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梁和馬大眼來到陳昭府上,看到擺的整整齊齊如小山一般的兵器以後,異口同聲:


    “你是搶了哪個郡的武庫?”


    冀州不是邊關,府庫內的兵器儲備不多,朝廷官員屍位素餐,更不會放過武庫這個貪墨的大頭。


    黃巾軍攻下廣宗後才從廣宗武庫裏扒拉出來不到兩千兵刃。


    看似不少,分給數萬黃巾士卒就捉襟見肘了。


    而且兵刃還免不了折損,箭矢損耗最多,兵敗收不迴來,打贏能拔迴來也會有大量箭頭彎折,長矛矛尖會磨損,環首刀刀刃也時常卷邊……


    現在的黃巾軍,一窮二白。人,有的是,兵械,處處都缺。


    “也不對,我掌管軍需供應,這段日子並無其他地方的兵械運到廣宗。”


    張梁又立刻否定了自己,他望著堆成小山的兵器,一個大膽的猜測浮上心頭。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測,張梁快步走到小山之前,拿起一支長矛,撫摸矛尖。


    沒有使用過的痕跡。


    再看矛身,木頭並非放置已久的陳木,張梁用指甲用力一刮,聞聞指尖,還有新木的木香氣。


    張梁看向陳昭,目光熾熱,像是看一座金光閃閃的小山,兩隻眼睛都發出了綠光。


    “好師侄,我總算知道大兄為何非要收你為徒了!”


    張梁已經暢想起了自己日後帶兵與敵對戰的畫麵,他手持長矛意氣風發站在陣前,大手一揮成千上萬支箭矢射出,把對麵的敵軍都紮成刺蝟。


    哎呀呀,想想都覺得激動。


    張梁一下閃到陳昭身側,臉上下意識擺出了麵對張角時候的諂媚笑容,搓著手:“阿昭啊,你要錢要糧食還是要人?”


    他倒是有覺悟,若這事是張角交代給陳昭的任務,他不會這麽多天都沒從兄長嘴裏聽到一點風聲。


    估計是陳昭自己想方設法找人打造出的兵器。


    陳昭笑笑:“剛才說好了這是送上門的兵器啊。”


    馬大眼此刻也迴過神來了,他砸吧嘴:“真白給俺啊?”


    “真白給。”陳昭順口道,“若是你們覺得心裏不安穩,就送我一批獵物吧,我知道你們會派人入山打獵。”


    廣宗附近有山林,黃巾軍中頭目時常帶著士卒入山打獵補貼油水。


    陳昭手下人手少,又要負責城內外巡邏和軍中督查,去打獵的人手就不足了。


    人吃糧食隻能活下去,想強壯還是得吃肉吃蛋。


    張梁和馬大眼自然迭聲答應——打獵也就是費個人力,黃巾軍中最不缺的就是人力。和能拿到手的兵刃比起來力氣算什麽。


    “若是有會木匠鐵匠手藝活的人,兩位渠帥也可將人送至我的營帳中。”陳昭打著小算盤。


    “我用弩和甲胄換。”


    二人自無不可,這些匠人在他們手底下待著也沒什麽大用,送到陳昭這還能發揮些用處。


    張梁和馬大眼生怕陳昭反悔一樣連飯都不吃了立刻招人來把堆在院中的兵刃搬走。


    這些兵刃數百上千聽著不少,可裝到車上也就幾車就能搬完,不過二人都心滿意足極了。從陳昭的語氣看,這些兵器是第一批,不是最後一批。


    和陳昭關係處好了還怕缺少兵器嗎。


    看著幾輛裝滿兵刃的車被拉出院子,張梁盯著剩下那堆放在牆根的箭矢,“師侄,那一堆兵器是有其他用處?”


    新打出來的兵刃堆在這日曬風吹,著實可惜。


    “原本我是打算不厚此薄彼地給三位渠帥每人都送一批兵器。”


    張梁了然:“可羅市惦記著你和他的舊怨,不願意來。”


    “那這批我先拿走?”張梁不客氣道。


    陳昭笑著搖頭:“過幾日新一批兵刃冶煉出來我就讓人再給師叔送一批去,這些還是留給原主吧。”


    張梁沒想到陳昭竟然會這麽說,他詫異道:“羅市和你有舊怨在先,今日當眾拂麵在後,你便是不送他,也無人可說什麽。”


    “我一視同仁。”陳昭淡淡道。


    張梁愣了許久,而後抬手用力拍打陳昭肩膀哈哈大笑:“好氣魄,我喜歡你!老子自愧不如!”


    設身處地,他要是陳昭肯定不會給得罪過自己的人好臉色。


    馬大眼把這批兵刃拉迴營帳時,羅市正在大營外空地上練兵。


    空地上擺著幾排稻草人,士卒或手持長矛模仿戰場上對打提槍直刺把長棍刺入稻草人身體裏,或手持大刀揮刀猛砍。


    隻有一小撮人手上拿的是真刀實槍,大多數人手上都是長棍或者木刀。


    這片空地是公用演練場,兩側各是一方大營。


    羅市眼尖,遠遠就看到幾輛載滿了兵器的大車駛入對麵駐地,他抻長脖子盯了許久,狐疑問身側牙將:“這兩日有人通知去武庫領兵器嗎?”


    牙將思索片刻猛搖腦袋:“沒有。”


    這可就奇了,自己與馬大眼同為渠帥,且論作戰勇猛,馬大眼還不及自己呢,那幾車兵器是咋迴事?


    羅市暗自嘀咕,想了半天沒想出來,幹脆抬腳走到了馬大眼營帳前,一把掀開了營帳。


    看到羅市進來,馬大眼並不驚訝。


    “你那些兵刃從哪來的?”羅市直接了當。


    “陳監軍給的。”


    羅市皺眉:“她哪來的兵器?”


    馬大眼聳聳肩:“陳監軍有本事,自己打造的兵刃唄。你要是不信就派人去城西看看,那大爐子還嗚嚕嗚嚕往外冒煙哩。”


    見著羅市神色不對,馬大眼念著多年情誼勸說:“你去給她認個錯得了,我醜話可說在前頭,陳昭能維持好軍紀,還會打造兵器,庶民和老師都念著她好,咱們虛長幾歲……”


    後麵馬大眼說什麽羅市一點都沒有聽進去,他神色恍惚走迴自己營帳,中間還差點平地摔跤。


    他要去向陳昭認錯……嗎?


    他大丈夫也,登門認錯豈不是丟了顏麵?可若是不低頭道歉,陳昭必定不會給他兵器,其他渠帥麾下的士卒都有兵器防身,難道他要讓他麾下士卒扛著鋤頭去和敵人拚命?


    羅市怔怔望著頭頂的帳篷,十分沒風度的往地毯上一趟,仰麵長歎。


    唉,怎麽就成了現在這樣呢。


    當日就不該貿然口出狂言,仗勢欺人。


    羅市欲哭無淚從地上翻身坐起,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唉……往後絕不可口出狂言輕蔑旁人了!”


    該怎麽道歉才能讓陳昭下迴願意分點兵器給他呢?羅市不顧火辣辣疼痛的臉,埋頭苦思。


    琢磨半天,還真琢磨出了法子。


    羅市掀開帳門對著守在帳門兩側的親兵招招手,附耳低語:“送一捆荊條至我府中。”


    “現在就去!”


    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極了。百姓發現隻要他們遵紀守法不去惹事,就不會有人再來隨意欺負他們之後街上就迅速恢複了熱鬧。


    先前他們還要受縣衙的狗官剝削,如今大賢良師一來,朝廷那些狗官統統死了,再無人會欺壓他們。庶民喜氣洋洋,不少都直接在街邊擺起了攤子。


    羅市頭迴發現街上居然有這麽多人。


    他現在站在陳昭府邸前進退兩難。


    荊條就躺在他身側駿馬的馬背上,負荊請罪的典故他半個時辰之前才又重溫了一遍。


    但是。


    也沒人告訴過他陳昭府邸前麵這麽多人啊。


    羅市左看看擺攤賣胡餅的老叟,右望望守著擔子賣竹桶的婦人,一張臉拉的老長。


    這麽多人蹲在府門前麵叫賣這安全嗎?萬一有刺客呢?


    羅市已經在這站了一刻鍾了,他在心裏祈禱這些人賣完東西就通通迴家,最好這條街上不要留下除了他以外的第二個人。


    奈何天不遂人願。


    羅市咬咬牙,眼前閃過麾下那些士卒的臉,抬手從馬背上拿下了荊條。


    下一步就是脫下上衣負荊。


    “羅渠帥已經到了我府邸前,為何不進來呢?”


    羅市猛地抬頭,倚門而笑的陳昭映入視線。


    “我、我。”羅市想開口說自己來負荊請罪,可話在嘴邊怎麽都說不出來,他覺得街上的人都在看他。


    就算現在不看他,等一下他脫衣服背荊條也會看他。


    陳昭看著羅市和他手裏拿也不是扔也不是的荊條,迅速就猜到了羅市的心思。


    她哭笑不得讓開身子:“進府吧,不用負荊請罪。”


    羅市如蒙大赦般跟在陳昭身後走進府中,待到遠離了府門,羅市才窩窩囊囊開口:“我來負荊請罪。”


    但是沒能過去自尊心這關,失敗了。


    羅市臉火辣辣地疼,他此刻寧願再被陳昭打一頓也好過丟人現眼。


    唉,陳昭肯定會趁機為難他。


    “天下又不是人人都能是廉頗,羅渠帥不必自卑。”


    一道聲音從身前響起,陳昭笑語晏晏。


    陳昭看著半天都沒能迴過神的羅市,心生疑惑,難道是她說的還不夠直白?


    “輸給廉頗,你無需自卑。”陳昭拍拍羅市肩膀,換了個說法。


    她帶著羅市往前走,來到擺著兵器的那個院子,推開院門。


    “你自行找人來搬就是。”陳昭指著滿院子的武器。


    羅市是識貨的,一眼就能看出來目前堆放的這些長矛和箭矢是上好的兵刃。


    和他兩個時辰前在馬大眼那看到的長矛箭矢一模一樣,是頂好的好貨。


    陳昭正要轉身離開,卻猛然聽到身後一響。


    “羅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愧矣。”


    羅市雙膝砸在青石板上,手捧荊條,虎目含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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