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是燥熱的,吹得阮胭心下微亂。


    她在看見宋韻時,第一個念頭是尷尬想逃。


    但為時已晚,因為年近半百的年級主任已經看見她了。


    遠遠地朝她招手,“阮老師,這裏!”


    與此同時,站在年級主任旁邊的幾位老師也齊刷刷抬頭,朝阮胭這邊看過來。


    其中當然也包括新來的高一年級的美術老師,宋韻。


    阮胭本以為,宋韻在看見她的時候,也會有一些尷尬。


    結果宋韻並沒有。


    她不僅沒表露半分的尷尬,眼神平靜得像無痕的水麵,連詫異都不曾有。


    愣怔了片刻,阮胭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她刻意避開宋韻,視線落在年級主任和其他幾位老師身上。


    粗略過了一眼,多數是男老師,高一年級十幾個班,都有代表。


    其中隻有高一13班的英語老師和阮胭最熟,熱情地跟她打了招唿。


    “阮老師還真來了,我還以為主任開玩笑呢。”高一13班的英語老師是個年近三十的精致女性,妝容得體幹練,待人處事熱情周到。


    因為阮胭好說話,有時候她的學科任務重,時間又緊,便會找阮胭商量,占用她的音樂課。


    一來二去,兩人的關係自然就比其他老師近一些。


    阮胭笑著打了招唿,“林老師。”


    隨後也跟其他幾位老師點頭致意,互相打了招唿。


    年級主任生怕阮胭沒注意到新人似的,特意向她介紹了一番:“來,阮老師也認識一下咱們年級新來的美術老師宋老師。”


    “宋老師,這位是教音樂的阮老師。”


    “你們看著應該是同齡人,又都是搞藝術的,一定有很多共同話題。”


    “以後大家都是同事了,多來往,互幫互助啊。”


    阮胭的表情有點僵硬,不得已和宋韻的視線對上。


    卻見對方笑眼盈盈,還大大方方地朝她伸出了手:“你好啊,阮老師。”


    “你好。”阮胭最終還是握住了女人那隻手。


    如果說,之前她還覺得宋韻來春蘿一中任教可能是巧合,那麽剛才視線對上時,握手的那一瞬間,阮胭基本可以確定,宋韻是衝她來的。


    可她的目的是什麽。


    膈應她麽?


    兩人交握的手鬆開時,阮胭的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她和宋韻誰都沒有挑明之前就認識這件事。


    阮胭想,或許宋韻也清楚,她現在覬覦的事她名義上的丈夫,所以不便與外人道破她們之間的複雜關係。


    她也沒想挑明,隻要宋韻井水不犯河水,她可以對她視若無睹。


    -


    聚餐的時候,席上的氛圍很融洽。


    同事之間互相問候之餘,也會在年級主任麵前訴訴苦。


    當然,大家的話題更多的是圍繞著宋韻。


    畢竟她才是今天這頓飯局的中心人物,大家聚在這裏,都是為了歡迎她加入春蘿一中高一年級教師團隊的。


    幾個男老師從宋韻的學曆、履曆,逐漸問到她個人情感問題。


    “宋老師長得這麽漂亮,上學的時候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吧。”


    問話的男老師年紀也才三十幾,目前處於未婚狀態,家裏似乎在幫著相看合適的結婚對象。


    他這麽一問,旁的老師頓時明白他心裏在想什麽。


    果然,在宋韻迴答完這個問題後,那位男老師又拋出了第二個問題:“那宋老師談過幾次戀愛,方便透露一下嗎?”


    一時間,餐桌上安靜下來。


    大家都屏息看向宋韻,眼裏充滿八卦意味。


    連挨著阮胭坐的林老師都忍不住湊近她一些,壓低聲音道:“你覺得宋老師的戀愛史是怎樣的?豐富還是單一?”


    “有多少幾率她還是個母單?”


    阮胭正在涮牛肉。


    這家自助餐廳的火鍋味道不錯,她為了少說話,幾乎全程都在吃東西。


    沒想到,還是被林老師單獨“約談”了。


    阮胭將涮好的牛肉放迴自己碗裏,衝林老師笑笑,搖頭表示不清楚。


    她對宋韻的感情史不感興趣。


    甚至因為盛聿白的緣故,阮胭並不希望宋韻在餐桌上提起她的感情史。


    可惜,現實卻與阮胭的希望背道而馳。


    因為那位男老師追問,宋韻笑了下,大大方方說起了她的戀愛史。


    “可能要讓大家失望了,我上學那會兒啊,隻談過一次戀愛。”


    宋韻說著,笑得純然無害,佯裝隨意地掃了吃東西的阮胭一眼,她的聲音更清晰了些,似刻意拔高了分貝,“那時候我才剛上大學,和我那個初戀男友邂逅於一個蟬鳴聒噪的午後。”


    她的形容讓在座眾人對那段戀愛史更感興趣了。


    蟬鳴聒噪的午後,一男一女的邂逅……


    有種在聽故事,看電影的感覺。


    有人問:“所以你們是同一所大學同一屆的?”


    宋韻笑著搖搖頭:“不是,他算是我學長啦,比我大三歲。”


    “我上大一的時候,他已經大四了。”


    “啊?那你們分手的原因該不會是他畢業工作了吧?”


    “也不是,我們交往了四年。”宋韻很認真地迴想,眼睛彎著微笑的弧度,看上去對過去那段戀情充滿懷念的樣子。


    在座的都是明眼人,也都有一顆旺盛的八卦心。


    所以在宋韻還有傾訴欲的時候,一個個的繼續提出了問題。


    最後,他們索性讓宋韻把她和她初戀男友的故事完整講一遍。


    每個人都對宋韻和她初戀男友從相愛到分手的曲折故事感興趣。


    阮胭雖然一直在吃東西,但不妨礙宋韻那些話落到她耳朵裏。


    和在座其他人不一樣,阮胭很清楚宋韻口中的那個初戀男友指的是誰。


    於是她被迫聽宋韻講了很多她和盛聿白談戀愛時的趣事。


    “我初戀是個很好的人,也很愛我。”


    “我們曾是學校裏最知名的一對情侶。”


    “他那個人,性子很冷,剛戀愛的時候很遲鈍的,連牽手、接吻都是我主動……”


    “……”


    “我大三那年,急性闌尾炎發作。當時他們家公司正在上升期,他是他們公司的頂梁柱,恰好在進行一個很重要的項目。”


    “結果那幾天,他拋下工作到醫院陪著我,照顧我,說我是這個世界上第一重要的存在。”


    “哦對了,我大四的時候搬到校外和他同居,當時我們還養了一條狗子來著。”


    “從小奶狗到大狗狗,那隻狗子就像我倆的親閨女一樣,他很疼它,不過狗子在他心裏的地位,肯定還是不如我的。”


    “……”


    “哇喔!好甜蜜啊!”


    “聽起來你初戀是個絕佳好男人啊!好羨慕啊!”


    同事們接連發出羨慕的聲音,對宋韻講述的甜蜜戀愛故事,滿懷憧憬。


    就連坐在阮胭身邊的李老師,都忍不住發出羨慕的聲音。


    隨後問出致命的問題:“既然宋老師的初戀這麽好,那你們為什麽要分手呢?”


    “是後來發生了什麽事情嗎?還是他變心了?”


    “他沒有變心。”宋韻幾乎下意識地否認。


    她說盛聿白沒有變心時,著重看了阮胭一眼,語氣格外篤定:“他是那種喜歡一個人,就會喜歡一輩子的人。”


    李老師哇了一聲,很驚訝:“這世上居然還有這麽專一深情的男人啊!太難得了!”


    末了,她還不忘輕碰一下阮胭的胳膊肘,帶上她一起,生怕她落單。


    “你說是吧,阮老師。”


    阮胭碗裏的鵪鶉蛋被她猛地一用力,夾成了兩半。


    李老師滿含羨慕的聲音,為她本就沉重的心上又添了一塊大石頭。


    阮胭心裏堵得慌,在宋韻說她的初戀很愛她時,她便食欲全無了。


    夾到碗裏的菜,有不少是她不喜歡的。


    這些也就罷了,阮胭都還能忍受,可以裝作沒聽見。


    但是就在剛才,宋韻說她和盛聿白同居後養了一條狗。


    那一刹,阮胭下意識想到了茉莉。


    那條金毛犬。


    以及,盛聿白平日裏對茉莉有多珍視,阮胭心知肚明。


    宋韻的話很難不讓她產生聯想。


    愣怔了幾秒,阮胭幾乎可以肯定,茉莉就是宋韻口中那條狗子。


    所以……


    她剛才講述的那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是嗎?


    莫名的,阮胭不是很願意相信自己萌生出的這個猜測。


    她沒有迴應林老師的話,隻麵色微白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聲音木木地跟大家打了招唿,借口去洗手間一趟。


    實際上,阮胭是需要一個人靜一下,平複一下內心驚濤駭浪的情緒。


    她也不敢再聽宋韻繼續說下去。


    離席的時候,阮胭眸底已經泛起了濃烈的酸澀感,眼眶熱乎乎的,酸楚得眼淚快要掉下來。


    -


    今夜,是阮胭暗戀盛聿白九年來最心酸的一晚。


    她以前就知道,暗戀很苦,是不被愛的人在裝傻充愣,負隅頑抗。


    但她從未想到,會有這麽苦的一天。


    或許是因為剛才那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可以接受盛聿白冷淡的性子,可以接受他不愛她的事實。


    可是,她卻接受不了那樣高山寒雪的一個人,竟然也曾為了別人炙熱燃燒過,也曾深深愛過別人這個事實。


    阮胭想,她真脆弱。


    完全不是一個合格的暗戀者。


    她表麵上對盛聿白不求迴應,實際上心裏卻對他藏著狼子野心。


    渴望熱烈地被愛。


    可事實是,盛聿白不愛她。


    一想到宋韻講述的那些屬於她和盛聿白的甜蜜過往,阮胭心裏就不住的泛酸發熱,又漲又痛。


    當她借口去洗手間,卻帶著包離席時,她就已經生出了逃跑的念頭。


    等阮胭走出自助餐廳的大門,唿吸到外麵新鮮空氣的那一刻。


    她隱忍已久的淚意終於不受控地湧了上來,眼眶溫熱濕潤,視線模糊得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了。


    所以,阮胭下台階時,並沒有注意到迎麵上台階來的幾個女孩子。


    更沒有注意到那幾個女孩子裏,為首的人是令淮歆。


    但是令淮歆一早就看見她了,笑吟吟加快腳步想要上去打招唿。


    卻見阮胭淚眼婆娑,麵露悲色地順著台階往下走,根本沒有看見她過來似的。


    神情呆滯得像個提線木偶。


    那雙漂亮的鳳眼,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淚。


    阮胭卻沒有發出一丁點的哭聲。


    見狀,令淮歆有些無措。


    片刻後,看見阮胭的背影漸漸往台階下去,她才想起來拿手機哢嚓拍了一張照,發微信給令淮燁:[二哥!我偶遇阮姐姐了,但是她好像遇到什麽事了,正哭著,失魂落魄的……]


    [看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下台階,魂不守舍的,好讓人擔心啊。]


    [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消息發過去後,對方幾乎秒迴:[定位發我。]


    [你先跟著她,別讓她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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