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安靜的對峙之後,傅重巒被冷風吹的輕聲咳嗽起來。


    身側傳來一聲極低的歎息,不知是不是妥協。


    “你迴去吧,眼下不彌山除了我,你亦是他們的……”


    肖從章的話未說盡,便被傅重巒抬頭瞪了眼。


    他的聲音頓時停住,不明白自己哪處話說錯了又惹他生氣了。


    傅重巒深吸了口氣,知道一時是說服不了肖從章這個隻認死理的粗蠻武將,抬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轉身拉著人就走。


    明明動動手就能將傅重巒的手輕易掙開,但不知為何,這一刻的肖從章內心並未產生任何的抗拒。


    厚厚的積雪被踩出簌簌的聲響。


    肖從章被身前之人拉著走,不知為何,一時忘記了反抗。


    待傅重巒將肖從章拉到他住的那處木屋後,他才稍稍迴神。


    皺著眉正要拒絕,卻見傅重巒轉過身來,神色少了以往眼中的桀驁,多了幾分溫和。


    “肖紊,我怎麽才發現你這般的磨嘰,大局當前,何須在乎你我之間的嫌隙?你先好生在這休息吧,我自會另找住處……”


    想了想,傅重巒又欲蓋彌彰的了句。


    “本官隻是不想他日迴京被人編排,落下一個見死不救冷血無情的名聲,肖千戶,你若是想謝過,他日迴了上京,再還我人情。”


    此時兩個人都不知曉,將來這個欠下的人情,有多麽的難還。


    肖從章聽完依舊不動,傅重巒同他對視兩眼,隨後將他推到簡陋的榻上,讓他躺下。


    肖從章順著他的動作躺下後,傅重巒還奇怪的咦了聲。


    再定睛去看,卻又見肖從章疲憊的合上了眼。


    他轉念一想許是肖紊已經燒的不清醒也有可能,不然也不會聽他的話……


    將人安頓好後,傅重巒這才起身打算去找太醫煎些暫時緩解的藥湯。


    木屋外的風雪聲隨著門簡陋的門扉一開一合的聲音漸起漸落,清落的疏影走遠。


    待傅重巒離開之後,床上之人才緩慢的睜開了眼。


    眼尾尚且泛著赤目的紅,漆黑深邃的眼中,此刻,露出幾分潛藏深處的迷茫。


    他的心中並不能弄明白,這股不同尋常的感覺,到底是因為什麽。


    肖從章抬手揉了揉刺痛的眉間,伴隨著反應過來的昏沉,不過幾瞬之間,便昏沉了過去,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隻有幾個恍若夢中的感覺,聽到周圍有腳步聲動,再無其他……


    肖從章的病倒對這些被拋棄的染病百姓來說無疑是天大的事情,盡管傅重巒已經盡力安撫,但也難安他們不安惶恐的心。


    連日下來,已然感覺心力交瘁。


    太醫對這場疫病的源頭的查找和解藥的研究一直未有結果,這也令傅重巒感覺壓力。


    遠在皇都中的皇帝更是天書不斷的往下發,光是應對那些從上京派來打探線索的探子,都要費不少力氣。


    傅重巒感覺自己已經離瘋了也要不了多久了。


    深夜翻看那些酸澀難懂的醫書時,他甚至想要將床上昏迷不醒的肖從章扯起來一起受罪了。


    木屋被隔出一個小空間,讓傅重巒方便在此處辦公。


    他的住所換在了給太醫們搭的帳篷裏,但肖從章這邊一時也分不開人來照看,傅重巒隻好到這邊來處理公務,順帶照看肖從章。


    肖從章這會的病情已然到了說不出話的階段。


    再沒有解藥,顯然也撐不了多久了。


    傅重巒端坐在簡陋的書案前,自一堆書卷中抬頭掃了眼昏迷的肖從章,心中想到。


    迴過神來,才發覺喉間幹澀無比,他抬手掩著口,壓抑著輕咳起來。


    冷白的指尖揉了揉發疼的額角,神色滿是疲憊虛弱。


    休息了片刻,傅重巒打算起身去療署那邊看了看,手剛合上書本,目光隨意落在了書封上,卻是目光猛的一頓。


    他有些驚疑的掃過書封的名字,恍惚間似乎想起了什麽。


    中州有靈山,常有擅醫者,醫術精湛,能治天下時疾……


    傅重巒落在這本醫書的署名上,昆山遊醫錄……


    離開上京前的一夜他曾到太醫署翻看過一些名醫典籍,這些時日一直未曾想起。


    傅重巒腦中將思路盤算一遍,有了大概的把握後神色間多了幾分這兩日少有的激動。


    他猛的站起身,連大氅都來不及披便腳步淩亂的往外走。


    推開門時,傅重巒迴頭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肖從章,眉頭皺起又釋然的鬆開。


    隨後不再多想,大步往外走。


    未曾關緊的門縫,吹入幾縷帶雪的寒風,無聲侵入溫暖的湖澤……


    唿嘯肆虐的風雪在某一刻變得靜謐平靜,昏睡的人身上的痛苦消散,在連日的折磨中,睡了安穩的一覺。


    恍惚間夢中好像一個幹淨的聲色,在不停的唿喚著昏睡之人的名字


    肖從章?肖從章!醒過來……醒過來!


    腦中的線驟然一斷,床上之人忽的睜開了眼。


    視線有一瞬未曾適應,但迴神清醒過來後,肖從章的麵上浮現出片刻的愣神。


    尚未做出反應,邊上便傳來了下屬陳朗的激動的聲音。


    “大人!您終於醒了!”


    肖從章沉鬱的眼眸暗了下去,他撐坐起身,掃了眼走上前的陳朗,詢問了句。


    “現在情況如何?”


    話音剛起,肖從章便察覺他的聲音格外的嘶啞,喉間的異物感還在,但並沒有腫到不能說話。


    而且他現在感覺不到身上無力虛弱,顯然不再發熱了。


    陳朗麵對肖從章的詢問,麵上含著激動的笑,同肖從章解釋。


    “一切都解決了,那位傅大人在半道上尋來了一位神醫,醫術高明,一下子將疫病傳染的根源止住了……”


    “現在百姓們隻要按時服用湯藥,要不了半月便能完全痊愈了!”


    陳朗越說越激動,顯然對於這場惡疾能消散,整個玉橫關的大家都是高興的。


    肖從章聽完,咳嗽了幾聲,起身下了床榻,撿過一旁的衣服自行穿了起來。


    雖然聽匯報是一迴事,但肖從章還是要親眼確認過才放心。


    整理衣衫的間隙,肖從章想起了傅重巒,眸色略暗,隨後問了句。


    “眼下傅大人在何處?”


    “額在……”陳朗話音一頓,隨後便有些支支吾吾的模樣。


    肖從章側身掃了眼,看出了陳朗的神色中的隱瞞,眉頭一皺,聲色沉啞泛起了冷


    “你要違抗軍令?”


    陳朗愣了愣,忙的搖頭。


    “傅大人這幾日將這次疫病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上京便來了急詔,陛下讓傅大人事了後先行迴京匯報……”


    “今日一早,傅大人便下山去城中找主帥了……”


    肖從章的腦中尚未來得及反應,身影便掠了出去。


    陳朗留在原地,都未看清。


    待迴神來才忙的追上去。


    ……


    玉橫關門前,傅重巒同一直未曾露麵的主帥一番客套之後,在其話不離恭維的語句中,斂了笑,轉身往馬車走去。


    他麵色比先前還要慘白,前期染的風寒到現在都未曾痊愈。


    僅僅離馬車幾步之遙,傅重巒卻走的緩慢。


    無他,先前不慎摔了一跤,將腳踝摔腫了。幸得這兩日得了神醫烏桑的醫治,這才能勉強行走,不至於瘸著迴京麵聖。


    風雪已然平息,北境的寒冬想來要不了多久便要過去了。


    傅重巒在馬車上最後掃了眼玉橫關,便不再留心,收迴視線。


    馬車在一隊士兵的護送下漸漸遠行。


    近處山路邊,一匹高馬自山上奔走而下,急停在城門下。


    肖從章下馬時,尚未好全的身體一個晃身,險些要跌倒。


    他深吸著氣,走到主帥麵前,話音未起,便被拍了拍肩膀。


    一城主帥能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也知道,有些能將,再怎麽壓製,也終有壓製不住的一日。


    想到傅重巒走時,暗喻著說要迴京將這裏的事告知清楚,想來這次偌想要將全部功勞攬下,怕是不能了。


    左右將肖從章安撫幾下,日後自能用的上他。


    “從章在此事中表現出色啊,待後麵封賞下來了,自然少不了你的……”


    “他呢?”肖從章並沒什麽心思聽主帥在這個時候說麵子話。


    後者一頓,眉間皺了起來,似乎不悅,但又壓下了。


    “小傅大人?他已然啟程……”


    肖從章的身體先一步的想要去追,但清醒過來,又停下了腳步。


    滿心的酸澀和複雜如同一團亂線,讓他一時想不明白為何。


    直到城門下的眾人走完,獨留肖從章仍立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目光望向遠處連綿的山巒,一重又一重,好似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這些時日的種種,相繼浮現在腦海中,連同過往的記憶,盤旋不斷。


    “傅重巒……”


    “你於我之間,到底該如何?”


    肖從章垂眸扯了抹苦笑,似乎對自己的某些想法感到不恥……


    他險些忘了,他答應過義父,一生駐守玉橫關,絕不迴京的……


    最後,肖從章目光深深的朝遠山望了一眼,不再留戀,翻身上馬,往山上撤去。


    白雪覆山巔,蒼鷹飛雲邊,背道而馳的身影,渺小而悠遠……


    經此一別,遙祝卿,仕途坦蕩,得償所願,平安無憂……


    如此,緣起緣散,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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