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元年(公元357年),七月初五。


    尚且不能自己走路的苻宏被苟太後抱在懷中,於晉陽即天王位。


    苻宏之母,苟皇後,是太後的侄女,如今苻宏即位,苟太後下詔,以苟皇後為太後,自己則進位太皇太後。


    然虞國大小事務,不經太後之手,由太皇太後臨朝稱製。


    百官諡苻堅為宣昭皇帝,廟號世祖。


    苻堅在位時,僅以天王為號,死後反倒做了皇帝。


    七月初六,臨朝稱製的太皇太後苟氏下詔,以建寧公李威、平陽公苻融等人為使節,南下聞喜,與桓熙商議歸附事宜。


    與此同時,桓熙眼瞅著一個月的期限將至,正在聞喜縣厲兵秣馬以備戰,每天都能收到虞國鎮守地方的官員、武將送來的投誠書信。


    而在襄陽,桓溫終於得到了前線的捷報,知曉苻堅兵敗身死,河東指日可下。


    襄陽尚書台,桓溫將戰報交給郗超,問道:


    “景興,晉室偏安江東已經多少年了?”


    郗超匆匆一眼,難掩喜色,他奉還戰報,心領神會道:


    “自中宗元皇帝(司馬睿)於建康稱帝,至今已有四十年,若是以永嘉南渡,中宗元皇帝移鎮建康為起始,則有五十一年。”


    桓溫將戰報轉交給近侍,吩咐道:


    “即刻送往建康,告訴天子這個好消息。”


    說罷,桓溫轉過頭來,對郗超道:


    “這麽多年了,也該挪一挪地方了。


    “建康偏於一隅,若非中原淪陷,豈能作為天子的居所。


    “如今熙兒將要收取河東,剪除了洛陽在北麵的最大威脅,我等身為晉臣,自當請奏天子,還於舊都。”


    郗超意有所指道:


    “若是天子拒絕,楚公又待如何?”


    桓溫冷哼道:


    “這必是有小人在天子麵前進讒言,我當盡起楚國之兵,順江而下,誅奸邪,清君側!”


    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遷都與否,已經由不得晉室。


    如果小皇帝真敢拒絕,桓溫勢必要再次陳兵於朱雀門外。


    但這一次,他可不會單單隻是朝見天子,而是要興兵犯闕,攻破建康城。


    就算綁,也得把天子與朝堂公卿們綁去洛陽。


    郗超笑道:


    “楚公有這等決心,何愁大事不成。”


    公卿大臣都有他們的軟弱性,在桓溫鐵了心要逼迫晉室還於舊都的情況下,或許也會有人以命相抗,但絕大部分人為作為中立派,保持緘默。


    當桓熙的捷報被送往江東,隨之而來的,便是桓溫將要逼迫朝廷遷都的流言,這自然是郗超放出來的,先試探朝中眾臣對待遷都的態度。


    然而,反對之聲最為激烈的卻是郗超的父親,郗愔。


    郗愔為豫州刺史,豫州與江州隔江相望,郗愔執掌江北兵權,是阻礙桓溫東進的重要屏障,如今他旗幟鮮明的表態遷都,無疑為晉室注入一針強心劑。


    消息傳迴襄陽,桓溫不悅道:


    “景興,令尊有你作為依仗,知道桓某不忍加害他,故而敢於與我為敵。


    “但若是置之不理,江東之人或以為我色厲膽薄。


    “況且,豫州乃江東的北麵門戶,我需得取之,方能毫無顧忌的順江而下。”


    郗超當然知道在別人都不敢輕易表態的情況下,郗愔敢於發聲,還不是因為有自己這個正在擔任楚國尚書令,深受桓溫、桓熙信任的兒子。


    他笑道:


    “家父此舉,不過是為了邀名而已,並非真的要與楚公為敵。


    “隻需略施小計,家父自會借坡下驢。”


    說著,早有準備的郗超摸出了一封信,正是模仿他父親郗愔的筆跡,寫給廬江太守袁真,命他放開道路,不得抵抗,任由楚國將領接管廬江的軍隊。


    袁真其實已經投靠了桓溫,還送了三名少女給他,有沒有這封信,區別不大。


    一旦桓溫東出,就算沒有這封偽造的書信,袁真也會不加抵抗。


    但郗超能偽造一封信,就能偽造無數的書信,至於印鑒,私刻便是。


    豫州刺史的官印,公文往來,哪有秘密可言,至於郗愔本人的私印,郗超這個做兒子的,自然清楚。


    有郗超偽造的親筆信,以及印鑒,足以讓楚軍接管豫州各地關防,甚至兵權。


    當然,這也是桓溫當初為何在明知郗愔一心要做忠臣的情況下,還是坐視他接替謝尚,出鎮豫州的原因。


    桓溫感慨道:


    “若是這般做,事後,隻怕令尊要與你斷絕關係。”


    這也是肯定的,郗愔是為求名,鬧出這檔子事,隻能拿著郗超出氣,與他劃清界限。


    當然,這也隻是做給外人看的。


    說著,桓溫握住了郗超的手,繼續道:


    “就是委屈你擔上一個不孝的罵名。”


    晉以孝治天下,這不孝的罵名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擔得起的。


    但郗超卻渾不在意:


    “臣追隨桓氏已有十三年,外人的讚譽、詆毀,臣都隻是當做耳旁風,隻求楚公、梁公能夠知我、信我。”


    桓溫聞言,動容道:


    “我很慶幸能有你郗景興的輔佐,也很遺憾身邊隻有一個郗景興能夠不顧名節,為我謀事。”


    郗超正色道:


    “士為知己者死,何況毀譽。”


    就在遷都的流言在江東肆意傳播,造成恐慌的同時,虞國的請降使團也來到了聞喜縣。


    如果不是知道使團已經南下,桓熙早已發兵太原。


    使團抵達聞喜縣的當天,就被桓熙拉著與他閱兵,其目的自然是為了震懾苻融等人,至於李威,他曾在戰場上親身經曆過梁軍的強大,還當過一段時間的關西留學生。


    事實上,梁軍的強大,已經不需要閱兵來展現,虞國屢戰屢敗,都已經被打出了心理陰影,一看到梁軍旗幟就嚇得變色。


    正是因為知道自家軍隊的情況,苻氏眾人這才附議了舉國而降。


    他們已經失去了逐鹿天下的資格,既然大漠去不得,與其棄國東出,投奔慕容氏,倒不如以河東為厚禮,降服於更強大的桓氏。


    桓熙一旦接受了這份禮物,於情於理,也該善待他們。


    這一次使團南下,就是為了替苻氏爭奪利益。


    苻氏可不隻是苻宏一人,虞國還有那麽多的宗親權貴,將來如何安置他們,總得有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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