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衛府是天遺族,這消息有點震撼。


    昨晚南宮俎出手無情,眼見雪月雙鈴,知道夭夭的身份,但對夭夭這個庫瑪女神,似乎一點敬意都沒有。


    難道是裝出來的,徐驕不免有些懷疑。


    隻聽寧不活又說:“所以,適可而止吧。明中嶽雖然也想借此發作,可風靈衛出麵,他也隻能就此作罷。也許,那正是明帝的意思。天遺族也摻和進來,就更能說明,當年王子幹謀逆之事,有著為人不知的秘密。”


    他看著夭夭:“世上的事,不是非黑即白。我何嚐不想為你父親討迴公道,那又能如何?風靈衛動手,徐元的指使。難道要殺了你爺爺,給你父親報仇。我想,這不是你父親想看到的……”


    夭夭沉默著,她想不通。


    換做是誰,都不會想通。一個人死了,沒人在意死亡本身的意義,而是更多去關心死亡背後的秘密。對他們來說,人死了,似乎並不是值得關心的事情。


    就像誰家的老婆偷情,他們隻想知道奸夫是誰,根本不在乎這件事的可恥。


    徐驕最能明白。不在悲劇的中的人,永遠無法體會到絕望的感覺。他輕拍笑笑的肩膀,說:“去找小山吧,出去走走,帝都還是很繁華的。”


    笑笑會意,轉身離開。


    寧不活說:“薛宜生對我講,這孩子重疾難除,需要羽蛇膽。天機閣我不熟,師尊曾斬殺過羽蛇,但那一劍將羽蛇髒腑攪個粉碎……”


    徐驕沉吟著,寧不活的話,他沒有全信。很應付的說了句:“多謝關心,這件事我心裏有底。隻是明居正,這人最好不要再來招惹笑笑,否則我真會殺了他。”


    寧不活笑道:“你本就可以殺他。他發了下四門的賞,他殺你,你殺他,不過是正好而已。我不喜歡整個人,雖然平日他對我敬重有加,可我知道,他尊敬的,是我一身絕頂的修為,而不是我這個人。天臨城時,為何要發賞令殺你,你們既無仇怨,又不相識。你猜他怎麽迴答我的?”


    徐驕當然猜不到。


    “他說:隻是討厭而已。”


    徐驕心想:真巧,我也討厭他。等離開的時候,會讓這人知道,不管你是誰,做什麽事都要付出代價。


    寧不活站起來,說:“明居正可以殺,但不要在帝都,這是我對明中嶽的承諾。告訴天遺庫瑪:過了一百多年,這世上隻有內衛府,再沒有五方使。這話不是我說的,說這句話的人,是內衛府大閣領——中行寞。她應該能明白。”


    徐驕說:“我一定轉達到位。”


    寧不活又說:“我可不想徐之義的一對兒女,莫名的死在帝都。所以,盡快離開吧。年輕氣盛,不要以為自己入了先天,就無所畏懼。皇權麵前,一切都渺小而又脆弱。”


    徐驕微愣:“你已經知道當年是怎麽迴事?”


    “我不知道。”寧不活說:“但我相信明中嶽的判斷,那必是個不能被揭開的秘密,所以風靈衛才會幫徐元。而你要知道,除了明帝和海後,沒有人能夠指揮風靈衛辦事。”


    徐驕心裏清楚。他也沒想到,徐之義之死,竟能牽扯出這麽多。寧不活的話未必全都可信,但他已經不是敵人。至少昨晚他攔住南宮俎的事,徐驕覺得是真的。


    他本就有點奇怪,以南宮俎的身法速度,不應該那麽容易擺脫掉。無所謂,隻要先把笑笑送迴三江源,他就沒有什麽牽掛了。沒有牽掛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至於徐之義之死,實情究竟如何,也許真要去求莫雨了。


    但他不知道,莫雨迴到南衙,換上一身標誌性的官服,縱馬長街,直接到了公主府。


    說來奇怪。在帝都,貧富貴賤,分區很明顯。占了幾乎一半帝都麵積的西城,雖然有些破落,卻是人煙最稠密,也最繁華的所在。其它地方也繁華,卻不如西城熱鬧。


    也許是因為人多,也許是因為西山。


    西山是個奇怪的地方,光禿禿的山,草木稀疏。山下,是帝都最沒落貧困的村子。但就像商量好的一樣,武道院建在西山之巔,太學院建在西山之腰。一文一武,占山為界。


    西山的餘脈,順著一條蜿蜒的河流直抵西城,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公主府就建在屏障之側,橫跨河道兩岸。是帝都除卻皇城之外,最大的皇城建築。前身是皇家的西山別院,公主憐迴朝後,便改成公主府。


    明帝對這個最小的王妹十分疼愛,或者說愧疚吧。


    十年前,明帝想要滅掉東海瀛洲。兵分兩路,一路需借道百濟。


    百濟王本與瀛洲交好,自然不願意。明帝許以戰後以瀛洲離島相謝,百濟王不能不動心。為表誠意,將十六歲的公主憐,嫁給了已過花甲之年的百濟王。


    這事確實難看了些,頗多非議。戰爭打了幾年,瀛洲全境淪陷,殺的血海滔天。據說站在百濟的海岸上,能看到被血染紅的海水。大軍得勝而歸,途經百濟的時候,卻突然發難,用了不到三天時間,就將百濟攻占,百濟王室盡遭屠戮。


    自此聖朝疆域之廣,前所未有。北至冰原,西至寒山,南至南海,東至瀛洲,戰馬可以落蹄的地方,無不在明帝掌中。


    也就是那一年,公主憐挺著肚子迴到了帝都。人們驚詫於死鬼百濟王,花甲之年,還有生子的能力。更敬仰明帝,隻用一個公主的清白,就換來無憂的疆域。


    那一天,帝都花開滿城。


    那一天,無數將士的英魂終歸故土。


    那一天,莫雨就站在皇城最高的望樓上,可她沒有聽到歡唿,耳朵裏隻有哭泣。


    公主府,她來過這個地方。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公主憐,一個悲傷的女人,抱著剛出生的孩子。


    那天,這個女人說:“母子一條命,來殺吧……”


    如果不是海後的旨意到的及時,那將是她人生第一次殺人。


    她要殺的,是個孩子。


    遠遠的,她看到公主府的大門開著。王子淇上馬離去,身邊跟著劍客魏無疾……


    自從迴到帝都,公主憐從來沒有笑過,在李漁麵前例外。


    所謂的親人,隻有李漁能讓她感受到一點親情。兩人輩分是姑侄,但年齡差的不大,童年又在一起玩耍。所以,李漁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的心裏全是恨,除了李漁。


    當年她要嫁去百濟的時候,這個少年上馬提槍,誓言要把她搶迴來。可那時,他也不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


    王子淇走了,李漁臉色很難看。


    “你不喜歡他?”公主憐問。


    “這人太陰狠,也太虛偽。為了躲開婚事,他甚至想殺了師師。”李漁說:“如今到了帝都,卻又裝出這個樣子。如果他身邊不是跟著魏無疾,我會現在殺了他,扔到河裏去。”


    公主憐說:“虛偽的人才可愛,三個王子之中,他是唯一一個來看我這個姑姑的。”


    “那或許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需要別人支持,才能滿足自己野心的家夥。”


    公主憐說:“好吧,既然你這麽不喜歡他。我破例一次入宮,見明帝,去求情。”


    李漁長歎一聲:“這件事也隻有你能做到。除了海後,你是唯一能讓明帝改變想法的人。”


    公主憐說:“所以,海後才會那麽恨我。”


    有侍女來通報,說是風靈衛左司求見世子。


    兩人都很意外。


    “左司?”李漁沉吟著:“就是當年,堵在門口,要殺小奴的那個女孩……”


    西城,德運茶社。


    還真是巧,說書人今日說的,正是明帝滅瀛洲,取百濟的事跡。才過去沒幾年而已,在這段故事裏,已經沒有了公主憐的角色。


    三貓聽了很久,心裏覺得憋悶。說書人,隻是一味的稱讚明帝如何智謀,如何英勇,如何運籌帷幄。可真正英勇的,不應該是那戰死的數十萬將士麽?


    最前方,坐著個花白胡須的老頭,就是傳說中的西城五爺。他報了名號,便被人安排在最後端的位置。前麵六張桌,每張桌都坐著一個人。


    雖是尋常人打扮,但能感覺的出來,都是江湖道上的人。其中一個,手上青筋爆出,像是煉鷹爪一類的功夫。三貓前麵那位,戴著頂鬥黑色圓帽。三貓眼尖,一眼瞧出來那帽子是用黑布裹著的鐵拔,是殺人的利器。


    心頭一動:是他。以拔為兵器的,江湖道上,好像隻有縱橫河北一帶的殺門千。


    再前麵那桌,是個翩翩公子。衣著華貴,尤其一根銀絲掛玉的腰帶,豔而不俗。


    三貓忍不住低唿出聲:“南聲劍?”


    世人隻知道柳州的棺材好,卻不知道柳州還有一樣出名的,便是銀絲軟劍。


    公子站起身來,衝三貓一笑:“兄弟好眼力,現在知道的人可不多了。”


    三貓說:“百越柳南聲,棺材賣到東。管殺也管埋,要雨也要風。柳前輩的威名,後輩小子怎會不知道。”


    那公子顯出傲然之色。


    曾經,柳南聲乃是百越第一霸,殺人如麻,一把銀絲軟劍,雄踞一方。曾與鬼王一戰,鬥到第一百招才被鬼王一劍穿心。在這之前,從未有人能在鬼王手上走過四十九招。


    當然,修羅山主是例外。因為除了鬼王,沒人有資格和修羅山主動手。


    這時,輪到那公子了。他走到最前麵,執晚輩禮:“見過五爺。”


    五爺看他一眼:“不在百越待著,偏要來帝都找麻煩。你殺的可是個官,無論他做了什麽缺德事,還是個官。民不與官鬥,富不與權爭。”


    公子說:“可他奸汙幼女,該死!”


    五爺說:“可你殺的是個官。一條人命沒有什麽,一條官命就不同了。百越柳家,如今富貴繁華,何必再那麽江湖氣。”


    公子拱手:“受教了,那晚輩就隻能硬闖出帝都,還請前輩給個方便……”


    五爺搖頭:“何必呢,今時不同往日。路見不平,隻當沒見。留一條手臂,以後不要再出百越。這條手臂不是保你的命,是保柳家,不再有麻煩。”


    “晚輩懂。”一片銀光轉瞬即逝。三貓甚至都沒看清他用的什麽手法,就把自己左臂砍斷。


    “老三。”五爺叫道:“把斷臂送去大理寺,就說殺官的賊子已被剁成肉泥,隻剩半截斷臂,請大理寺把賞錢付了。給柳家公子止血,送他離開帝都……”


    三貓想:這個什麽五爺,做事真不講究。既然能幫忙,幹嘛還要人一條手臂?心裏便有些看不起,看來江湖傳聞,也隻是傳聞而已。


    三貓前桌的殺門千走過去,微微抱拳:“在下要在西城殺一個人,非仇非怨,生意而已,請五爺給個方便。”


    “殺門千?”五爺說:“能請動你,得是大手筆。西城這個地方,什麽人的命能值這個價錢,不會是老夫吧?”


    “那人不是帝都之人,來自三江源,姓徐名驕。”


    三貓猛地皺眉,自然溢出殺氣。


    殺門千瞧他一眼,似是驚詫如此不起眼的少年,竟有這般功力。


    隻聽五爺說:“這單生意,我勸你不要做。因為,你殺不了他。”


    一輛馬車,堵在三江會所門口。兩邊各有二十護衛,身穿差服,腰懸長刀。為首的喊:“老大人請公子,小姐……”


    這是徐元的馬車,不用寫名字就能認得出來。車很一般,不一般的是拉車的馬。銀色的轡頭,黃色的鈴鐺,那是禦馬。


    明帝念徐元三朝重臣,年事已高。特意賞了禦馬,可直入宮門。身為人臣,這是無上榮耀。


    笑笑第一個上了馬車,這孩子,好像根本不懂得危險一樣。


    徐驕心想:也好,即便是鴻門宴,他也會去。因為他明白,徐元要給他講一個故事。


    從西城到徐元府,即便馬車速度不慢,也走了半個時辰。


    長街冷清,空落,雖然是白天,卻有種陰森森的恐怖感覺。街的兩邊,也有做生意的鋪麵,隻是靜的可怕,全沒有西城那般喧嘩。


    可以理解,此處多是官員所居。他們要的不是繁華,而是一種非同一般的感覺。倘若也像西城那樣,龍蛇混在,三教九流,豈非是對身份的一種侮辱。


    街道很寬,偶爾車馬經過,遇到徐驕他們自動避開。


    笑笑冷著臉,像是去見自己的仇人。


    徐驕說:“等一下,有什麽想說的盡管說,有什麽想問的,盡管問。有我在,不用顧忌。”


    笑笑感激的望著他。


    徐驕又說:“但無論是否得到答案,都要盡快離開帝都。隻有活著,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笑笑說:“哥,我就是想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做我想做的事……”


    徐驕難免沉重:既然到了帝都,就不能空手而歸。羽蛇膽,他是非弄到手不可,哪怕是賣了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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