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終,他就是一副客客氣氣冷漠疏離的樣子,看她的目光仿佛是看陌生人般。


    階級……


    好自為之……


    多麽熟悉的話!


    阮幼寧難以自控的搖搖頭,她不信,她不信這是說出宋家夫婦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是誰的意思?這是誰的話!”她幾乎是沒了所有的風度,質問道。


    麵對她的話,李叔隻是冷漠的關上了小鐵門。


    吧嗒一聲,門清脆的關上上鎖。


    就如同她來時聽到的聲音那般,清脆卻帶著殘忍。


    -


    階級。


    好自為之。


    這兩句話反反複複在阮幼寧心裏迴蕩,就像是一座無法逾越的大山,壓的阮幼寧喘不過氣,也無法唿吸半分。


    她明明沒有感覺到有什麽不同,但是旁人卻把一切撕碎給她看,逼著她看,逼著她認清這些。


    莫名的,她自己都覺得好像低人一頭了。


    莫名的,她的步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後,幾乎是逃跑似的。


    她不知道要去哪了,也不知道現在自己要做點什麽。


    心裏的那股無力感一點一點的滋生,蔓延,幾乎要吞沒她。


    阮幼寧低著頭,茫然到了極點,她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一直看到前方有個長椅,才如釋重負般坐了下去。


    凳子很涼,很濕,很不舒適。放在之前,她是絕對不會去坐上去的。


    阮幼寧茫然的抬頭,大片大片的雪掉落著。


    落在她的身上,不一會兒衣服就被沾染上了髒汙。


    雪那麽純潔的事物,怎麽就隻能欣賞而不能接觸呢……


    阮幼寧愣愣的盯著身上的一處髒汙,很快又急急的從口袋裏找紙巾去擦拭著那片髒汙。


    她不能髒。


    她不能把衣服弄髒。


    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衣服被弄髒。


    她心急如焚,口中不斷的念叨著。


    越是著急,口袋裏的紙巾反倒越找不到。


    正在她著急之際,忽的,一個紙巾就遞了過來。


    如同幹枯的魚見到了水般,阮幼寧毫不猶豫的接了紙巾,就往身上的點點髒汙上擦。


    她擦的很用力,連紙巾擦破了,還在擦。


    “別擦了。”


    一個高高在上又帶著不耐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阮幼寧擦著衣服的手停頓了一下,這才慢慢的抬頭。


    抬頭,便是阮之程。


    他似乎不耐煩極了。


    而恰恰也是,阮之程滿臉的不耐煩,聲音不耐煩,整個人看上去不耐煩到了極點。


    “一件衣服而已,髒了就髒了,直接丟了就是了!也值得你在這裏擦那麽久?!”


    他輕蔑的丟下一句話。


    阮幼寧並不迴答他。過了半晌,她才慢慢的反駁他:“你不懂。”


    阮之程顯然是不想跟她扯什麽懂不懂,他上來一步,把圍在脖頸處的圍巾解開,圍給她。


    阮之程的圍巾一向是最好的,最貴的,也是最暖和的。隻是剛剛圍上去,阮幼寧一身的寒意就被驅散了。


    她難自禁的抖動了一下,停頓了一下,想說些什麽,而阮之程卻搶先開口了,他收起了剛剛的不耐,麵色冷漠而疏離。


    “姐,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了。”


    “離開了晏城後,你就好好的生活吧。把這裏的一切都當做夢。”


    “我們不是一個階級的人了。不屬於你的一切,不要再肖想了。”


    罕見的,阮之程一口氣說了很多話,隻是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很冷漠無情。


    阮幼寧整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她被他的這一番話砸的大腦有點發懵。


    她愣了愣,眼裏帶著顯而易見的迷茫。


    “我們不是一個階級的人了。不屬於你的一切,不要再肖想了。”這句話她好像在哪裏聽過。


    是的,她就是從阮之程口中聽過這話。


    -


    阮幼寧忽然就想到了她和宋時景在澳洲渡過的一個冬天。


    阮之程那會放了寒假,吵著鬧著要去澳洲看她,秦餘蘭一千個一萬個不放心,不許他去。


    然而阮之程還是偷偷的坐飛機一個人去了。


    阮幼寧接到阮之程電話時,都已經是晚上八點鍾了。


    電話裏的阮之程可憐兮兮:“姐,你來接我。”


    阮幼寧又驚又氣,又驚又喜,嘴上氣惱他一聲不吭的跑來,但是還是拉上宋時景,二人一起開車去機場接他。


    阮之程來的不巧,罕見的,第二天就下了一場大雪。


    阮之程焉焉的趴在窗戶旁邊,鬱悶不已,嘟囔著,“明明我都看過天氣預報了,下雪的幾率非常小的,怎麽我一來就下雪了……”


    鬱悶歸鬱悶,宋時景還是規劃了幾天的行程和玩樂。


    出了門,幾個人就傻眼了。


    下了雪的澳洲真的非常非常冷,三人一出門就被凍的瑟瑟發抖。


    阮之程哪裏挨過這種凍,嚷嚷著快點去買厚大衣。


    去了百貨商場後,三人很快就買了大衣。


    保暖舒適的大衣一穿上,阮之程就又活蹦亂跳了,他興衝衝的跟阮幼寧分享著上學的趣事,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一個人。


    “sorry,i……”


    阮之程急忙迴頭道歉,一迴頭就愣住了。


    不止是他,被他撞的那個人也愣住了。


    阮之程第一反應就是去看阮幼寧,而阮幼寧臉上也帶著顯而易見的驚訝。


    幾人麵麵相覷,空氣中瞬間就沉默了。


    宋時景正低著頭看手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被阮之程撞到的那人。


    “蔣雪?”


    被叫做蔣雪的女生雖然渾身大牌,但是很明顯磨損的不能穿了。她神情複雜,她咬著唇,下意識的就後退了一步。


    阮幼寧和宋時景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訝。


    在高中的時候,蔣雪隱晦的表達過對宋時景的喜歡。


    也許是小說看多了,她默默的做著守護的事情,連出國也跟著來了澳洲。


    如果不是阮之程有一次發現了,宋時景到現在都不知道蔣雪暗戀過他。


    蔣雪僵硬的站在原地,顯然不知道要做出怎樣的反應。


    阮幼寧一眼就看到了她抱著的那件大衣,很顯然,那是一件二手大衣。


    澳洲昂貴的物價體現在方方麵麵。人民幣一換算,一件外出大衣並不便宜。


    留學生的圈子裏有家庭優渥的,也有勤工儉學的,也有做為交換生來的。


    很多家庭條件普通的留學生,便會去買二手大衣。


    蔣雪家的條件就是屬於很優渥的那種,她怎麽會買二手衣服……


    宋時景心思敏銳,幾乎是看一眼就猜了個大概,他微不可聞的搖搖頭。


    阮幼寧看的懂,而阮之程心直口快的開了口:“你怎麽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或許是他臉上的神情太過於驚訝,又或是他的話太直接,蔣雪漲紅了臉,她低低的否認:“我……我沒有。”


    “那?!”


    阮之程上下打量了一眼,視線落在她手上拿著的大衣看,那大衣都不知道經過幾手了,衣袖都磨的發白了。


    “程程。”


    阮幼寧叫他,示意他不要問了。


    如果有選擇,沒有一個女生會願意買二手衣服的,沒有一個女生願意穿的不體麵。


    “走吧。”


    宋時景也開了口。


    阮之程懵懵懂懂,好像也大概猜到了什麽。


    三人欲轉身離開,蔣雪低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家裏破產了。我現在……連機票錢……”


    她的欲言又止幾人都聽得懂。


    澳洲迴晏城的機票,就算是最便宜的經濟艙,也要小兩萬了。


    連兩萬塊的機票錢都拿不出,那蔣雪真的是山窮水盡了。


    阮幼寧唏噓不已,欲從口袋裏摸手機,阮之程眼很尖,他製止了她的動作。


    “姐,你幹嘛?別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你看她,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還非要穿大牌衣服,這不是明擺著虛榮心重嗎?!她把她那些衣服包包鞋子一賣,至少機票錢也有了。”


    阮之程那會年齡尚小,左右不過十五六歲,還是很莽撞很不懂人情世故的年齡,想到什麽就直接說什麽了。


    他的話大大咧咧,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讓身後的蔣雪聽了個清楚。


    阮幼寧臉色微變,迴頭準備給蔣雪道了歉。


    猝不及防的,蔣雪紅著眼睛撲了上來。當然,撲的人是宋時景。


    她緊緊的抓住宋時景的衣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也如同豁出去了一般。


    她口中慌不擇言,“宋時景,我喜歡你整整一千二百七七天。當我知道家裏破產之後,我就不敢再喜歡你了。我不配了,我已經沒有資格再去喜歡你了。”


    “我知道你跟阮幼寧青梅竹馬,我知道你跟她好。我求求你了,能不能看在喜歡你那麽久的份上,可憐可憐我,愛我一點,喜歡我一點。”


    阮幼寧被她的舉動驚呆了,而宋時景已經快速的推開了她。


    蔣雪被推到在地,慌亂的抓住了阮之程大衣的一角。


    阮之程無比厭惡,他粗暴的拉開她緊抓不放的手,口氣譏諷到了極點。


    “蔣雪,你要點臉行不行啊?在晏城,你家沒有破產時,勉強和我們是一個階層的人。那個時候時景哥都看不上你,現在你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你還在肖想什麽?”


    那是阮幼寧第一次在阮之程口中聽到他的‘階級論’。


    ……


    一片雪落入了眼睛,刺激的阮幼寧眼睛生疼,她控製不住的掉了淚。


    淚眼模糊之際,記憶中的那冷漠高高在上的臉和眼前的這張臉逐漸重合,慢慢的,合並成了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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