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俶真來到荀鈺身前,哼了聲後坐下,就如他那日遇著綠卿時,同弟子靜齋“打鬥”一場,贏後得意地哼了一聲,像是在說,“小道厲害吧!”


    荀鈺撅著櫻桃小嘴,坐他身旁時也學他哼了一聲,又說道:“道長昨夜可歇息好了?”


    昨夜將他安排在自己閨房,其實還含著些小心思在裏頭,陳國是有個習俗的,未曾出嫁的女子都算待字閨中,故不論你修為是高是低,是老是幼,族內祖父爹娘,都可喊“閨女”二字,此類女子也無甚不同,就是床榻小有講究,那是女子日後夫君、丈夫才能坐或睡的;若女子請男子上床坐,就是表明心意,若那男子答應,則是接受女子心意,願結連理。


    這道人隻把心思放道藏,又著女子哄騙了。此雖是她頑皮舉動,卻也暗合著道理。


    賀俶真點點頭,說道:“疏影苑處處暗香,又不膩人,小道昨夜先是做個好夢,又參悟道藏,積攢許多道力,如今修為越發實了;這與鈺兒心思細膩,布置巧妙脫不開幹係的。”


    “那就好。”


    荀鈺睫毛顫動,隨後就盯著他臉龐,看他喝素酒,挑選愛吃幹果佐茶,光線照在他眉宇,那狹長眼眸似含著天下山河,神意圓滿徹虛,似倒映瀚海星河;她則老古董似賞畫般,心中越看越是喜愛,情不自禁,竟走起身把素手懷上他頸部,用力抱了抱。


    賀俶真瞳孔一縮,卻未有如與綠卿相處那般感覺,知這樣不好也不對,就要起身避開,荀鈺卻提早把手鬆開,坐了迴去,把手擦了擦淚花,又笑又哭地說了句,“謝謝新郎。”


    她明白了,似這般人物沒哪個女子能留住的,說不得這世道從根本處,就沒有東西值得他留戀,任他何人何物,而她能這般與他相處,還能這樣看著他,心中已無遺憾,所以決定日後安心修道,自身後踩著他足跡漸漸登高。


    人間男女不止有情愛。


    賀俶真見她哭了,待要起身詢問,卻看一男一女急忙走來,正是荀煦與媚眼兒,這對浪人氣息靡浪帶著腥鹹,一看才作為好事。他見人少了許多,外人就剩個桌上的陳謹之,地上躺著的鍾舒窈,先走過去揣了揣地上女子,問道:“浪蹄子趴地上耍甚麽,找娘娘麽?”


    又瞥了眼似天人而立的道人,沒見過,不曉得,不敢看,隻能問荀鈺道:“姐,你們先前耍的甚麽,就撲通撲通下餃子那個,小弟能跟著耍……你咋哭的!那個王八日的惹事生非!”


    荀煦雖浪了些,火氣卻不小,作為三氏族之首的荀氏二公子也有此底氣,先前幾位家主在時,他敢摟摟抱抱又說又罵便是證明,如今見長姐落淚,那還了得,左右看過,隻有眼前道人嫌疑最大,適才連看也不敢看的道人,他竟把手一指,怒道:“牛鼻子說話,是你麽?!”


    賀俶真仔細想了想,覺著鈺兒落淚是與他沾了些關係的,便說道:“鈺兒她平日蠻好的,隻是今日不知是因甚麽……”


    荀煦大為震撼,隻覺眼前道人愈發不似俗人,比宗祠曆代神主還要不沾凡塵,言語間多有自責,似在自省,被指著叫牛鼻子麵色也無異樣,他破天荒懊惱起來,這是他此生頭迴自責,“不該以此態度麵向道長的,肯定非他所為,就算是,我也該細著心,慢慢……”


    “哎呦!”


    荀鈺哪知荀煦心中條條道道,使勁揪住他耳朵,一腳踹了個疊羅漢出來,飛倒在裝死鍾舒窈身上的荀煦使勁揉著耳朵,隨後一巴掌朝身下女子拍去,頓時肉浪翻滾,隻聽他罵道:“蠢豬,這地不讓睡覺!”


    原本是因怕被賀俶真扔進湖心,故在此裝死的女子驚唿一聲,捂著渾圓臀部,悲憤交加的施展修為離去。


    “那些人是被新郎扔下去的。”荀鈺擦幹淚花,說道:“先前這些裝作一夥,要為難欺辱我,新郎便將其一個個扔下去漱口洗洗身子。”


    荀煦斜著眼瞧了一眼,迅速跑至媚眼兒身旁,摟住她低聲道:“好妹妹,你也不敢看著道人麽。”


    媚眼兒顫若篩糠,埋進胸脯的頭點個不停,她自進來瞧見賀俶真第一眼起,便未敢再抬頭。荀煦看了看已經遊迴湖心洲的外族人氏,又看了看賀俶真,愈發怕得不行,想著來日在找這群長了狗膽的人算賬,抱著媚眼兒快步離去,說道:“這裏嚇人,妹妹還陪哥哥耍去。”


    賀俶真曉得他們怕自己的緣故,蓋因他二人氣息太濁,滿是陰精汙穢;而他一身道氣特殊,陰怨煞氣尚能逼退,更遑論男欲女愛。此也表明他二人無論心底或肉身,皆不願受此道氣度化,且於之產生對抗,那股恐懼其實來自性命最深處的本能警示。更讓賀俶真詫異的是,荀煦對媚眼兒是含著真情在裏頭的,那豈非對其餘花魁妓女也……大愛之人了不起。


    “那些人?”賀俶真下巴朝遊上岸的人抬了抬。


    荀鈺神色淡漠,說道:“新郎不必理會,且隨妾身去趟宗祠見父親。”


    賀俶真點點頭,正要隨她離去,卻瞬間抬頭望向高空,隻見天幕燦若太微曦輝,萬道金光滾過紫霓,兩股氣息瘋狂交織纏繞,最讓他震驚的是,其中有股氣息是詮言的,受詮言傳道的他絕無認錯可能。”


    荀鈺見他抬頭望天,又變了臉色,順著視線看去,未有異樣,她俏臉鼓了鼓,戳一戳他,說道:“新郎快些走……”


    “咚!”


    話不曾講完,直接跪了下來,似被滔天大勢脅迫擠壓;宗祠內修為已至入玄的荀赦臉色蒼白,雖不至跪下,脊梁卻也被緩慢壓彎;荀煦正寬慰媚眼兒,下一刻也似夫妻對拜跪在一起;坐著的陳謹之腦殼硬,跪下時將桌子也給磕爛;剛行至鍾氏府邸大門,臉色羞惱的鍾舒窈正要敲門,也被這無名偉力壓得似罪人認錯,跪倒門前;被扔入湖心之人,及時遊上的能跪,其餘皆被壓至湖底,驚駭恐懼充滿心頭……


    陳國苦縣,太真洲修行求道者,青霞洲太華仙人,夷洲莽荒,東都洲人間龍興之地,不論何人皆在行跪拜之禮,修為高者抗衡“天下”,修為低者如凡俗見龍。


    唯一例外者,隻有賀新郎。


    三清山,有位道士身材高大,鬢角如霜,他感知到兩股氣息,想要出劍,可也忍住了,隻是歎息道:“詮言……這人間……”


    天下大動,自己又安然無恙,想要扶起荀鈺又不能,一身修為傾力爆發仍舊無能為力,此時他想起詮言離去說要解決陳舊事,又說要解決餘著的大事,此時總算曉得是怎樣一個大事。


    “初生原道開辟終極之際我講過了。”


    “此非示爾等有稟賦立於人間神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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