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騎最快的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殺最狠的人。


    ——古龍《蕭十一郎》


    夜半,快雨,石板路,


    一個頭戴鬥笠的黑衣人乘著盜來的烈馬,奔襲不止。他劇烈的喘息被周遭的一切所掩蓋。雨聲,風聲,雷聲,每一種聲音都大過他自己的聲音,每一種聲音,都讓他本就不安的心如擂鼓一般作響。


    恐懼,純粹的無邊的恐懼,從四麵八方襲來,從他的內心最深處湧出,叫他汗流不止,顫抖不止,隻是掙紮著顫抖的雙手,不斷地振鞭,逼迫著胯下的馬再快些,再快些。


    他偷的烈馬跑得快,性子也是一等一的不好,哪裏受得住這氣?這馬一聲怒吼,揚起蹄子將那人重重摔在地上,一眨眼就消失了。


    黑衣人倒地後,在起身的同時轉身拔刀,切開雨幕。他提起十二分警惕,環顧四周,堤防隨時可能到來的攻擊。


    “在哪裏……在哪裏……”


    他發誓自己絕對沒有漏下任何一個死角,可是他還是覺得自己被殺氣縈繞。他的心忐忑的快要跳出來了,忽然的一下,風未止,雨未停,他的心卻平靜了下來。一把八麵的利劍貫穿了他的胸膛,四尺的劍刃一點一點的刺進去,鮮血順著劍身流到劍尖,滴落下去。


    黑衣人全力揮出了致命一刀,然而自詡為“雍州第一快刀”的他,還是快不過殺他的人。他的身體僵住,徒留下唿吸,撐著他最後的意識。雷電之下,他看清楚了那人的相貌。也對,隻有那個人,才有本事殺他。


    “伍安……”黑衣人緩緩道出他的名字。


    “你好,夏落候,”伍安迴答,“幾天不見,怎麽落魄到偷人家的馬了?”


    “少說廢話,要殺便殺。”


    “你倒是痛快,好!我也不喜歡拖拖拉拉的人,看你這麽痛快,我讓你死個明白。你可知道,我為何要殺你?”


    “因為我偷了馬?”


    伍安搖頭,輕輕一笑:“因為你知道我是個任俠的殺手。”


    沒等黑衣人反應,伍安拔出四尺長劍,了卻他的性命。他甩掉血,收劍入鞘,步入黑暗當中。


    “這差事可真不好幹啊,差點死掉。”把馬牽迴到馬廄的伍安進了主人家的屋子,摘下鬥笠鬆口氣。


    “少來了你,誰不知道你伍安是‘武功高強,除暴安良啊’。”主人給他倒上一碗熱茶放在桌子上,“屍體處理幹淨了?”


    “像往常一樣。”伍安漫不經心的揮了揮手,看起來殺人藏屍的事情對他而言是信手拈來。他捧起那碗熱茶,吹了兩口後就喝了下去,頓時激的他渾身冒汗。


    “說起來,我就沒見到過你露出過哪怕一丁點負麵的表情啊。”


    “我為什麽要露出負麵的表情啊?”伍安笑道,“我早上除暴安良,受萬人敬仰。到了夜裏還能痛痛快快的殺人賺錢,我能有什麽不開心的?”


    “那你就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我能有什麽心理負擔啊,我又沒去偷去搶,我殺的都是該死的人,能有什麽心理負擔?放心吧,我現在好的很,什麽都不缺。”


    主人嘖吧了兩下嘴:“你還是缺一樣東西。”


    “哦?那你倒說說看,我缺的是什麽?”


    “你缺……”主人沉默片刻,“一個女人。”


    “女人?”伍安一愣,隨後哈哈大笑,“開什麽玩笑。”


    “我是說真的。”


    “好啦好啦,知道了,多謝你的茶。”伍安把碗撂下,“我該走了。”


    “這麽急?”


    “這大半夜的,得趕緊迴去睡一覺,明早上還得飛簷走壁呢,告辭。”說完,他就轉身離開,迴到了自己的住處。


    關於伍安的出身,沒有人知道實情。聽他自己說,他父母是從很遙遠的地方來到的雍州,他們這一支民族雖然偏遠,但也算是王朝的族屬。從麵相上來看,伍安的膚色和麵孔的確沒一點異域的痕跡。外加上他每天都幫著雍州的人無償做事,大家也不在乎這些了。


    然而鮮有人知的是,他白天是風度翩翩的白衣少年俠客,到了晚上,他就是蒙麵的殺手,專門接收委托,替人殺人。做俠客很風光,但是沒前途。人總是要吃飯的,想要吃飯,那就得殺人。殺人這事情,伍安最擅長了。


    他一直都用著一把四尺的八麵長劍,劍屬漢八方,伍安給它起了個響亮的名字——「海角落日劍」。他一直都用這把劍懲奸除惡,以及,殺人追貨。每當有人問起這把劍的來曆時,他都含糊其辭,說不清楚個來龍去脈。其實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這把劍的來頭,他隻知道這是他父母留給他的東西。


    他父母留給他的東西不多,除了這把劍,就剩下家裏掛著的那副用濃墨重彩畫出的金色大樹了。即便小時候父母總跟他講黃金樹和破碎戰爭的曆史,即便他已經對其滾瓜爛熟,他還是不明白那意味著什麽。什麽“戰士的後裔”,什麽“霧靄之外”,他一竅不通。


    他看著那幅絕非王朝畫技的畫,做著漫無邊際的思考和幻想。正當他想要挪動腳步的時候,他的腳底下忽然出現了一圈金色的輪廓。緊接著,他全身僵硬住,動彈不得。金光越來越耀眼,將他整個人都包裹進去。而他也慢慢失去了意識……


    ……落葉捎來訊息:


    在霧的彼端,我們的故鄉“交界地”,


    那偉大的艾爾登法環已經破碎──


    “永恆女王”瑪莉卡銷聲匿跡,


    在黑刀陰謀之夜,“黃金”葛德文最先失去性命。


    瑪莉卡之子── 諸位半神拿到艾爾登法環的碎片,


    卻因為那股力量墮入歧途、陷入瘋狂、引發碎片戰爭……


    在那場無王存在的戰爭最後──


    無上意誌放逐了他們。


    噢,所以啊,褪色者啊──


    依舊無法永眠的死者啊。


    那許久以前我們失去的賜福,正在出聲唿喚。


    “蠻荒地王者”荷萊·露、


    光耀金麵具、


    “死眠少女”菲雅、


    受盡唾棄的食糞者、


    “百智爵士”基甸·奧夫尼爾。


    ……那失去的賜福又再一次,


    迴到默默無名的褪色者身上。


    朝霧的彼端前進,抵達交界地,


    覲見艾爾登法環──


    當上艾爾登之王吧。


    ——《艾爾登法環》


    “穿上這身衣服之後,你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了,葉蓮娜。你將會是褪色者的女巫,指引他前往黃金樹,覲見艾爾登法環,成為艾爾登之王。”


    雙指婆婆的話語縈繞在葉蓮娜的耳邊,形成一層牢不可破的護罩,將她的雙耳牢牢護住,不受肆虐狂風的侵害。


    自法環破碎後引導她的賜福出現,到她接受旅行女巫職責,到她抵達候王禮拜堂所在山峰的半山腰上,已經過去了快要一周。眼看著自己帶的盤纏與口糧已經快要見底,她必須再加快一些腳步。好在她已經走到了高處,隻要過了眼前的這條木橋,她就可以見到自己的褪色者了。這麽多天,她一直風餐露宿,風雨兼程,原本算得上天生麗質的麵容,都被風霜侵蝕的憔悴。而因為法環的破碎,整個交界地,不要說正常人了,連人都見不到幾個。一想到待會能見到一個正常人,不管他是不是英俊,是不是高貴,都讓葉蓮娜心生出一絲期待,讓她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


    她站定在瑪莉卡雕像的腳下,即便那雕像被風侵蝕的有多麽不堪,在她眼中始終都是那麽耀眼奪目。她低下頭,閉上眼,在心中默默祈禱。然後轉身繼續前行,還沒等她走上兩步,一道巨影從天而降,落在她的麵前。沉重的身體揚起的塵土遮蓋住葉蓮娜的視線,還沒等她看清楚,一把大刀就劃開了煙霧,直衝著她而來。速度之快甚至讓她來不及反應,刀砍在她的身上,硬生生的將她擊飛出去。鮮血霎時從她的口中噴出,但她的身上並沒有任何的傷口,原來剛才是刀背砍在了她身上。


    她撐起身體,看清楚了是誰襲擊她。那是一個像是螃蟹一樣的,多手多腳的怪物。它拿著兩把巨大的兵器,一言不發。跟他豐富的四肢相比,他的那顆漂亮的腦袋倒是顯得影單影隻了。然而力量的差距以及突如其來的攻擊,讓葉蓮娜沒有心思去欣賞它貴族一般的麵龐。它攔在葉蓮娜與木橋中間,看上去並不打算讓葉蓮娜過去,而它也不主動進攻,不知道是想幹什麽。


    “是想勸我迴頭是岸嗎?”葉蓮娜勉強站起身體,她感覺整個身子都在燃燒,五髒六腑已經調個兒,甚至盡數破裂。但她還有一口氣,她手無寸鐵,但是她還有這一雙腳。她與那些女孩們一起經曆了那樣嚴苛漫長的訓練,就是為了成為一個合格的女巫。而成為一個合格的女巫,就是要不怕死。


    “死在刀刃下比較痛快,被慢慢燒死比較體麵。”


    見習旅行女巫的女孩們總是將生死作為玩笑話的點綴,貫穿在她們學習生涯的始末。而現在,玩笑話就快要成真了。看著那兩柄散發出陣陣寒光的刀刃,葉蓮娜想到她們為生死而發出的陣陣歡笑,不僅不害怕,反倒笑了起來。


    生死,不過如此,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


    其實也算不得一無所有吧,畢竟她現在有雙指給予她的要求,給予她的追求。


    她攥緊了拳頭,昂首向那怪物衝去。怪物並非全力的一招橫斬,已經刮起了一陣烈風,直衝她的麵門而來。她低下身子,躲開怪物的攻擊,借住自己身軀瘦小的優勢,從怪物的身體下直接擦過,來到木橋邊上。還沒等她來得及高興,怪物突然間轉身,一道砍在了她的後背。這一次它用的是刀刃,霎時間,鮮紅的血液潑灑,像是熱烈的顏料一樣,將木橋染紅。斬擊的力量將她砍出幾米。她在木橋上滾了幾圈,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怪物看她到了橋上,並不追擊,反倒是冷笑了幾聲,眼睜睜看著她費盡力氣爬進候王禮拜堂。


    葉蓮娜感覺溫度降到了冰點,她的生命正在飛速的消逝。她靠在冰冷的石牆上,一雙好看的眸子慢慢渙散。微弱的唿吸支撐著她慢慢扭頭,看向倒在她不遠處的那個人。淡粉色的頭發和灰塵遮蓋住他的麵龐,而懸停在他頭頂的賜福,昭示了他的身份——褪色者。


    “隻是個……孩子嗎……像我一樣的……”葉蓮娜在失明之前看清楚了那張臉,那張年輕的中性的臉。


    “很抱歉,我不能陪您一同冒險了……嗬嗬……您可千萬別去恩雅婆婆那裏,去告我的狀啊……”她用自己的鮮血,在自己的身軀前寫下了一段箴言:“即使引導早已破碎,也請您成為艾爾登之王。”


    她還沒有寫下自己的名字,手便已經不動了。她的笑凝在臉上,雙眼還睜著。


    當那微弱的一簇金色光芒擦過指尖,落入伍安的手中時,醒來的溫度順著他粗糙皮膚的紋路開始慢慢流淌在他的身體。與此同時,鬥轉星移,天地黯淡,日月無光。黃金樹慢慢生長,開枝散葉,尊貴的顏色遮天蔽日,將整個世界籠罩在它偉岸的光芒之下。而伍安呢,像是灰燼抓住了餘火一般,將那一簇金色握在手裏,死死不鬆開。直到他慢慢睜開如鉛塊一般沉重的眼皮,從雜亂如雞窩的細碎頭發中依稀探到眼前昏暗的環境,他如爛泥一般的意識才慢慢的匯聚,成為一整坨的爛泥。


    “我這是在……”伍安鬆動開沙啞的嗓子,將幾個字有氣無力的送出嘴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溫暖有力起來,原本幾近堵塞住的血液重新燃燒奔騰。他用劍撐起身體,環顧四周,均勻的喘著氣。


    “……候王禮拜堂?”他看出了自己所在的環境,那簇光芒不隻是給他帶去了基本的力量,還有一些關於交界地的記憶。這些記憶與他從小到大所熟知的曆史連接在一起,繪製成一條算得上完整的線條。但是他到底要做什麽,目前還是一無所知。


    “為什麽把我召喚到了這裏,就因為我是戰士的後裔?可是我們這一支早就被驅趕出交界地了啊……”他抓了抓雜亂肮髒的頭發,“原本的行俠仗義的日子過的挺暢快的,居然一下子就把我傳迴到交界地了?應該是瑪莉卡女神的箴言,具有強製性吧。褪色者……我現在是這個稱號?真是有夠掉價的。”


    他踉踉蹌蹌的站起身,明顯很久沒有活動身體了,還需要些時間來適應。這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他的感官立刻就變得靈敏起來,他的身手也變得足以能夠舞動手中這把四尺的漢八方。


    伍安隨便舞了個劍花,確保自己沒有因為被動傳送而遺失了自己的本事。他又低頭看了眼自己穿的衣服,又破又髒又舊,和他現在的樣貌簡直如出一轍。


    “功夫倒是沒有任何的生疏,隻是這衣服……”就在伍安對自己的打扮感到一言難盡的時候,餘光將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一具屍體上。他急忙收劍入鞘,跑到屍體前。血已經幹涸,看樣子已經死了好一會了。伍安注意到地上用血寫下的一行字:“即使引導早已破碎,也請您成為艾爾登之王。”來到了交界地,他不僅無師自通了這裏的文字,還會說這裏的語言了。


    “艾爾登之王……”伍安躊躇片刻,伸出手捏住死者的下巴,端詳她那張臉。即便失去了血色,那張臉的麵容依然稱得上姣好。隻是她現在還睜著那雙無光的眼睛,眼神僵硬的看向下麵。


    “……你是誰?”伍安自言自語般的問了一句,但是沒有人迴答他。沉默半晌,他伸手合上她的眼睛,然後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鐵鍬之類的東西,好讓他能刨個坑,把這個年輕姑娘簡單埋了。他找遍了禮拜堂的角落,這裏除了鏽跡斑斑的兵刃之外再沒有什麽鐵器了。伍安沒有辦法,隻能走出禮拜堂去尋找。


    “這地方居然這麽高啊……”他站在崖邊上向下看,一層鉛灰色的雲海正徘徊在那裏,好像是在等待什麽人腳下一滑誤入其中。


    伍安看了一會,打算過橋去看看有沒有鐵鍬。當他見到橋上那刺眼的大片血跡,心中忐忑,泛起了嘀咕。即便如此,他的腳步依然沒有停下,繼續向前走。當他跨過橋的時候,一個巨大的身影墜落在他麵前,塵土飛揚的氣勢以及毫不掩藏的殺氣,讓伍安暗道不妙。


    刀刃平砍,切開煙霧,毫無保留的攻向伍安。伍安向後彎腰躲過,抬起一腳踢在刀身上,隨後順勢翻身與其拉開距離。等到煙霧散去,伍安才看清楚襲擊自己的是什麽。那怪物似乎不滿足於自己砍空的一刀,氣的是又揮刀又跺腳,接連淒厲的叫聲。


    “來者不善呐。”伍安觀察了一下怪物,橫劍作勢,“手腳挺多的啊,正好拿你練練手!”


    說時遲,那時快,伍安一個健步衝上前去,直取怪物首級。怪物又是一個毫無創意的橫劈,妄圖攔住伍安的去路。哪知伍安一個大跳上去,長劍直刺向怪物的背部。隻聽見一聲清脆的巨響,劍尖刺破了怪物身上的深綠色綢緞,淺淺凹進了它的背甲裏。曾經讓伍安倍感驕傲的,無堅不摧的海角落日劍,如今卻被一塊背甲擋住了。與此同時,怪物的另一把刀插入了伍安的胸膛,伍安瞬間沒了力氣,吐出一大口稠密的鮮血。即便如此,他仍然牢牢握著手裏的劍,好像那就是他的命一樣。


    伍安奮力掙紮,可怎麽樣都沒辦法讓自己脫離刀身,反倒是身體越動,就越是痛苦。怪物笑著將伍安挑到自己麵前,用陰詭尖利的聲音開口道:“你應該砍我的頭!”


    說罷,怪物大笑著將伍安甩飛出去,血在空中拋出一道鮮活的弧線。半死不活的伍安瞬間昏死過去,沉沉墜入無邊的雲海當中。


    靈馬步入水灘,馬蹄點綴出稀碎的踏水聲,直到伍安的身邊才停下。它拱了拱躺在地上的伍安,隨後打了個響鼻。這讓原本昏迷的伍安恢複了些許意識,朦朧之間,一匹長著角的馬,還有一個身穿鬥篷頭戴兜帽的人。


    “不必擔心,托雷特,還有救喔。”騎在馬背上的人一躍而下,蹲在那人的身邊端詳了他一陣,“這個人肯定也會追尋艾爾登法環,即便這麽做會違背黃金律法。”


    這幾句話如同煙霧般飄渺繚繞,叫原本就對現狀摸不著頭腦的伍安更加迷茫,而他不支的意識和體力讓他在聽完了這幾句話之後,便再一次昏了過去。


    從肺管子傳來的刺痛感讓伍安瞬間清醒,他猛的睜開眼睛,支撐起上半身,然後瘋狂的咳嗽,好半天才停下。他雙手撐著地麵,看著水麵上倒映出的自己。肮髒,邋遢,跟野人的區別就在於他穿了衣服。他自嘲般的笑了笑,然後檢查自己被刺穿的地方。神奇的是,他的衣服的口子還在,而他的胸口已經完好如初。他坐在原地,放空大腦,在確定自己沒有失憶之後,他抓了一把水,胡亂的擦了一把臉,然後重新又站了起來。


    伍安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位於一個類似於地下墓地的地方,其中最顯眼的莫過於那一道霧牆了。伍安走上前觀察,霧牆前麵還有一個小惡魔雕像,不用說,肯定需要一些物品放上去才能穿過霧牆,但現在的伍安全身上下除了這身衣服和這把劍,其他什麽都沒有了。


    “先從這裏出去吧。”伍安抬起墓地出口的鐵門,順著升降梯出了墓地。交界地廣闊天地的一角順著直射入他眼中的光線,在他麵前鋪陳開來。伍安轉身去看墓地牆上刻著的字跡,上麵寫著漂流墓地幾個字。


    “啊,又一個褪色者。”


    身後傳來的聲音讓伍安猛的轉身,他定睛一瞧,一個身穿一身白衣的人矗立在那。他臉上的麵具也是白色的,黑色的眼孔與似笑非笑的嘴唇線條在麵具上尤為明顯。


    “你是誰?”被怪物重傷過的伍安此時警惕性頗高,不敢再輕舉妄動。他手握住劍柄,隨時準備先發製人。


    看到伍安這副緊張的模樣,那人竟然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沒有女巫的褪色者,會是這幅樣子啊。”


    “……你說什麽?”伍安慢慢上前,手仍然握著劍柄。腦子裏是女巫淒慘的死相。


    “啊,抱歉,我失禮了。”他躬身彎腰,向伍安行禮,“我是白麵具梵雷,是蒙格大人忠誠的追隨者,於交界地之上尋找有緣之人,步入偉大的鮮血王朝。”


    他的語氣隨著話語越來越激動高昂,看上去鮮血王朝這個名字很值得他驕傲。伍安看他對自己行禮,算是稍稍放下了戒心。


    看到伍安的態度鬆弛下來,梵雷也恢複了剛才的姿態。


    “我叫伍安。”伍安道,“這裏是什麽地方?”


    “漂流墓地,引導之始。”梵雷迴答。


    伍安點頭:“我是一名褪色者。”


    “當然,很明顯。”梵雷笑道,“法環破碎,交界地上的居民大多都已經成了行屍走肉,還能活的像個人的,實屬不多了。”


    伍安沒有迴話,梵雷接著開口:“褪色者需要雙指女巫的指引,才能夠前往黃金樹。並且想要利用盧恩變強,也少不了女巫。可是你……”梵雷歎了口氣,有股幸災樂禍的意味,“想必會死的默默無聞吧。”


    “你的意思是,我永遠都無法找到前往黃金樹的道路。甚至在那之前,我可能就會死。”


    “是這樣。”梵雷點頭,“不過你們褪色者都能看到賜福,對吧?就是散落在交界地各處的那簇金黃色的光。”


    “的確,我能醒過來,也是因為那個東西。”


    “那就好辦了,賜福也會為你的目標給出指引,指引你該去哪裏,或者,應該死在哪裏。”


    從始至終,梵雷除了那行禮比較謙遜有禮外,其他時間都在調侃伍安此時此刻的境況。就算他現在對自己沒有敵意,他也想拔劍把他宰了。但是就像他說的,現在沒有一個人能夠幫他,這個梵雷雖然嘲弄自己,但畢竟是第一個跟自己對話的正常人。伍安想了想,還是鬆開了握劍的手。


    “再往前就不遠,沿著風暴山丘向上,便是斷崖之城史東薇爾了,城主是一個又老又醜的半神葛瑞克。如果你想要成王,就得拿到半神的大盧恩。而他無疑是你眼下最容易擊敗的。”


    伍安簡單向前方眺望了一眼,生長在斷崖之上的史東微爾城隱藏在風暴之後,難以捉摸。伍安沉了口氣,思來想去,還是道了聲“謝謝”,然後隻身朝史東薇爾城走去。梵雷也不與他告別,隻是站在那裏,白麵具上的笑,此時顯得異常的詭異猙獰。


    天開始慢慢放晴,篝火還在劈裏啪啦的燒著。躺在旁邊的兩個葛瑞克士兵像是被複蘇的陽光吵醒了一般,紛紛坐直了身子伸起懶腰來。


    “誒呀——”其中一個伴隨著懶腰呻吟了一聲,“枕戈待旦真難受啊,胳膊疼腿也疼啊。”說完,他活動了兩下筋骨,又直了直腰。


    “唉,那能有啥招,原本咱城主就是被人一路攆到寧姆格福這犄角旮旯地兒來的。能當上個土皇帝,給咱們安排地方吃喝拉撒就不錯了,總比野外的那些個孤魂野鬼強。”另一個葛瑞克士兵說道。


    “倒也是,得了,我去撒泡尿,完了咱隨便吃點東西糊弄一口,接著巡邏。”頭一個士兵說完,緊了緊腰帶,扭頭就往草叢那裏走去。邊走嘴裏還邊犯嘀咕:“這苦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啊……”


    人在脫褲子解手的時候是最鬆懈的,伍安十分清楚這一點。因此他在等到那個士兵走到角落裏的時候,二話沒說就拔劍直奔他心口要害而去,直接一擊斃命。他簡單的把屍體藏在了草叢裏,然後貓著腰伏在樹下。根據他剛才的觀察,算上剛剛這個被他宰了的,這附近有五個葛瑞克士兵,每一個人都是全副武裝,劍盾在手,攻防一體。盡管伍安的武藝要比他們高上許多,但是雙拳難敵四手,好虎難鬥群狼。要想要把風險降到最低,那就得靠奇襲才行。伍安身手敏捷,下手也不含糊,沒過多久就將幾個葛瑞克士兵殺死並拋屍荒野。


    “嗯……結實倒是比我這身結實,可是有點沉啊……”伍安脫下其中一個人的衣服,正掂量其輕重,沒等他琢磨出個所以然來,甲片互相碰擊發出的響聲和著沉穩的步履聲從遠處傳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立刻起身,全神貫注於前方。一個頭戴金盔身披金甲的偉岸身影,騎著馬穿過晨霧。在初生的驕陽之下,散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芒。他一手持斧,一手拿一麵巨大的圓形金盾牌,看上去不可戰勝。


    此乃大樹守衛,拱衛王城的強者,不知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來者何人?”伍安發問,大樹守衛並不做迴答,而是將肩頭大斧垂下,緊了緊握柄的手。他胯下的高頭大馬揚起前蹄,這躍躍欲試的樣子,明顯是要衝鋒的架勢了。


    “騎兵嗎?”伍安眉頭緊皺,汗開始從額頭滲出來。麵對像他一樣的孤狼,他尚有勇氣和本領與之一戰。可是眼前的人是正兒八經的軍人,哪怕隻有一個,也足夠伍安操心了。更何況他生的如此高大,身上又穿戴著厚重的鎧甲,莫說是伍安一個,哪怕是再多叫上幾個他,也未必是大樹守衛的對手。


    伍安自知不敵,隻能一點一點的向後挪動腳步。他意在撤退,但不能轉身就跑。如果他敢把後背留給大樹守衛,那麽下一秒,他就會被其撞飛出去。就算不用斧子,隻靠那馬的衝擊力,也足夠把伍安這身板撞的東一塊西一塊的了。


    “你真不打算跟我聊聊嗎?大哥?”伍安企圖讓大樹守衛跟自己說上幾句話,這樣至少能讓伍安不那麽緊張。可是大樹守衛根本不與他做任何的交談。他蓄勢待發,一定要把伍安拿下。


    “哦,那就是沒得商量。好啊,江湖規矩,單挑啊,就是一個打一個,誰也別想犯規啊。”


    伍安這話一出,大樹守衛像是被逼急了一樣,不要命似的衝向伍安。此時的他就像是一個飛奔的攻城機一樣,在觸碰到伍安的一瞬間,就能夠將他擊得粉碎。正常人見到這架勢,估計已經被嚇得動彈不得了。伍安先是愣了片刻,而後急中生智,利用自己靈活的身段躲過了大樹守衛的第一次衝擊。撲了個空的大樹守衛刹住馬,扭過身子麵向伍安,打算做第二次衝鋒。


    “啊鬥牛遊戲,夠刺激,我喜歡。”伍安用俏皮話舒緩緊繃的神經,並且再次活動筋骨,準備做第二次的躲閃。


    大樹守衛不由分說,直接向伍安衝去。就在伍安準備再做一次躲閃的時候,大樹守衛忽然將馬身橫置,同時架起大盾,瞬間將撞擊麵積擴大了許多。伍安沒有料到他這一招,硬生生的挨了這一下,登時從原地被撞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他隻覺得天旋地轉,五髒六腑都已經顛倒。流血對他而言,似乎已經是家常便飯,在未來的許多日子裏,都會跟著他。他隨時都可能會流血,隨時都有可能會死。


    他掙紮著翻過身,大樹守衛不屑的哼了一聲,毫不吝嗇的表現自己對伍安的蔑視。


    “你哼的可真難聽。”走到這等地步,伍安依然還有心思說笑。大樹守衛舉起大斧,準備立斬無赦。


    “那邊那個小子,快過來!”一個聲音從旁邊傳出,伍安沒有時間去看是誰,憑借著本能躲閃,一滾子紮進了教堂裏。巨斧砍下了他衣服的一角,好在沒有傷到他。大樹守衛被攔在教堂外麵,在砍了牆壁兩下無果後,便騎馬離開了。逃出生天的伍安鬆了口氣,跌坐在地上,拂去頭頂蒙著的從牆壁上簌簌落下的灰塵。他咳了口血,接著扭頭看向身後。一個身穿紅衣服的人正抱著一件琴一樣的樂器坐在那,眼望著麵前搖曳的燈火。而在其不願出去,金黃的賜福熠熠生輝,指引著伍安前去。伍安支撐起身體,一瘸一拐的來到賜福旁,在伸出手觸碰其的一瞬間,他全身的傷痛,不論輕重,都立刻消失了。重新活過來的伍安走到那人跟前,向他道謝。


    “不用謝。”那人擺了擺手,“我叫咖列,是一個流浪商人。”


    “伍安,褪色者。”


    “哦?是褪色者啊。”咖列的聲音表現出意外和些許欣喜,與梵雷的態度大相徑庭。隻是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伍安對咖列有了些好感。


    “你既然是褪色者,怎麽是一個人?”咖列這句話,讓原本還很開朗的伍安冷下臉來。咖列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住了嘴。


    “我的女巫死了,在一個山峰的禮拜堂裏。”伍安攤手,“她給我留了句話,讓我成為艾爾登之王。”


    咖列點頭,暗自鬆了口氣:“褪色者的日子本就不好過,這一下……”


    “沒關係,我無所謂的。”伍安道。


    “看得出來,小夥子。”咖列從包裏拿出自己的商品,“王城羅德爾遠在天邊,要從這裏去到那裏,可不是容易事情。”


    “那我也得去。”伍安斬釘截鐵道,“原本我還對自己的使命感到疑惑,但是為了她,我一定要去。”


    “成王也絕非易事,在那之前,先買點東西吧?”咖列將商品陳列開。


    伍安笑著蹲下:“這是你們去流浪商人的推銷話術嗎?”


    咖列聳聳肩:“可不是每一個流浪商人都像我一樣這麽好脾氣。”


    “呃好吧,我該拿什麽交易?”


    “盧恩,殺人就能拿到。”


    “我剛好有一些。”伍安將盧恩交給咖列,先是買了一套輕便貼身又具有一定防禦力的鎖子甲,伍安對其愛不釋手,立刻將其換上。


    “你這蓬頭垢麵的,是該好好打扮一下自己。不買盾牌和弓弩?有它們可以事半功倍。”


    “不必了,我不擅長防守,而且準頭也很差。”伍安將視線放在了一份卷軸上,“這是什麽?”


    “一份情報。”咖列迴答。


    “你們還賣這個?”


    “掙錢嘛,生意,不寒顫。”


    伍安將另一份盧恩交給咖列,拿起卷軸打開看,上麵寫著一條訊息:“驛站街遺跡下似乎有什麽人藏在那裏。”


    “這個驛站街遺跡在什麽地方?”


    咖列搖頭:“去找地圖,就什麽都知道了。我雖然流浪,但是不能跟著你一起旅行啊。”


    “有道理。”伍安將卷軸收好,“剛才那個……騎兵,是什麽來頭?”


    “他?他是大樹守衛,這塊地方的治安他負責。要麽跟他破褲子纏腿兒打遊擊,要麽你就繞道走。”


    “那……”


    咖列身手打斷他:“問路的事情就免了,我不是向導,一切都得你自己去體會才行。”


    “……我知道了。”咖列的話讓伍安住了嘴,他跟咖列辭行,走了條小路繞過了大樹守衛,等到他撥開樹影走出來時,一個規模不小的軍營出現在他麵前。許多葛瑞克士兵駐紮在這裏,像是守關的將士。


    伍安一眼就注意到了那個腰上掛著號角的人,大樹守衛離這裏不遠,如果他吹響了號角,那伍安估計會死無葬身之處。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要破壞掉那個號角。但是對方人多勢眾,而且現在大白天的,不好搞暗殺。思來想去,伍安決定鋌而走險,隻身一人麵對他們。他提劍而上,第一招就將那個腰挎號角的士兵攔腰斬成兩半,為了防止他礙手礙腳,伍安先是踩碎了號角,然後又砍了他的腦袋。緊接著所有的葛瑞克士兵都聞聲趕來,一一被伍安斬殺。鮮血染紅了他的全身上下,這些葛瑞克士兵動作有力但十分緩慢,並且沒有大樹守衛那般誇張的防禦,伍安對付他們,可以說是相當輕鬆。還沒等到他得意,一個手持槍盾的士兵向他走來,很明顯,他是這裏的老大。伍安沒打算跟他廢話,挺劍上前。士官長用盾牌格擋住,用槍橫掃。但因為二人距離被大大縮短,槍的威力被嚴重縮小。伍安一把將槍杆夾在胳肢窩裏並將其牢牢抓住,一腳踹在了士官長的盾牌上。士官長退後兩步,握槍的手沒有鬆開。眼看距離被拉開,伍安本想將士官長甩出去,但奈何自己力氣不夠,反倒被士官長用力甩了出去。伍安翻滾卸力,迅速起身,他轉動身體躲過士官長的一刺並近他的身,砍斷了士官長的手臂,然後一劍封喉。


    伍安甩掉了劍上的血,收劍入鞘。他走到營地中,發現架起的鍋裏熬著什麽東西。他用勺子蒯出一口嚐嚐,熱烈的濃湯讓他全身發汗,直唿過癮。隨著身體的放鬆,伍安也放鬆了警惕,開始利用營地做整備。神奇的是,這裏居然沒有可以用的水,讓伍安收拾收拾腦袋。他沒辦法,隻能先忍著髒,點亮了附近的賜福。經過這麽一折騰,時間走過了許多。這將是他在交界地度過的第一個夜晚,他未來還會在這裏度過很多個夜晚,但這一夜,無疑將會是他最難忘的,即使他隻是坐在這裏,什麽都不做。


    伍安坐在賜福前,抬頭看向天空。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情總結起來,無非就是殺人,被殺,說起來沒有什麽,但是第一天就如此,那往後的許多天,豈不是仍然會如此?交界地何其之大,成王的使命何其之重,他所要麵對的,所要經曆的,將會比今天還要艱辛困苦。


    “雄關漫道真如鐵啊……”他歎息一聲,隨之而來的是一抹幽幽的藍色光點。眨眼間,一個身披鬥篷的人出現在伍安麵前。伍安認出了他,在漂流墓地,就是她騎著那匹馬。


    “你好,穿越霧靄前來之人,我叫梅琳娜。”她將兜帽摘下,一頭蜷曲的栗色短發蓬鬆出來,那臉頰似是抹著一層薄冰的水麵,清冷之下又帶著嬌潤和幼嫩,“我想和你,談個條件。”


    “談條件?”伍安看著她出了會神,不解道。


    梅琳娜點頭:“你知道黃金樹吧,每時每刻都是那麽耀眼,是褪色者們的目標。我也需要到黃金樹去,而我注意到你似乎沒有女巫。”


    伍安的臉色稍稍變了,但並沒有那麽明顯,梅琳娜則選擇了無視:“我希望你可以幫助我前往黃金樹,作為交換,我可以充當女巫的職責,將盧恩轉化為你的力量。如此,你覺得如何?”


    伍安簡單思索了一下,兩個人的目的地都是黃金樹,而這一路上兇險無數,多個人多個照應。而且她還能將自己多餘的盧恩轉化成力量強化自己,這交易似乎算不得虧。


    “成交。”伍安笑著伸出手,梅琳娜猶豫片刻,同樣伸出了手,輕輕的和伍安擊了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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