矮者乃是一位不過十一二歲的少年,雖年少,可劍眉星目,容貌異常俊朗,最為引人注目的卻是他的眼睛,左眼倒映著山川雲層、鳥獸蟲魚,右眼卻倒映著諸天星鬥。


    至於身形較高的那位則是一位看起來二十餘歲的青年,與前者的不凡氣質相比,青年實在是過於平凡了些,平凡的氣質、平凡的身形、平凡的眼神、平凡的容……


    直至看清青年容貌的瞬間,陸淵才陡然發現,眼前之人好似就是此前所見到的執棋者。


    ‘他到底是誰?’


    ‘為何麵容與我如此相似?’


    ‘這裏到底是何處?我又為何會看到這些?’


    太多的疑問堆積在陸淵心頭,一時間讓他心亂如麻。


    可就在此時,山巔之上的那位少年竟微微抬首向他所在的方位看了過來。


    陸淵在此地本就沒有身形,隻是一縷無形目光而已,可那少年卻仿佛能看透虛妄,真真切切對上了前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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