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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獄司內陰森潮濕,濃鬱的血腥氣充斥四處,生出黏膩之感。每到夜裏時,此處便真如人間煉獄般。


    守在門口的宦人瞧著低眉順眼,卻都是東廠內的高手。


    “見過裴掌印。”


    幾人恭順跪伏在一雙黑色皂靴之前,來人卻不曾停留地進了刑獄司內,其後跟隨之人照例亮了亮玉玦。


    外頭的宦人待裴卿走遠了才敢起身,此時進去的兩人背影已隱沒在昏暗地牢內看不清了。


    有人微微皺了眉,發現方才那執令牌者身上無半點內力氣息。


    宋清安亦步亦趨跟在裴卿之後,身上穿著昨日裴卿著人送來的衣裳。地牢內雖也有燈,卻太過微弱,混著此中的氣味,走在其間實在教人頭暈目眩。


    裴卿因習武五感極佳,這樣的環境與他而言自是能夠如履平地。宋清安卻不能了,她幾乎跌跌撞撞在裴卿身後,最後為了能跟上選擇拽住了裴卿的袖口。


    輕微拉扯感傳來,裴卿看似沒有反應,卻是漸漸放緩了腳步,還將手背到了身後。


    宋清安隻顧著看腳下,不曾注意前方。是以在裴卿停下時,宋清安難得迷糊地撞了上去。


    鼻尖一酸,宋清安這才迴神。感受到周遭視線,她登時頭皮一緊。


    四處的宦人看得有些發怔,個個都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他們東廠裏怎麽會有這樣不懂事的人!竟敢如此冒犯裴掌印!


    偏生裴卿還無甚反應,照舊吩咐人將牢門打開。


    宦人們皆以為,那冒失的人隻怕要惹上大麻煩。


    裴掌印當下不處置……那便……


    在他們眼中,宋清安已是個死人了。


    宋清安對這些人的想法一概不知,牢門打開的那一刻,一股比外頭濃鬱百倍的血腥氣直衝出來。宋清安唿吸一窒,頭腦陣陣發暈。


    有宦人進去將四角燈燭點上,牢中登時亮起來。宋清安微微眯了眼,對著陡然的亮光不甚適應。


    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裴卿還給宋清安易了容,眼下宋清安頂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隻有一雙眼睛還算勾人。


    身前的裴卿舉步進入,宋清安正想跟上去,卻被宦人攔下。


    “你幹什麽?”那宦人麵色不善,尖利聲音也陰陰的。


    “讓他進來。”


    聽到裴卿的話,宦人明顯一愣。隨後畢恭畢敬道:“是,掌印大人。”


    他讓開身子,放宋清安進去。隨著他的動作,宋清安亦看清了牢中情形。


    牆麵與地麵上盡是深黑的斑駁痕跡,兩側案上是各式刑具。正中同樣斑駁的木架子上正掛著一個人。說是“人”,其實也瞧不出什麽人樣了。


    宋清安看著那血肉模糊的人,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


    她進入後,裴卿便背著身招了招手,牢門緩緩關上。


    “你們都退下,”裴卿麵色平靜,說出的話卻帶著肅殺之意,“咱家要親自審他。”


    宦人們紛紛恭敬應過,無聲無息退了下去,地牢甬道內登時空無一人。


    裴卿走到一側,在燈燭下顯得有些蒼白的手指輕輕撫過刑具。


    “公主,你要看的,便是他了。”


    裴卿挑了根鞭子,其上倒鉤密密,一鞭下去可謂連皮帶肉。


    他執鞭而立,燭火光影在麵上明滅,襯他容色愈發邪佞。裴卿慢條斯理地將鞭子浸入一旁木桶內,一邊懶懶向那人道:“這麽多天了,還不願說嗎?”


    木架之上的人顯然已無力迴話,隻聽得從喉頭發出的“嗬嗬”聲。


    髒汙的長發遮掩了那人麵容,宋清安向前幾步,想看清他的樣子。


    滴滴答答的水聲如同行刑前倒數的更漏子,“嗬嗬”之聲愈發響了。裴卿顯然耐心有限,見他遲遲不張口,便將鞭子取出。


    “公主,讓開些。”


    宋清安來不及避讓,便聽“咻”一聲,鞭子劃破空氣,猛地抽在其人身上。


    但見那人一瞬間僵住,隨後痛苦地扭著身子。


    宋清安避閃不及,麵上因飛濺的鮮血多了一道血痕。


    裴卿側眸看來,便見宋清安立在原地像呆住了,臉上還多了道刺目紅痕。


    雖然知曉她麵上都是易容之物,但裴卿還是覺得這顏色礙眼。他向宋清安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髒死了,也不知道避著些嗎?”


    裴卿邊給宋清安擦著血漬邊斥她,擦完後他隨手將那方錦帕扔在了地上。


    “裴掌印…他是……?”


    “針工局的人罷了,膽子倒是大。”


    裴卿涼涼掀唇,揮臂又是一鞭。


    他動作幅度不大,看著很是隨意,卻見那人又是猛地一抖。隻是他身上傷痕太多,縱是新添了兩道,也分辨不出來。


    裴卿手中的長鞭正滴落著混了鮮血的水珠,像是長鞭淌血,鮮血淋漓一般。他抖了抖手腕,長鞭在地上“啪”地一響,甚至地麵上隱約有了裂痕。


    在這充斥著血腥氣的方寸之地,裴卿如同活的閻羅。


    宋清安久聞此名,卻不曾親眼見過。先前最近的一次,大概就是初見的雪夜他捏著自己下巴說出那味毒藥時。


    可縱是那時候,都不及此刻的千中之一。


    他側了頭睇來,眼瞳中是仍未散盡的狠厲與嗜血。


    這才是裴卿,那個可止小兒夜啼,令世人懼怕的裴卿。


    宋清安卻迎著他的眼眸,溫溫笑了笑,素手十分自然地搭向他執鞭的手。


    “裴掌印,手可疼嗎?”


    這樣的長鞭在揮一鞭後往往震得人虎口生疼,當然像裴卿這樣的頂多感到一些麻意。


    裴卿頗感意外地一挑眉,答道:“不疼。”


    他複又將目光移向木架上之人,語調中毫無起伏:“按說進此處的人,就沒有能抗下不招的。可此人挨了這麽些天,硬是一字未說。”


    他冷嗤一聲:“這樣能忍的家夥,在閹奴裏可不多見。”


    裴卿說著,正要抬臂,手卻被人握住。


    宋清安的力道不大,裴卿可以輕鬆掙開。他卻沒有動,隻看著宋清安,眸中不見波動。


    “裴掌印,讓我來吧。”


    宋清安的手漸漸探向裴卿掌內,去取那條鞭子。


    “公主不怕嗎?”


    裴卿任由她動作,那條“鮮血”淋漓的鞭子,便到了宋清安手中,


    它份量可不輕,宋清安尚且拿得動,但揮起來,卻是不可能有裴卿那般威力。


    她纖瘦身形與這條長鞭極不相配,然宋清安笑時,那張平平無奇的臉有種難言鬼魅,連那猙獰長鞭都變得適宜了些。


    “穆之不怕,我便不怕。”


    宋清安緩緩抬手,亦同時說道。


    “今後若是穆之恨誰,我便恨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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