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驕偷摸出了屋子,側耳傾聽,附近再無腳步聲。估計風靈衛都被莫雨帶著去追夭夭了。


    自作孽,不可活。這可不能怪他卑鄙,是夭夭先卑鄙的。


    道德應該是統一的,不能因為男女之別就有所不同。女權主義者,如果見過二十一世紀初期的中國的男人,那她就會知道,真正的奴隸是什麽樣子。


    越過高牆,腳尖在牆頭輕點,以閃電般的速度竄入牆角的陰影中。果然,附近不但沒有風靈衛,連巡夜的官兵和狗也去追夭夭了。


    心裏有點過意不去,若是夭夭當真出點兒事,亦或幹脆死了。不但可惜,而且歉疚,甚至無法原諒自己。不殺伯仁,伯仁卻死。唉,自己還是太善良了。


    沒辦法,善良是天生的,誰讓自己是農民的兒子。


    又想:夭夭若是掛掉,那就沒有奪情蠱之苦了。哎呀,很難選擇、善良了一輩子,眼下就自私些吧。如果夭夭掛掉,自己一定給她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燒夠了紙錢,還為她高歌一曲:再見,我的愛人!


    身形閃動,奔跑在牆根的陰影裏。心裏生出一股怪怪的感覺,好像身後有人跟著。迴頭看,狗都沒有一條。轉過兩條街,這感覺依舊存在,真實而強烈。


    不過幾個唿吸,徐驕已經奔出去六七裏。遠離燈火通明的中城,望樓也變得少了。夜色變得濃鬱,四周寂靜。但心中那種感覺卻更加強烈,總像是有人在身後跟著,雖聽不到一點聲音,可那種被一雙陰狠的眼睛注視的感覺,是那麽的清晰,真實……


    疾速狂奔中,徐驕猛地翻騰躍起。一來是躍上房頂,再則是翻騰之間,要瞧瞧身後是否真的有人……


    沒有。漆黑的深夜,長街之上,除了自己,就沒有一個活的東西。徐驕再一次縱身躍起,登上一處高聳的樓台。大理寺的燈火已在隱約之中,至於莫雨和風靈衛追著夭夭去了哪裏,也看不到贏跡。


    居高環視,目之所及,連隻野貓都沒有。即便如此,卻還是覺得暗中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


    深吸一口氣,把心靜下來。在修羅山的時候,每每深夜靜心,可聽到微不可聞的聲音。那是微風吹動,蟲子爬行。照老梧的說法,這都是平時人耳聽不到的聲音,是大地的唿吸……


    徐驕聽到風動,唿唿唿的,就像沒有波濤的大海,海水輕柔的起伏,規律的就像某個函數的波。


    但在那起伏中,似有小小的浪花濺起,卻不影響整體的平靜。就是這浪花詭異,給了他那種被黑暗的眼睛注視的感覺。可四周什麽都沒有,隻有自己孤零零的,傻傻站在高樓之上,夜色之中……


    徐驕心中一動,冷聲說:“閣下有話何不當麵問個清楚,沒必要跟著吧。這麽晚了,床上還有美嬌娘等著呢……”


    他隻是想詐一下,因為那感覺太真實,可又什麽也沒有發現。


    這句話剛說完,隻見房簷處一個人忽地搖上來。之所以說是“搖”,是因為他雙腳幾乎不動,上半身直挺挺的蕩上來。想必之前已經躲在房簷下,是像蝙蝠那樣倒掛著。


    這人身形瘦削,一身黑紅雜色的官袍,夜色中看的一清二楚。隻這身打扮,就比風靈衛正經的多。


    “你年紀不大,卻很不錯。”那人說:“能感知到我跟在你身後,已是江湖上一流之列。”


    “客氣了。”


    徐驕雙腿微分,呈前後站立。這樣一旦發生衝突,他準備直接墜入民房,來個雞飛狗跳以便脫身。因為不用交手,他就感覺,眼前這人要比他高明的多。


    那人又問:“你是哪家的傳人?天遺族,武道院,修羅山,還是天涯海?”


    徐驕輕笑道:“以閣下的眼光,猜不出麽?”


    那人搖頭:“我跟了你一路,也沒看出來。就是看不出來,所以更覺好奇。莫雨追的那個女子,應該是天遺族的人。手持雪月雙鈴,想必是天遺族新一代的庫瑪。那麽你呢,除了這四個地方,絕教不出你這般的人物。年紀輕輕,先天之上。”


    徐驕心裏沒底,但這人連夭夭的身份都能一眼看出來,隻這份眼光,就足以稱之為高手。


    徐驕說:“你不應該去追天遺族的庫瑪麽,她可比我有身份多了。那些廢物,怕是留不住她。”


    那人說:“一定留不住,她也是先天上的修為,比莫雨高明不少。況且帝都之中,也不知有多少天遺族的幫手。你與她似乎相識,那我就大膽猜測一下。你不是天涯海的人,因為天涯海與天遺族世代仇敵。你也不會是天遺族的,因為天遺族的人,可不會這樣坑自己的庫瑪女神。武道院,也不像。如你這般的修為,一定是院內精英。沒有應大先生同意,絕不敢私自出武道院行走。”


    徐驕說:“應天理也不過是個人,能管得了那麽多。”


    那人點頭:“你直唿應大先生名諱,果然不是武道院的人。那麽,就隻能是修羅山來的。”


    徐驕心裏咯噔一下,這人好聰明的腦袋,這也能被他猜到。可還是搖頭:“你猜錯了,我也不是修羅山的。”扯開衣襟,露出白淨的胸膛。


    那人頗為愕然。他不相信,世間除了這四個地方之外,還能教出這般厲害的少年。三江王的西山營不可能,當年那些不服朝令的高手,非死即傷,叫得上名號的就更少了。


    二十年前,風靈衛精銳盡出帝都,在三江源和西山營一戰,雖然風靈衛沒一個能活著迴來,但自那之後,西山營的人便很少離開三江源,相信折損之重,不在風靈衛之下。


    那人沉吟不語,他本以為眼前少年出身修羅山,可徐驕拉開衣襟,卻沒有修羅山的紋身。


    隻聽徐驕說:“你看,我不是盜賊壞人……”


    那人笑道:“既然不是修羅山的,那我就沒必要敬重山主。既然猜不出來,我也隻能出手一試!”


    徐驕懊惱,早知道山主麵子這麽大,身為天下第一大盜,連穿官服的都對他敬重有加,幹脆就說自己是修羅山的了。


    隻見那人雙手平攤,似爪非爪,似掌非掌,一個簡單的架勢,便顯出高手風範。


    他已準備動手。


    “等等——”徐驕說:“還沒請教大名呢。如果我死了,也想知道是死在哪位高人手上。”


    那人很有江湖風範,平攤的雙手抱拳拱禮:“內衛閣領,風靈衛正司,南宮俎。”


    徐驕一樣講究,雙手抱拳:“在下……”說著彎腰九十度……


    南宮俎心道:這禮有點大了……


    哪知徐驕一頭紮到樓下去,就像跳水一樣,潛入漆黑的夜色。


    南宮俎愣了一下,好狡猾的少年……


    身形一晃,反而躍上高空。他目力驚人,夜色之中,百米之內視物猶如白晝。


    徐驕也想錯了。他本以為南宮俎會立刻追上來,所以一頭紮下高樓時候,手在簷下搭了一把。身形變幻,撞破窗子,直接鑽到樓裏去。這個樓,想必是個富貴人家,而且是少女閨房。


    床幔之中,少女被驚醒,還沒來得及驚唿,徐驕衝上前去,拉住少女手臂,從窗口扔了出去。


    他本想著,南宮俎就追在身後,此法當可阻止他的速度。哪知少女驚叫飛出,後麵根本沒有南宮俎。


    徐驕暗叫一聲糟糕,返身迴去,一躍下樓,在那少女落地摔成肉醬之前抱住她。


    少女已然嚇得暈厥,徐驕心砰砰的跳,差點就害一個無辜者沒了性命。習慣是很難改的,懦弱和善良,在許多時候,都是一個東西。


    一聲歎息,南宮俎出現在他身前:“聰明是不夠的,還要夠狠。這世上,心中善良的人,大多都是弱者。因為隻有弱者,才會期待別人的善意。強者,永遠不在乎別人想什麽。”


    徐驕將那少女放下,冷聲問:“如果我不出手,你會看著她活活摔死麽?”


    “她若死了,與我何幹。”南宮俎有些吃驚。


    徐教說:“你一身官府,受百姓供養,不該為人民服務麽?”


    南宮俎皺眉:“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我今日之職分,乃是帝王隆恩所賜。你這想法,有點像修羅山妄言……”


    “他媽的,你連做人都不配。”徐驕怒罵,此時這大院中的人已被驚醒。徐驕飛身躍出高牆,人未落下,就看到南宮俎已在牆外。雙指點出,劍氣嗤的一聲激發而出。


    徐驕明白,想要跑是不可能的。南宮俎是他迄今為止,見過速度最快的人。甚至都沒看到他是如何出了院子,擋在自己身前的。


    “劍氣無形,先天妙境。”南宮俎雙手微晃,直接迎上劍氣。噗的一聲,肉掌竟把劍氣擊散。


    徐驕雙手舞動,刹那劍氣縱橫。紅磚的牆壁,青石板的街道,被劃出一道道劍痕。


    南宮俎凝眉深思,想不出普天之下,在未禁武滅道之前,也未曾有這種無形劍氣的功夫。


    但見徐驕翻騰跳躍,劍氣不斷,從不同角度,不同方位射來。這無疑需要深厚的功力作為支撐,非先天境難以施展。


    南宮俎身形不動,隻靠雙掌,就把激射到身前的劍氣拍散。


    徐驕心中有些慌,麵對南宮俎,逃又不好逃,怕是也打不過。看他應付自如的樣子,不知道比高明多少。


    其實南宮俎更震驚。一套無形劍氣,縱橫開闔,彌漫四周,限製了他身法速度的優勢,最好的應對就是靜立不動,隻守住身前一尺。以他的修為,也不敢說在這縱橫交錯的劍氣中穿梭自如。


    徐驕心想:南宮俎如此從容,若不是故意蔑視自己,那就是有意看自己出手,從中瞧出自己的套路。


    南宮俎確實有這個意思。


    想到這裏,徐驕猛地爆出真氣,喝道:“接我一招,劍氣衝霄……”


    南宮俎眉頭一皺,上前一步,身形側立,這樣可以減少需要防守的麵積。徐驕叫的這麽豪橫,想必是個絕招,他就不信,看不出他的師承來曆……


    隻見徐驕飛身躍道空中,並指在空中劃個十字交叉,兩道劍氣凝練猶如實質,如新月之光灑向人間……


    “好!”南宮俎喝彩,雙手平托,一股無形勁氣像一道簾幕浮現身前。隻聽嗤嗤兩聲,劍氣消散,這一招“劍氣衝銷”讓他大失所望,不過平平而已。再看徐驕,身形已在街的盡頭……


    徐驕拚命狂奔,轉過街角,抬腳蹬在牆壁上,高飛躍起。隻要到了西城,那裏大街小巷密密麻麻,不那麽規整,要躲開南宮俎,應該不是難事。


    但身子剛飛起來,就感覺頭頂一陣勁風。


    “你走不掉的。”南宮俎竟居高而下,一掌拍了下來。


    徐驕心驚:我他媽的,真這麽厲害麽。揮掌一擋,隻覺一股奇大的勁力傳過來。那感覺,就像被時速七十碼的汽車撞了一下似的……


    整個人疾速墜落,南宮俎如影隨形,又是一掌拍下。徐驕並指如劍,正中他掌心。


    南宮俎身形稍緩,如此近的距離,饒是以他的功力,也被這一指劍氣震得手臂發麻。眼前這人,並不如他想的那麽不堪,是自己大意了,先天之上,哪有弱者。


    想及此,雙掌再次拍下。徐驕以雙拳相迎……


    砰的一聲悶響,那是勁氣激蕩的炸裂之聲。


    徐驕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道,從手掌傳來,沿著雙臂,順著脊椎骨傳下來。那感覺,就像要被抽走了骨頭似的難受。想起老梧給他的幾張運氣的圖畫中,有一幅是專門講運氣瀉力……


    情急中催動真氣,在體內形成氣旋。那股奇怪的力道遇到氣旋,忽然散開,好像是從毛孔中鑽了出去。感覺還是很難受,像是渾身長滿了寄生蟲,瘋狂的鑽出皮膚一樣。


    難受歸難受,但起碼化解了這股力道,傷不到骨骼髒腑。


    世界本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又爽又舒服對身體又好的,上床估計都不會有這效果。


    徐驕雙腳落地,哢嚓兩聲,踩碎腳下的青石板。


    南宮俎頭下腳上,依舊揮出一掌,徐驕並指一道劍氣射出。南宮俎側身閃開,隨即落下,順勢手腕一翻,竟抓住徐驕小臂。


    徐驕頓覺一陣鑽心的痛,後退想要甩開。哪知南宮俎的手竟好似鐵爪一般,差點把手臂上的血肉拉下來。


    “你走不掉的?”南宮俎另一隻手也抓過來。徐驕一道劍指點過去,南宮俎手臂下沉避開。以他的功力,硬接無形劍氣,也有點不好受。


    徐驕並指再點,南宮俎單掌如刀,砍向他手腕……


    場麵忽然變得很奇怪。看上去,就像兩人一隻手拉著對方,另一隻手卻要拚命致對方於死地。


    徐驕心道:完了,完了。遇到高手了,怕是得讓夭夭給自己找個好地方,燒點紙錢,然後為自己高歌一曲:再見,我的愛人……


    腦海裏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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