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悅然剛剛騎著自行車,根本沒認出來這是大姨葉華雲。


    她的變化實在太大。


    先不說,這個年代比上個年代年輕三十歲。


    葉華雲身上實在是髒髒亂亂的,長頭發也胡亂地紮著,臉也黑黢黢的。


    她怔怔地看著齊悅然,還在消化著她的話。


    剛剛那個姑娘叫她什麽?


    “你是誰……為什麽叫我大姐?”


    齊悅然也不顧這是在大路邊上,先將自行車停了下來,快步走到葉華雲身邊。


    “我是葉華平的好朋友,最近放暑假,在你家幫忙的。”


    葉華雲臉上還是寫滿了警惕。


    估計是最近被渣男騙,又在村裏流浪了許久,看遍世間的冷暖,已經不敢再輕信別人了。


    她沉默著,思考著對麵姑娘話語的真實性。


    剛剛那輛自行車看起來就好像是自己家的。


    雖然這個年代的自行車款式差不多,但葉華雲記得,自己家的自行車車把手被她撞歪過,也就成了那輛自行車的特色。


    她又打量了齊悅然的穿著。


    悅然的褲腳上還沾了點兒泥星子,看得出是剛從地裏走出來的。


    穿的那雙雨鞋也好眼熟……


    似乎就是她之前放在家裏的那雙!


    這姑娘似乎真的是從她家裏來的。


    “你說你是阿平的朋友?”


    “對。”


    “你是她同學?”


    “算是吧。”


    “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我剛剛考上學校,還沒入學。不過,我跟她馬上就是校友了。”


    齊悅然說起自己能跟媽媽成為校友這件事,還是有些得意的。


    可是。


    葉華雲一聽說眼前這個又高又看起來健康有力的姑娘,還是跟“村狀元”妹妹一個大學的,心底裏的自卑情緒又忍不住湧了上來。


    “那,你也挺厲害。”


    悅然心思細膩,很快反應過來葉華雲說話語氣不太對勁。


    “我那都是運氣好……大姐你看,今個兒我運氣就不行,剛剛早起還想在田裏好好幫忙幹活,結果把鐮刀弄斷了。”


    “鐮刀斷了?”


    這個話題成功轉移了葉華雲的注意力。


    她偏過頭來,看著齊悅然從自行車簍子裏拿出一把斷了把的鐮刀來。


    “是啊,剛剛用力不對,不小心搞斷了。”


    “大姐你這幾天不在家,大家都掛念著你呢,這不,姨都特意拿了錢給我,讓我去買新的鐮刀,新的雨鞋,這些都給你留在家裏一份。”


    “還說準備殺雞呢,我這當客人的沒體驗到……到底是大姐才是親女兒,姨雖然嚴厲,但還是疼你的。”


    “……”


    齊悅然的話半真半假,葉華雲卻漸漸相信了。


    她向來是個吃軟不吃硬的。


    所以說,方蘭君的那種打罵式教育,其實並不適合她。


    反而像齊悅然這種,一直用好話哄著她,便讓她服服帖帖的,心甘情願就跟著走了。


    “你現在要去買鐮刀?”


    “對哇!”


    “你剛來這兒應該還沒多久吧,知不知道地方,要不我帶你去?”


    “好呀,那真是麻煩大姐了。”


    “沒事。”


    齊悅然之前就已經走了挺遠,現在離手工農具店已經很近了。


    她一手推著車,跟葉華雲並排站在大路的內側,開始聊起家裏最近的日常。


    悅然沒有提起她和華平之前去繡坊沒找到她,又跑到工地上找人的事。


    也沒特意問起,華雲今天為什麽全身都這麽髒兮兮的。


    華雲好麵子,若跟她說起這些,並不利於勸她迴家。


    “你看,像這樣的鐮刀,更利於發力,也更結實。”


    華雲看著貨架上的鐮刀,手把手地向齊悅然介紹道。


    幸虧這家農具店她不常來,老板跟她不是很熟悉。


    要不然葉華雲說什麽都不會進的,因為她絕對不想讓熟悉的人看到她這副樣子。


    “呀,我就知道大姐對這些最拿手了,平也這麽跟我說的。”


    齊悅然從善如流,在葉華雲的介紹下,順利地挑了兩款鐮刀。


    還有雨鞋,正好現在葉華平還在這兒,由她親自來挑,也不會挑到她不喜歡的款式。


    不過,好看的款式就是會相對貴一些。


    “我媽……真的給了這麽多錢來買這些嗎?”


    “當然——”


    不是。


    齊悅然也無需告訴大姨真相,這是她自己的錢。


    雖然悅然最近已經是錢包扁扁,毫無存款。


    但是麵對大姨,她還是從不吝嗇的。


    大姨年輕時確實脾氣是倔了點,這點她這輩子才體會到。


    但是上輩子,華雲雖然對自己的兒女也像方蘭君對她那樣嚴厲。


    可對弟弟妹妹的兒女,也就是對自己的外甥們,還是非常親切客氣的。


    悅然爽快地付了錢,走出店鋪。


    “走吧,估計姨和平都在等我們了。”


    “……好。”


    葉華雲猶豫了會兒,還是快步跟上了悅然。


    齊悅然也不是真的著急趕路,隻是擔心葉華雲一會兒又變卦,嫌丟人,不想迴去了。


    不然她也不會一步步慢慢地推著自行車,還一邊跟葉華雲介紹起家裏最近的情況,又說起要改造農家樂的事情。


    “農家樂,那是什麽?”


    果然是親母女,葉華雲聽完,也問出了和方蘭君一模一樣的問題。


    齊悅然不勝其煩,又詳細地跟大姨解釋了一通。


    葉華雲聽了個大概,但還是沒明白,自己這番迴去又能幹什麽?


    “怎麽會呢大姐,咱現在可需要你了!”


    “你想啊,我和平已經把計劃都做了個大概,硬裝那些可以留著叔迴來,大家一起幫忙,但是軟裝布置那些,還是得靠你哦。”


    “我和平、德都是學生,過不久就要迴學校,很難給家裏幫上忙了……”


    “所以說啊,這個家一定不能沒有大姐您,沒了你都得散!”


    好一個沒了你都得散。


    這話也給葉華雲哄得心花怒放。


    臉上雖然還是一副害羞的表情,心裏卻已經美滋滋了。


    但隨著兩人下到山底,離家裏越來越近,葉華平卻愈發近鄉情怯。


    “你說她們都在地裏?”


    “對啊,我現在拿著新鐮刀,還得去幹活了。”


    齊悅然往遠處看,土牆青瓦,已經能看到房頂,不足五分鍾就要到了。


    “我……”


    葉華雲低下頭,表情糾結。


    看著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衣服、黑黢黢的臉,裝了一包亂七八糟的東西的包,身上還有那種幾天沒好好洗澡的異味。


    她知道,這副樣子出現在媽和妹妹麵前,肯定免不了一頓刨根問底。


    可是她不想讓家人們知道,她最近過得有多麽狼狽、多麽不順心。


    至少目前,迴來讓家人們看到的第一眼。


    不求多麽光鮮亮麗,可她希望起碼能是體麵整潔的。


    雖然她寫在臉上的猶豫隻表現了短短一瞬。


    齊悅然裝作不經意地,立刻就給大姨支了一招:


    “大姐是不是從很遠的地方迴來的,我知道坐火車坐久了就會特別累,身上也不舒服。”


    “現在還是應該好好休息,先迴家洗個澡。”


    “正好,她們在田裏應該也發現不了你迴來了。”


    “到時候大姐給大家準備了一頓驚喜中飯,再聊聊家裏辦農家樂的事兒,這不絕了!”


    齊悅然裝作不知道她從哪兒迴來,給了葉華雲一個完整的台階。


    又幫她想好了迴家能幫些什麽忙,讓方蘭君那邊不計較。


    母親總是心疼女兒的。


    俗話說,“打是親,罵是愛”。


    父母也是逼急了,才會那樣處處在乎,生怕子女吃虧、走彎路。


    至於葉華平,她是知道真相的。


    但齊悅然也打算一會兒去田間的時候跟華平說清楚。


    華平善解人意,相信她也是願意給華雲留點麵子的。


    而小弟葉德安嘛……他雖然智商高,但現在年紀還小,剛念高中。


    “大人們”的事情,他就先別參活啦。


    居然敢在舅舅麵前稱“大人”,悅然都覺得自己真是長了本事,亂了套了。


    ·


    因為前幾天下雨的緣故,這周收穀子的進程耽誤了很多。


    而江南地區雖說是魚米之鄉,但這些美稱,都全靠農民的辛苦勞作而換來的。


    幸好這幾天雖說下雨,但是一直都是細細密密的毛毛雨。


    從降水量來說,並不算太澇。


    否則,把排水溝下堵了,通溝又會是一個極其費力氣的苦差。


    成熟的稻子下了雨,泡了水,也比以前更沉重,更難收了。


    尤其這幾天風還很大,很多稻子都倒伏了。


    “你看,就換這種姿勢握鐮刀,對於這種倒下的稻子,更能使得上勁。”


    葉華平見齊悅然迴來,又繼續著她的教學了。


    上次雖然教過,但又重複了一遍。


    “好的姐,我再試試。”


    齊悅然也照貓畫虎地學著。


    溫故而知新嘛。


    收穀子也是一樣。


    而前麵的稻子更加低,近乎貼著地了。


    她們隻能把腰彎得更低,一簇簇收完,一根也不會浪費。


    加上今天又是一個豔陽天,太陽烤著大地,田裏的濕氣就更重了。


    齊悅然現在的體質很容易暴汗。


    雖然在她的努力下,原主這個身體已經比原先健康了太多,但有些最根本的東西,還是沒完全調理好的。


    “悅,你這汗流得太多了,比咱們仨加起來都多了,要是你覺得不對,還是早些迴去休息吧,這天太悶了,容易中暑的,生病了就不好了。”


    或許是第一次見麵,齊悅然就之間摔在她麵前。


    葉華平對齊悅然的身體還是很不放心。


    齊悅然剛想說自己沒事。


    誰知道,她們剛剛的對話就吸引了葉德安的注意力,讓他也往家裏看了一眼。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媽,咱家冒煙了!”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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