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父親一手高舉起刀以防母親來奪,一手將母親推著朝外走。


    短暫的驚異後,母親一臉不甘地橫了我一眼,甩開父親碰她肩膀的手,噔噔噔朝主臥走去,“哢嚓”一聲反鎖上門。


    父親看著反鎖的主臥,舉著的刀默默落下。


    他在原地了杵了幾秒。


    最終無聲瞥向我,隨即緩緩轉身,落寞朝客廳走去。


    我聽見廚房傳來菜刀放迴原位的聲音。


    父親在客廳踱步半天,終究還是邁著妥協的腳步,倚到主臥門前,低聲下氣道:“你把門關了,那我睡哪裏?”


    “不是一個二個都嫌我管得多嗎?你愛睡哪裏睡哪裏!”


    “……你講點道理行不行,我就算睡客廳,好歹也給個被子吧?”


    “讓你那好女兒給你被子吧!我的被子哪兒配給你蓋啊!”母親每句話都在陰陽怪氣。


    接連被懟,父親逐漸沒了聲響。


    或許是明白現在母親在氣頭上,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


    父親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沉重歎了口氣,轉身走迴客廳。


    我麵朝著牆壁側躺在床上,隻覺得渾身都冷透了。


    從內到外,都冷。


    家裏家外,都冷。


    冷到讓心底所有情緒都被凍結,逐漸變成一個麻木冷漠的怪物。


    那一霎。


    我腦海中再次翻湧出某個早已被她忽略遺忘的記憶。


    在兒時某個時候,她曾經從櫃子深處的角落裏,翻找出一本相冊。


    這本相冊,記錄著她從出生到被父母接到小鎮前的一些生活片段。


    她懵懂地翻開第一頁。


    上麵那一行明晃晃的日期,與她身份證上寫的完全不同。


    母親對此的解釋是,為了更好的辦理入學,所以稍微更改了一下。


    當時的她自然對母親的話全然相信,隻是她接下來的問題,卻讓母親陷入沉思。


    “媽媽,我是什麽時候出生的啊?是白天?還是晚上?”


    她歪著頭,指著上麵裹在繈褓中笑得燦爛的嬰兒照,好奇問道。


    “……太久了,忘了。”


    憋了半天,母親就隻是生硬地甩出這句話。


    接著不等她問出下一句,連忙轉移話題說:“問這些問題做什麽,這些事情對你學習又不重要,看看就行了。”


    “……哦。”


    她很失落,誰會對自己的出生時辰不好奇呢?


    但母親說她忘記了。


    可能確實是太忙了,所以才會忘記自己是什麽時候生下的她吧?


    畢竟生活中,有太多的事情都比她重要了。


    她這樣想著,安慰著自己沒關係,繼續朝後翻閱。


    裏麵全都是她在3歲前的照片。


    這些照片的背景裏,總是會出現一個笑得非常開心的爺爺。


    無論照片裏的自己是在做什麽表情,他的目光永遠都落在她的身上,笑盈盈地看著,手裏握著玩具。


    照片裏的一切都歲月靜好。


    薄薄膠片裏透出來的溫暖,比此刻整個屋子加起來都要濃烈。


    隻是這些照片記錄的那個瞬間,她已經沒什麽印象。


    當時,她指著這張照片,問這個爺爺是誰。


    母親說,那是她的爺爺,隻不過由於突發性腦溢血,已經去世了。


    “他就是對你太溺愛了,走之前都很舍不得你。”母親淡淡說著。


    當時的她對於“去世”這兩個字理解並不深,“腦溢血”更是生澀難懂的詞匯。


    所以聽到這幾個字後,也隻是有些失落的眨眨眼,乖巧點頭:“哦。”


    記事前的所有事,都是父母告訴她的,包括對過往照片的解釋,也全都是父母告訴她的。


    她一直堅信著,從未懷疑過。


    所以她自然不會知道,這個最喜愛她的爺爺之所以腦溢血,是因為父母強行要將她抱走,他思念太重,在返程的船上病情突發才離去。


    我沒告訴她的是。


    當初我找到的不僅是她父親的小金庫,還有一大疊與老家兄弟來往的信件。


    這一切,在父親與他兄弟的手信裏寫得很清楚。


    滿頁信紙上寫滿了“懺悔”,但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後悔藥一說。


    自己造的孽,要用終生來償還。


    至於這個真相。


    隻要她不問到底,我永遠都不會告訴她。


    時隔多年,再來追究是非對錯已經毫無意義。


    對我而言,讓她站在光下,活得肆意開心,比任何真相都重要。


    第二天醒來。


    家裏安安靜靜,母親並沒有來叫醒我。


    我在衣櫃裏翻找半天,終於在角落裏抽出一件襯衣。


    是純黑色,連紐扣都是黑色的。


    這件並不是林語給的,而是幺舅媽當初給自己買的那堆花花綠綠衣服裏的其中一件。


    按幺舅媽的說法,這件其實是我弟的,他當時覺得很酷,非讓他母親買。


    結果穿了兩次就不喜歡了,這才一並塞給我。


    雖然是弟弟穿過的,但我從小也都是穿別人的衣服,所以心裏並不覺得膈應。


    相反,我現在特別喜歡純黑色的東西。


    要是血也是黑色就好了。


    我快速穿好衣服走出臥室。


    主臥的門已經打開,母親已經上班去了,父親也已經不見蹤影,估計也頂著宿醉去到單位上班。


    不出意外的,隻要頭天晚上吵了架,第二天母親就會開始搞冷戰。


    我鬆了口氣。


    將那三本書塞進書包,朝學校走去。


    課間,我拿出其中一本,還沒來得及翻開第一頁,林語就從後麵湊了過來。


    “呀,班長,你!”林語神色很興奮,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我漫不經心合上書,舉起來在她眼前晃了晃:“嗯,昨天太晚了,沒來得及看,正打算趁課間看一眼呢。”


    “哎呀,這書等你放學迴家再看吧,在學校的時間都留給我好不好?”


    林語不由分說將書放下,拉著我的手就想朝外走。


    我沒有起身,輕輕按住她的手腕:“林語。”


    “嗯?”


    “你真的不打算跟袁媛和好了嗎?”


    “……你?你怎麽又說這個……”林語原本還很開心的表情霎時又垮了下來,“班長,我不開心了。”


    我不緊不慢地將她的手放在我手心上,輕輕揉捏著:“怎麽會不開心呢?我是心疼你。”


    “如果你的身邊隻有我一個,我壓力會很大的。”


    “壓力……很大?”林語不解地睜大雙眼,“為什麽?”


    “因為我怕你孤單。”


    我坐在座位上,抬頭看向她,揚起真切笑意:“你是我女朋友,如果你孤單的時候我不在,那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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