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院長行武出身,眼下雖年過半百,聲勢卻洪亮。


    整個青雲台都迴蕩著他方才的話。


    落到不知所謂的人耳中,指不定聽成是他們國學監往日跋扈慣了,逮著武校院欺壓。


    肖敘也能聽出陳院長的言下之意,麵上得意的笑剛起,便忽的被一道疏離清潤的嗓音打斷了。


    “陳院長的意思是,我們幾人平日缺乏管束,故意生事嗎?”


    傅重巒在一眾人的注視下,慢條斯理的站起身,泛冷的眼瞥向陳院長,裏邊的威壓和氣度絲毫未減。


    陳院長眉頭一緊,麵上染出幾分不悅,剛要說教,卻見孟祭酒朝他望了過來,當即反應過來自己的身份,隻是暫時壓抑下來。


    傅重巒抬手將邊上的宣詞儀拉起,微微側頭示意,顧守野和南宮也站了起來。


    二人身上就顧守野看起來好一些,以他的身手,武校院大多數人還傷不到他。


    南宮方才打架都拉著傅重巒在後邊渾水摸魚,沒宣詞儀衝的猛,這會麵上倒是沒有傷痕,隻是發絲淩亂。


    傅重巒上前朝孟祭酒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弟子禮,才直起身看向陳院長。


    國學監的弟子服飾單薄修身,山風拂過,將微濕的衣擺搖落一地水花,亂其形卻不亂神,淩亂間,更添幾分君子雅雋之意。


    傅重巒望著陳院長,餘光掃了眼肖敘那勝券在握的神色,無端嗤笑出聲。


    陳院長臉色大變的喝了聲。


    “你目無尊卑,敢在本院麵前無禮?!”


    傅重巒隨意的瞥了眼陳院長,笑的疏離。


    “學生這禮自然是要行給懂禮法之人看,不懂之人,行了也是白費力氣。”


    “你!”


    陳院長還真沒見過這麽囂張的國學監弟子。


    按照朝廷規訓,凡入學武兩院的弟子當一視同仁,不論出身尊卑,敬師長,友同窗。


    眼下這個看上去不到弱冠的少年,當著他的麵這般說,不就是在打他的臉嗎!


    想到這,陳院長的臉色越發黑沉。


    孟祭酒這時出來擺擺手,蒼老卻不失威嚴的目光望向傅重巒,沉聲說道。


    “盛寧,你可是有何辯解?”


    傅重巒輕輕頷首,隨後看向肖敘,朗聲說道。


    “今日我之言,皆有二位大人公道評判。”


    “肖敘,你說今日你們武校院是按照課訓在後山練習,偌在下不曾記錯,後山乃是以國學監管三分一地,武校院章三分二地劃分……”


    那雙清澈如同染水琉璃一般的眼眸直直看向肖敘,讓他不自覺的繃緊神色。


    傅重巒繼續道:“而事發之地在國學監管理之內,你們武校院若是今日要擴大練習場地,當奉書批文至孟祭酒處,則可證明我們四個驚擾你們練習。”


    “孟祭酒。”傅重巒神色平靜的看向孟祭酒


    “敢問可有此批文?”


    孟祭酒同傅重巒對上眼,能從中看到幾分不屬於他這般年少該有的從容和遊刃有餘,條理清晰。


    心中多了幾分猜測,麵上倒是不顯山露水。


    孟祭酒微微點頭,抬手捋了捋花白的長胡,沉聲迴應。


    “陳院長,本官確實未曾收到,莫不是今日你忘了遞來?”


    陳院長也沒想到傅重巒打算層層推斷的辯駁,一時被問的啞口,麵上多了幾分冷汗。


    他皺眉看向傅重巒,陰沉細小的眼睛折射出幾分壓迫。


    “許是他們練習中太過入神,無意闖入罷了,孟祭酒,這並非什麽要緊事。”


    “倒是你,在這胡攪蠻纏,往日武訓不曾出過這般岔子,今日那個點本該是國學監上課時辰,你們卻出現在那裏,這才惹出事端……”


    傅重巒都要聽笑了。


    他走上前幾步,垂首皺眉,配上他那張看上去就不會做壞事的臉,無論說什麽都很難讓人生厭。


    隻見他低語道“陳院長也聽說過先前我同顧侯家的二公子立了個賭約吧?今日去後山不過為了分個勝負,以免日後再生矛盾……”


    “逃課一時自有孟祭酒責罰,我們也不會狡辯,不過,陳院長……”


    傅重巒朝陳院長看了眼,最後目光落到肖敘身上。


    “肖敘他們說在後山武訓,可從始至終,學生都未不見一匹馬,一把弓箭,這要如何訓練?”


    說完,傅重巒好似想到了什麽好笑的,輕笑出聲,麵帶疑惑的朝肖敘詢問


    “莫不是,帶著人在山裏抓猴子?”


    此話一出,宣詞儀和南宮聽了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顧守野憋的漲紅了臉,給了宣詞儀兩下才沒當眾笑出來,丟了麵子。


    肖敘一臉憤然的站起身,衝過來一把扯起傅重巒的領子,咬牙切齒的說道。


    “放你娘的狗屁!”


    肖敘剛說完,傅重巒的臉色變得更冷,一把推開肖敘,抬手就抽了一巴掌。


    清脆的聲音響起,肖敘被抽的撇過臉去,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


    傅重巒則皺著眉揉了揉抽紅的手背,冷聲說道。


    “失禮了,我這人,聽不得他人辱罵父母。”


    “打的好!”宣詞儀還特意在一旁火上澆油的拍掌叫好。


    讓一旁的肖敘麵色扭曲,滿腔怒火。


    話言至此處,孟祭酒和陳院長也不傻,自然也能看出來是非因果,前者這是沉著臉不說話,


    後者更怕的是因為肖敘有損武校院的威名,當下想要替其說兩句時,卻忽的聽到青雲台下傳來陣陣訓練有素,聲若擂鼓的腳步聲。


    眾人尋聲往下看,皆是一怔。


    兩列身穿黑甲,氣勢威武的士兵踏步而上,訓練有素。


    為首之人,亦是一身挺闊利落的獸紋玄甲,長刀別腰,身姿挺拔,宛若一杆帶著壓迫的長槍。


    肖枰神色緊張的跟在肖從章身後,一同上了青雲台。


    他一眼便看到了肖敘,後者看向他時好似要殺人的目光被他故意忽略,隻是沉默不言。


    肖從章朝孟祭酒他們走來,傅重巒則皺著眉看著他。


    他經過自己時,傅重巒好似感受到了一抹的餘光落在自己麵上,尚未來得及捕捉,稍縱即逝。


    肖從章彎身朝孟祭酒恭敬的行了一禮,沉聲喚了一句。


    “老師。”


    再抬頭,看見孟祭酒捋著胡子笑著看他。


    “從章許久未來看老夫,今日怎麽過來了。”


    肖從章側眸看了眼一旁跪了一地的武校院弟子,瞥到一旁的肖敘,眸光暗了幾分。


    “肖枰過來軍營尋我,說是肖敘帶人鬧事,從章這才不請自來,望老師勿怪。”


    孟祭酒沒什麽意見的笑了聲,抬手拍了拍肖從章的肩說道。


    “也好,你想來處事公允,事關肖家子弟,此事交由你來裁決也無妨。”


    說完,還故意朝邊聲的陳院長問了一句。


    “陳院長以為如何?”


    陳院長自肖從章出現那一刻腦門便冒了冷汗。


    當武將的誰人不知肖從章的雷霆手段,哪怕肖從章比他年輕,這會他也被那陣上過戰場的威壓壓迫著,不敢說話。


    見狀哪裏還敢保肖敘,隻能配合著點頭賠笑。


    “自然自然,肖將軍行事剛正,此事不過小輩間的矛盾,又與將軍府有關,由肖將軍代理再好不過了……”


    肖從章見狀也不客氣,隻輕輕頷首,沒再廢話。


    他轉過身,神色嚴肅的將周圍眾人都掃了一眼,最後幽深如墨的目光淡淡的落在的傅重巒身上。


    看見他濕了一半的衣衫時,皺起了眉。


    肖枰在一旁看著,以為肖從章要朝傅重巒發怒,剛張開口要說話,卻看見肖從章徑直走向傅重巒,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到了傅重巒身上。


    周圍沒見過的人都感到震驚的睜大雙眼。


    傅重巒身後也就顧守野一臉震驚的模樣,好似看見了什麽離譜的事情一般。


    肖從章沒說話,傅重巒便看著他。


    直到肖從章將披風係好,傅重巒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輕皺起眉冷聲的質問他。


    “肖將軍今日過來,是要為你們肖家人脫罪的嗎?”


    話音剛落盡,肖從章的手忽的頓住。


    他微微垂眸,一雙幽深宛若深穀的眼中,露出幾分黯淡之色。


    沉默半晌,他才緩緩說道:“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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