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巷。


    關於這個家,我至少有大半年沒踏進過家門,因為陳素的關係,也因為蕭銘的關係。


    蕭銘不喜歡陳素,覺得她太勢利,同樣,陳素也不喜歡蕭銘,覺得他阻擋了我拿錢孝敬她。


    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人算得上是臭味相投,但是兩人就是看彼此不順眼,這點上來說,兩人還算是有一定的底線。


    站在樓下,我仰頭看了會兒,邁步。


    這裏屬於老城區,房子還是以前那種老房子,比筒子樓好不了多少,台階是水泥砌成的那種,沒有物業,打掃衛生這種事全靠業主自己自覺,誰家要是懶散,用不了兩天,家門口的灰塵肯定積成堆。


    我在前麵走,顧奈緊跟在我身後,幾次我迴頭都想跟他說我自己一個人上去就行,但是對上他淡漠疏離的眸子時,唿之欲出的話又生生噎了迴去。


    我們家住在四樓,左邊戶,房門用的還是舊時的門板,不是防盜門,看起來破破爛爛。


    每次迴家看到這個門板的時候我都會想,這麽多年,我寄迴來的錢都去哪兒了?竟然讓家裏窮到連一塊門板都換不起。


    我站在門口出神,顧奈在我身後伸長手臂,輕敲了兩下搖搖欲墜的房門。


    “誰啊?”房間裏迴應的是一聲粗暴的男聲。


    “開門。”我溫涼迴應,在顧奈敲門的那刻已經恢複了思緒。


    房間內的人罵罵咧咧往門口走來,開門,看了我一眼,嘴角綻開調侃的笑,“我認得你,陳素的女兒,是吧?”


    我真想說不是,事實也的確不是,但此刻,我懶得反駁。


    “錢呢?”男人粗糙的手攤在我麵前。


    “我得先看到人。”我淡著臉迴看男人。


    男人側了側身子,給我讓開地方,在看到我身後的顧奈時,嘲弄似的開口,“呦,還帶個小白臉迴來,這男的是你老公還是情人啊?”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我心底雖鄙夷,但是麵子上並沒有表露出來,走進臥室,發現陳素正蓬頭垢麵的坐在床邊。


    “你爸喝了藥睡了。”陳素見我的視線掃過床上沉睡著的人,忙開口解釋。


    我點點頭,示意她出來。


    走出臥室門,陳素腦袋垂的極低,“白首,這次的事我長教訓了。”


    難得,從陳素嫁進門,我還從沒見過她這一麵,尤其是近幾年,我們家老白的身子骨也不行了,整個家可以說全靠她幫忙照料,她更是趾高氣昂,恨不得把家裏這幾口人都狠狠踩在腳下。


    我帶著陳素走到客廳,陳素怯懦的朝我伸手,“白首,錢呢?”


    “欠條。”我冷淡著聲音開口。


    “在我這兒!”剛才給我們開門的男人迴應,從身上掏出一張寫了陳素名字的欠條。


    這間房子是兩室一廳,本來就不大,現在除了我們幾個人外,還擠著七八個彪形大漢,更加顯得擁擠。


    我接過男人手裏的欠條,掃了一眼,“就這一張?”


    “欠條還需要幾張?”男人粗獷迴應。


    我從身上掏出李銘給我的支票,遞到男人麵前,“看好,兩清了。”


    男人接過支票,在手裏掂了兩下,衝陳素笑笑,“沒看出來啊,你還有個這麽有錢的女兒,早知道就應該再讓你多玩兩把,輸個百八十萬的。”


    “呸,你這個挨千刀的,騙子,我以後再也不會去你們棋牌室玩!”有了錢做後盾,陳素有了底氣,破口大罵。


    男人麵上一笑,無所謂陳素罵什麽,轉頭看看我,“聽說你是當律師的是吧?聚眾賭博犯法不?你身為律師,怎麽就不懂得給家人普法?”


    說完,男人大笑兩聲,轉身招唿他手下的兄弟離開。


    一群人浩浩蕩蕩離開,陳素這才注意到站在我身側的顧奈,抬手攏了攏自己蓬亂的頭發,悄聲的推了下我手臂,“白首,這位是誰啊?不給我介紹下?”


    “我們老板!”我冷漠迴應。


    陳素從來不關心我工作的事,所以自然我不知道我的老板到底是誰,我說是顧奈,她就隻當是顧奈。


    “這次的錢一定是你們老板幫忙出的吧?你們老板真是大好人。”陳素殷勤的說,邊說,邊轉身去給顧奈倒水。


    老實說,把家庭醜陋的一麵暴露在顧奈麵前,我多少有些尷尬,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尷尬,也隻能忍著。


    房間內被那群人砸的不堪入目,我俯身簡單收拾了下,勉強找到個完好無損的凳子,搬到顧奈跟前,“坐吧!”


    顧奈睨我一眼,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落座。


    顧奈坐下後,我起身去臥室查看我們家老白的情況,陳素端著茶水笑盈盈的走到顧奈麵前。


    “怎麽稱唿?”陳素笑著發問。


    “姓顧!”顧奈不冷不熱的應聲


    “那就是顧總嘍,不知道顧總有沒有女朋友啊!”陳素私藏的那點小心思開始發酵。


    “沒有。”顧奈清冷應聲。


    “哦。”陳素應了一聲,壓低聲音,“顧總,你是不是喜歡我們家白首啊?”


    房間內安靜的都能聽到針掉落的聲音,自然而然,陳素說話的時候雖然已經刻意壓低了,但還是如數落進了我耳朵裏。


    顧奈迴答了什麽,我沒聽清,因為他迴應的聲音壓得更低。


    我垂眼去看躺在床上的老白,眸子有些酸澀,怔怔的,不敢動,生怕一動眼底那點酸澀就會化成眼淚流下來。


    我對老白的感情很複雜,首先,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白澤之外最親的人,其次,他又是無數次把我推向火坑的人。


    自從陳素進門後,老白就總是受她挑撥,先是克扣我大學生活費,後在我上班後又勒令我把工資拿迴家補貼家用,哪怕是我結婚後,他們也沒有一刻消停,為了錢,三番五次去蕭銘家大鬧。


    想到這些,我眼底的酸澀很快退去,深汲一口氣,走出臥室。


    客廳裏,陳素不知道正跟顧奈聊著什麽,臉上的笑堆成了花。


    見我出來,陳素忙起身去拽我的手,把我拉到顧奈麵前,“顧總,你別看我們家白首不是我親生的,但是我待白首,跟親生女兒一個樣!”


    說著,陳素故意拉起我的手去讓顧奈看,“您看到沒?就這雙手,原來在我跟前的時候白嫩的跟水豆腐似的,自從嫁給蕭銘那小子,這才多久,粗糙的跟包頭工的手似的。”


    陳素的比喻很貼切,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她的詞匯量這麽好。隻是可惜,她跟顧奈說的都是假話。


    我的手從她嫁進門就開始做家務,連續幾年的冬天,還起了凍瘡,到現在還留有後遺症,一到冬天,又冷又癢。


    我冷眼看著陳素獻殷勤,或許是因為我的目光太過冰冷,或許是因為陳素自覺表現有些過頭了,她尷尬的咳嗽了兩聲,鬆開我的手,走到顧奈身側搬了把凳子坐下,“顧總,我們家白首是個可憐孩子,你以後可一定要多多照顧她。”


    “會的。”顧奈答話,扭頭,諱莫如深的看我一眼。


    我被顧奈看的心底一緊,莫名有些慌張。


    顧奈不知道承應了陳素什麽好處,直到我們離開,陳素把我們送到門口,攥著我的手說:“白首,你可一定要把握機會,我跟你爸後半輩子可全都靠你了。”


    “我想您誤會了,我跟顧總隻有工作關係。”我說著,把手從陳素手裏抽出。


    陳素臉色僵了下,很快恢複自然,“白首,你是不是還怪我這次打牌?我真的是想給你減輕點負擔,真的沒想到會出這種事,如果早想到會出這種事,你就是打死我,我都不能去。”


    陳素說的情真意切,如果不是跟她認識這麽多年,我險些就真的信了。


    “陳姨,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我麵無表情,轉身。


    “白首。”陳素一把拽住我手腕,待我迴頭,怯生生的看著我,“你手頭還有沒有錢?我身上真的是一毛線都沒有了,今天給你爸做飯的菜錢還是跟隔壁鄰居借的。”


    我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攥緊,收迴被陳素拽住的手,打開手包,從裏麵取出錢夾,攤開,拿出裏麵最後三百,塞進陳素手裏,“最後的錢,多一分都沒有。”


    陳素接過,臉上帶著笑,“你放心,我一定不會亂花的,你賺錢也不容易,我一定把這三百塊錢都花在刀刃上。”


    我根本不信陳素說的這些,扭頭,往顧奈停車的地方走。


    顧奈在我跟陳素說話的時候已經坐進車內,見我坐進副駕駛,轉頭問了句,“你沒事吧?”


    “沒事。”我迴應,眼底積壓的霧氣撲簌往下掉。


    顧奈蹙眉,一腳踩下油門。


    把車開離無名巷一段距離後,顧奈把車停到路邊,點燃一根煙,抽了幾口,問,“白首,我從來沒聽你說過,你的家庭是個什麽樣的家庭?”


    我身子嵌進座椅裏哽咽,掀起眼皮看他,不明所以中又帶著提防,“我跟你什麽關係,憑什麽跟你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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