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歲月娛樂城。


    龍字專屬包間。


    謝炤龍右手拎著紅酒杯,翹著二郎腿,以一種極其懶散又十分囂張的姿態,斜倚在寬大的沙發上。


    在他對麵,分別坐著此間大老板孫媚,和另外兩個年輕男人。


    “我家老爺子讓我過來問問,關於陶國正的事兒,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顯得文質彬彬的青年首先開口問道。


    “龍哥,大家都是兄弟,我就不妨直說了。陶國正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得罪了龍哥你?”


    另一個留著寸頭的青年也跟著問了句。


    謝炤龍沒有說話,隻是用陰冷的目光凝視著手中的酒杯。


    在東吉縣,能和他打成平手的,沒有幾個。


    不,準確的說,就隻有麵前這兩個。


    前一個是縣委書記傅平江的兒子,傅宇;後一個是常務副縣長曾學東的弟弟曾學華。


    兩人今天來找他,目的隻有一個。


    就是想搞清楚他到底想幹啥!


    所以,我到底想幹啥呢?


    龍哥輕輕晃動著酒杯,由暗紅色酒水形成的漩渦,帶起他的思緒穿越時空的長河,迴到了那天早上——


    當他再次走出拘留所大門時,一輛警車緩緩駛了過來,在他身邊停下。


    周翊說到做到,果然親自接他來了。


    他打開車門,坐上副駕駛位,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讓我辦的事,我已經辦好了。”


    周翊淡淡一笑,似乎對他身在拘留所,卻能在短短四天之內完成這個看似相當困難的任務並不感到意外。


    事實上,謝炤龍真的不覺得有多難。


    手裏掌握著太多人黑料的他,一旦決定搞誰,隻需要打上兩個電話,安排幾個炮灰,就能輕鬆達到目的。


    “從這裏到流金歲月,大約需要半個小時的時間,如果你有什麽問題,最好趁現在問,因為以後,我們或許不會再有像今天這樣的談話機會。”


    周翊一邊打著方向盤調頭,一邊淡聲說道。


    謝炤龍猶豫了一下,然後問出了那個他心裏最迷惑不解也是令他最寢食難安的問題:“周隊,你是怎麽知道我,和我堂嫂有個孩子的?”


    周翊目視著前方,麵無表情地迴答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絕對的秘密,再舉個例子,比如你之所以色膽包天強暴了你堂嫂,完全是因為你發現自己的女朋友上了你堂哥的床。”


    謝炤龍沉默了,他感覺坐在他身旁的年輕警察,就是一個能看透人心的魔鬼。


    一點兒都沒錯。


    他就是因為發現了女友出軌,才在色心與恨意的驅使下撲倒了堂嫂李若雲。


    衝動過後原想著自己死定了,可不知什麽原因,堂嫂不但沒怪他,還給他做了十全大補湯。


    後來他也問過堂嫂。


    堂嫂抽著事後煙,十分深沉地迴了他一句‘也許是寂寞吧!’


    “你到底是什麽人?”隔了半晌,謝炤龍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我就是一平平無奇的小民警,因為運氣好抓了個逃犯,才當上了治安大隊長。”周翊掃了對方一眼,很誠實地說道。


    平平無奇?


    謝炤龍心說我信你個鬼!


    你這家夥無論相貌氣質,言談舉止,以及行事風格,哪一點‘平平無奇’了?


    他是做過調查,但他所查到的,未必就不是別人故意讓他看到的表象。


    就比如他堂哥,表麵是省人大代表、著名企業家,但實際上卻是一個涉黃涉賭涉黑涉毒的黑老大。


    再比如他,表麵是個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黑社會頭目,但實際上,確實是個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黑社會頭目。


    還有的人,表麵看起來是個小民警,但實際上……誰也不知道背後藏著哪尊大神。


    所以對周翊這樣的人,你千萬不能看他說了什麽,一定要看他做了什麽!


    龍哥這段時間一直在拘留所閉關,苦心編造周翊的背景來曆,結果編著編著,自己竟然都有些信了。


    連續兩個問題,都沒得到真正的答案,謝炤龍不但沒有失望,心裏反而更加的感覺對方神秘莫測。


    “你打算做什麽?”


    這是第三個問題,也是謝炤龍準備問的最後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問得好!”


    在十字路口處,周翊看著亮起的紅燈踩下了刹車,他轉頭看著謝炤龍,用低沉有力的聲音說道:“每個人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都有著不同的人生目標。對於我來說,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用最短的時間,坐上傅平江或者嚴向宇的位置!”


    看著對方眼中毫不掩飾的野心和欲望,謝炤龍終於放下心來。


    他還真擔心周翊是那種剛正不阿嫉惡如仇為民請命的黨員幹部。


    不怕你有野心。


    就怕你無欲無求。


    謝炤龍覺得自己已經看透了周翊的想法,對方無非就是想借用他的勢力清除異己,為其升遷之路掃平道路。


    這樣說來,他們就是一路人,走得就是官黑勾結的光明大道。


    謝炤龍甚至在想,如果他現在‘投資’周翊,並與其結成同盟,那麽在不久的將來,他有沒有可能成功複製堂哥走過的路,通過構建龐大的關係網,培養壯大自己的勢力,從而跳出這小小的東吉縣,登上更廣闊的人生舞台。


    到那個時候,他將不再依賴和懼怕堂哥,當然也就不再擔心周翊泄露所謂的秘密。


    謝炤龍越想越覺得可刑,越想越覺得有判頭。


    警車駛入朝陽路,流金歲月娛樂城的巨大牌匾已經清晰可見。


    就在到達目的地,謝炤龍準備下車的一刻。


    周翊忽然盯著他的眼睛,問了一句令他感到心驚肉跳的話:“你有沒有想過,弄死我?”


    “沒,沒有……”謝炤龍目光有些躲閃地否認道。


    “你有,但你不敢!”周翊冷冷地戳穿了對方的謊言,微微挑起的唇角露出一抹冷酷而危險的笑容,一字一頓地建議道:“其實,你可以試試看!”


    當謝炤龍下了車,目送警車離開,他才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後背早已經濕透了。


    ……


    “龍哥,龍哥。”


    謝炤龍迴過神來,就看見傅宇和曾學華正一臉不耐地看著他。


    哦,看來他的思緒飄得有點遠兒,迴來的速度有點兒慢,讓人家等急了。


    “陶國正這個狗東西,我進拘留所都半個月了,他一個電話都沒打。”


    龍哥抿了口紅酒,隨隨便便就給陶國正扣上了一個‘不早安慰我罪’。


    傅宇與曾學華互相看了一眼,同時撇了撇嘴。


    在那兒糊弄鬼呢?


    你還不如說因為天氣太熱知了太吵房事不順心情不好,這些理由隨便挑一個,都比前邊那個可信度高。


    “龍哥,是不是因陶國正得罪了周翊?”曾學華實在忍不住了,直接挑開了那層窗戶紙。


    “你知道了還問我?”龍哥態度蠻橫地反問道。


    “可是,陶國正啥也沒幹啊,他根本沒想招惹周翊,是周翊要動他的女兒!”傅宇皺著眉頭,有些為陶國正鳴不平。


    “那就讓周翊動啊!”


    龍哥‘理正詞直’‘理直氣壯’‘理所當然’,三層buff疊加,竟然讓傅宇和曾學華有種‘理屈詞窮’的感覺。


    真特麽‘豈有此理’!


    “龍哥,咱能不能講點道理。”曾學華很是不滿地說道。


    陶國正是他大哥那一係的人馬,可以稱得上是骨幹了,現在可好,要變骨灰了。


    而且拔出蘿卜帶著泥,陶國正真要出事了,難保不會牽連出別人。


    “講道理?陶國正配嗎?”龍哥好像聽了個笑話,忍不住樂了,“他強迫女下屬開房的時候,和人家講道理了嗎?”


    “好了龍哥,你就直接和我們交個底,那個姓周的是什麽來曆!”曾學華決定不再做無意義的爭執,畢竟陶國正已經被紀委帶走了。


    “你們聽說過種子計劃嗎?”龍哥神神秘秘地說道。


    傅宇和曾學華茫然搖頭。


    他們隻聽說過安利。


    一直沒說話的孫媚忽然睜大了眼睛,艸,你之前和我可不是這麽說的。


    ……


    “狗屁的種子計劃。”


    在自家的書房裏,縣委書記傅平江破天荒地爆了一句粗口。


    “我也覺得不靠譜,謝炤龍這個混蛋,嘴裏沒一句實話。”傅宇站在一旁訕訕地說道。


    md,他當時一定是腦子抽抽了,竟然被謝炤龍一頓忽悠給忽悠瘸了。


    什麽‘京城各大家族都在各地培養種子’


    什麽‘周翊和市委周書記有遠親關係’


    什麽‘關於周翊立功的機會也是上麵特意安排的’


    唬得他和曾學華一愣一愣的。


    “十有八九,他是被人家抓住了什麽把柄。”傅平江冷著臉說道。


    薑還是老的辣,書記大人一語道破了真相。


    “您是說,周翊根本沒什麽背景,完全是靠威脅謝炤龍在那裏狐假虎威?”傅宇頓時恍然大悟。


    “嗬,你再仔細想想,能夠抓住謝炤龍把柄的,能夠威脅謝炤龍不被謝炤龍弄死的,能讓謝炤龍一個勁兒編造謊話為其打掩護的,這樣的人可能沒有背景嗎?換作你和曾學華,能做到嗎?”


    傅平江一連串地反問著兒子。


    傅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片刻之後又問道:“那現在我們應該怎麽做?”


    傅平江搖搖頭道:“什麽都不做。讓曾學東和嚴向宇狗咬狗去。”


    頓了一頓,又沉聲囑咐了一句:“你找機會和周翊接觸一下,摸摸他的路數。”


    ……


    謝炤龍忽悠走了傅宇和曾學華,又打發走了孫媚。


    正準備和兩個漂亮的女服務員練習一會兒俯臥撐。


    忽然聽見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


    看了眼來電顯示,龍哥頓時一個激靈,連忙拿著手機走迴了客廳。


    “哥,你找我!”接起電話,謝炤龍畢恭畢敬地說道。


    “小龍,你前段時間是不是招惹過兩個特別漂亮的女人?”手機裏傳來謝秉坤有些陰沉的聲音。


    謝炤龍心中悚然一驚,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天晚上見色起意然後被周翊暴踹的情景。他不敢說謊,隻好期期艾艾地迴道:“是,是有那麽一迴事……”


    “有人找到了我這裏,我本來是想打斷你一條腿給人家個交待,不過,聽說你被拘留了半個月,那邊表示看我的麵子就算了。你以後眼睛放亮點兒,別特麽像個傻狗似的,見到漂亮女人就不管不顧地往上撲。聽明白了沒有?”


    電話裏,謝秉坤毫不客氣地訓斥道。


    而謝炤龍隻能一個勁兒地點頭稱是。


    他嘴裏喊著哥,態度卻是比孫子還孫子。


    接完電話,龍哥呆坐了半晌,然後拿起酒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


    當周翊早上到達單位時,明顯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


    如果說以前同事對他的態度是熱情的話,那麽現在,似乎已經變成了敬畏。


    李文麗、羅大祥,包括幾個副局長,主動示好的小心思簡直不要太明顯。


    就連常務副局長宋成全見到他,也要強裝笑臉搶著打招唿。


    更不用說他手下三員大將,‘善解人意’蔡曉波,‘當仁不讓’邵名寶,‘責無旁貸’朱建平,看見他完全就是一副不分青紅皂白直接就舔的架勢。


    這就是陶國正被紀委帶走接受調查一事,所產生的巨大威懾力。


    堂堂縣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手握實權的正科級幹部,就因為得罪,呃不對,是意圖妨礙司法公正,結果被正義之士聯名舉報,如今兇多吉少。


    仔細想想,有這樣的前車之鑒,誰能不小心謹慎,高度警醒,吸取教訓,引以為戒?


    那麽,此刻周翊的心情又是怎樣的呢?


    他有沒有迷失在被人敬畏的虛榮之中?


    他有沒有享受到輕易摧毀敵人的勝利喜悅?


    他有沒有忘了‘我與罪惡不共戴天’的重生格言?


    周翊表示,他根本沒時間思考這些有的沒的。


    因為在縣委宣傳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安平電視台,安平日報社的記者和攝影師已經來到縣公安局。按照事先的安排,對他進行現場采訪。


    然而,周翊驚訝地發現,在記者隊伍中,竟然混入了兩個濫竽充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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