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山,有山上山下之別。


    山下都是平凡村民,山上全是入了夥的盜匪。徐驕也算入了夥,可沒有資格上山。這點和三貓小山不同,他們是天生的,祖父輩把資格傳下來。


    山上的人,徐驕隻見過四個。


    山主見過幾麵,三貓和小山幾乎是天天見,還有一個就是風盜。他靠兩根拐杖走路,因為大腿以下,好似被人齊腰斬斷。


    山下的事,沒有他不知道的,江上的也一樣。


    哪條船,從哪裏來,到哪裏去,誰家的,裝的什麽東西,他全都清楚。之前,記錄大江過往船隻的任務便是他分派下來。


    徐驕拆散複合弓,連著羽箭打包好,背在身上就要下山。笑笑這個時候還不迴來,肯定出事了。也怪自己大意,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不好惹,何況是夭夭。


    自己壞了她的事,她又怎會就此罷手。


    剛到江邊,他就看到了風盜。


    兩根拐杖支撐,比兩條腿還要穩固。佇立江邊,身子晃也不晃一下。


    “這麽晚了,你還準備出去?”風盜說:“最近不是很太平,你剛做了大事,最好還是留在家裏。”


    “我也正想找你,三貓和小山呢?”徐驕問。


    “他們有自己的事要做。”


    “那麽笑笑呢?”


    風盜說:“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好像整個修羅山,隻有你是最清閑的那個。”


    徐驕覺得他話裏有話,於是問:“她不過是山下一個普通人家的普通丫頭罷了……”


    “你不是她的親哥哥,又怎知道她隻是個普通丫頭?”風盜說:“她欠修羅山一條命,如今眼睛能看到了,也到了該還的時候。”


    “什麽?”徐驕大驚——


    風盜兩根拐杖一點,身子飛起,直接落在對岸。若非親眼所見,徐驕都不敢相信。一個沒有腿的殘廢,一縱之下,竟能跨越大江。


    他還有話要問,用力一躍,不到十丈距離身子就開始下墜。他清楚自己的本事,就這個距離,已經讓他吃驚。畢竟在以前的世界,正常人哪能一跳幾十米的。


    腳下看準一處淺灘,準備落下時借力。


    可風盜不給他這個機會,身子飛起,拐杖輕點,一道勁氣激射而出。


    徐驕不料他竟會下手,身形翻轉斜飛,撲通一聲落到江中。冒頭出來,隻見風盜立在岸邊。


    “你住在山下,卻是山上的人。山上的人想要出去,就要過我這一關,難道三貓小山,沒有告訴過你麽?”


    徐驕怒道:“不講廢話,笑笑呢?”


    “你以為她會在哪裏,自然是拜你所賜,去她該去的地方。”


    徐驕心想:拜我所賜?那就是夭夭的事兒,他隻得罪過這麽一個女人。


    提一口氣,從水中竄出來。


    風盜冷笑,一杖點出,喝道:“迴去!”


    勁氣激射,隔著數丈距離,破空聲響,彷佛就在身邊。


    有了之前那一下,徐驕怎會沒有防備。側身一閃,嗤的一道劍氣射出。噗的一聲,兩道勁氣相抵,激起一團白霧。


    風盜笑道:“不錯,勁氣凝實,先天之象。”拐杖一點,飛身而至,兩條拐杖舞動,好似狂風驟雨,漫天都是拐杖的影子。


    徐驕並指如劍,霎時間劍氣縱橫。勁氣相激,空中一陣陣噗噗嗤嗤的聲響。十餘招過去,風盜正好一杖點中徐驕劍指,撲通一聲,徐驕再次落到江水裏。


    風盜空中轉身,旋轉著落到岸邊:“小山的劍,可惜空有其招,不得其意,白白浪費了你這身先天境。”


    徐驕浮出水麵,怒問:“你到底想怎樣?”


    “不想怎樣,隻是不想你白白送死。”風盜說:“你這條命,還有更重要的用處,我怎能看你死在三江源。”


    “你什麽意思?”


    風盜冷笑:“世事險惡,人心多詭,你能知道多少?不要以為辦了件山主的事,就有多了不起,那是因為你還沒有遇上真正的對手。那個叫夭夭的女娃,如果真的對上,你認為自己有幾分把握,更何況他身後的人?”


    徐驕愣了一下:“真的是她?”


    這是他的猜測,在這之前,笑笑從未出過修羅山,能惹到誰去。


    風盜又說:“更何況外間諸多傳言,說你和三江王的女兒李師師不清不楚。這便已經得罪了人。李懷遠是鬼王親傳弟子,你能打得過他?還有羽千鴻,十幾年前便是先天高手。更別說,一直暗中窺探的魏無疾。他比這兩人還要可怕,王子淇是他的主子,你動了他主子的女人,他怎麽都要宰了你,意思一下。”


    “什麽呀?”徐驕吼道:“我和李師師清白的很,動手動腳有,可沒辦正事兒。況且我隻是把笑笑找迴來,別的跟我沒關係。”


    風盜說:“真是個傻子,世間的事,不是你想怎樣就能怎樣。你既無權,又無勢,更沒有驚天的本事。不過是修羅山,一個不入流的強盜。是否與你有關,是你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這些不用你來告訴我。”徐驕怒道:“我見過的,經曆過的,不是你能想象的。”奮力一搏,衝出水麵。


    風盜冷哼:“不知死活。”飛身縱起,兩條拐杖,幻化無數虛影砸了下來。


    徐驕雙手成爪,自下上撩,劃出五道陰森白光。砰砰聲響,白骨爪的勁氣竟把兩根拐杖蕩開。


    風盜皺眉:“好,這才像點先天境的樣子。”


    徐驕管什麽先天境,又沒人教過他。


    腦海裏盡是看過的武俠劇中的動作,心裏這樣想,就不自覺的使出來。而且招招式式,像模像樣,氣勢十足。若不是之前就知道這不是夢,還真以為是在做夢拍電影。


    風盜人在半空,持杖橫掃。徐驕側身一閃,抓住杖端。風盜另一根拐杖點過來,正中徐驕腋下。


    徐驕也是膽大,竟然張開雙臂夾住。


    兩人都在空中,風盜提一口氣,帶著徐驕倒飛到岸上。他兩條拐杖都被徐驕握住,無可借力。


    沒有雙腿,是他唯一的弱點。隻要徐驕用力,就能把他整個人按在地上。但徐驕沒有,他腦子裏還有現代文明的觀念,有著對一個殘疾人,最起碼的尊重。


    徐驕悶哼一聲,雙臂用力,硬把風盜撐在空中。


    “小子,這可不是一個好招。”風盜說:“你應該用力把我甩出去。”


    “我也想,但覺得不能那樣做。”


    “因為我沒有雙腿?”


    徐驕鬆開拐杖,風盜以杖為腿,穩穩站定。


    “你又多了一個弱點,心軟。”風盜說:“心軟的人,注定了是弱者。因為強者的心,如鋼鐵一般堅硬。”


    “是人就有心軟的一麵,因為一個人,不可能沒有弱點。”


    風盜點頭:“你說的對,我喜歡心軟的人,起碼重情重義。”歎息一聲:“你走吧,要記住,無論什麽事,都沒有活著重要。因為隻有活著,才會有無限可能。”


    徐驕莫名其妙:“你不阻止我。”


    “大江的這邊不歸我管。”風盜說:“還有,不要隨意去奪人家的兵器,除非你確定那人不會殺你。”拐杖點在一塊大石上,大石頓時裂開。


    徐驕這才知道,方才用手臂夾住他的拐杖,是多麽危險的一件事。


    山風嗖嗖,江水潺潺。風盜佇立江邊,良久不語,他已很久沒有打的這麽痛快了。


    山主看著東流的大江:“他還是走了,你本來可以留下他。”


    風盜說:“這座山,已經困住了太多人。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而且,我喜歡他。”


    山主歎息一聲:“你應該喜歡一個女人。”


    風盜看看自己的下半身,苦笑道:“我已經不能喜歡女人了。”


    山主嗬嗬一笑:“忘了告訴你,那個叫夭夭的女娃,就是天遺族新一代庫瑪……”


    風盜握緊雙手,身心的疼痛,就像自己的兩條腿,是此刻才斷去的一樣。


    徐驕一路疾奔。


    從江邊到天臨城,差不多兩百裏的路程。


    徐驕並不知道有這麽遠。他隻是清楚:夭夭那個女人,看起來美,其實心狠手辣。


    一個女人,能在一個男人麵前毫不顧忌的裸體,如果不是愛,就是沒有羞恥。


    他明白,夭夭絕不是前者。


    一個沒有羞恥心的女人,是世上最可怕的動物,不亞於變態連環殺人狂。


    徐驕自己也不知道飛奔了多久,隻覺得速度絕不會比馬慢。這要謝謝老梧的那幾張圖,其中導引行氣,有一副便是教人如何疾速奔馳,用起來果然猶如神助。他現在倒是很想知道,所謂《氣經》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看到天臨城的時候,夜色正濃,但城中最繁華的地方依舊燈火通明。大口喘了幾口氣,飛奔而起,越過城牆,直奔城西妙手堂。


    夭夭一語成讖,想不到這麽快,他們又要見麵了。隻是再見不是緣分,或許隻有仇恨吧。


    夭夭好像一直在等著他。對於他的突然到來,一點不覺得意外。


    “我說過,我們會再見。”


    夭夭笑,笑的很得意,但這一次並不怎麽好看,反而有些討厭。


    “我也說過,我會在妙手堂等你。”


    “人呢?”徐驕問。


    夭夭說:“人不就在你麵前。”


    “我說的不是你。”


    “這裏隻有我。”


    徐驕皺眉:“我說的是笑笑。”


    夭夭不說話,隻是很得意的看著他。


    徐驕身子一側,做出攻擊的姿勢:“我不喜歡威脅別人,更不喜歡被別人威脅。有事衝我來,笑笑還是個孩子。”


    夭夭仍舊很有興趣似的看著他,好像一切盡在把握,麵前這個男人跳不出她的手掌心。


    徐驕等了半天,隻等到寂寞。於是幹脆把話說白:“你想怎麽樣?”


    “我不想怎麽樣。”夭夭說:“問題不在我,而在你。是你該怎麽做,不是我。你壞了我的大事,不該說一聲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完了?”


    “你覺得呢?”


    徐驕最煩這種打啞謎的對話,幹脆和夭夭對麵坐著,輕聲說:“我們都不是好人,不過我似乎比你好一點,起碼沒那麽多仇人。你就不同了,至少三江王世子李漁,不可能是你的朋友。”


    夭夭說:“我不在乎仇人,更不在乎朋友。”


    徐驕說:“那是你,別人呢。比如薛宜生,比如那個米店的老板。他們都與你有關,但又有合理的身份。神秘的東西總是讓人好奇,可有些事,是經不起好奇的。你猜,若是李漁知道,傷他的是你的人,他會怎麽想呢?”


    夭夭嫣然一笑:“你敢說麽?”


    “不是敢不敢,是有沒有必要。”徐驕說:“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無事,不是很好麽?”


    “可你已經犯了我。”夭夭說。


    徐驕說:“那戒指已經到了山主手裏,你若還想要,隻能去找山主。你心裏清楚的很,即便你用笑笑做威脅,我也沒有辦法去給你拿迴來。所以,算了吧。”


    “為什麽算了?”


    “因為你能得到一個朋友,少一個敵人。”


    夭夭說:“徐驕,我竟不知你是這麽自大的人。你,做朋友不夠資格。做敵人,更不夠資格。”


    話說不下去了,油鹽不進的女人,最是難搞。


    徐驕站起來:“那就是沒得談了。我不想受威脅,那就從津門渡那個米店的老板開始,我去稱量一下,那老頭到底是什麽人。一身功夫,做什麽米店老板……”


    假裝要走,夭夭立刻叫住他:“做一件事。”


    徐驕說:“我討厭被威脅,尤其是被女人威脅。”


    “這不是威脅,是條件。辦完這件事,你我之間一筆勾銷。我想你也不願意有我這樣的敵人……”


    “我倒是希望,你我能變成朋友。”


    “我剛剛就已說了,做朋友,你不夠資格。”夭夭冷冷道:“隻做一件事,去殺一個人。”


    徐驕驚問:“殺人?”


    夭夭點頭:“殺一人換一人,很劃算。”


    徐驕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要求,無論什麽時候,他都不覺得殺人是對的。為了救李師師,他確實殺過幾個人。但直到此刻,想到這些,雙手依舊會顫抖。


    雖然在這個世界,殺人好像並不是件多麽嚴重的事。但內心的糾結無法漠視,他相信人皆有惻隱之心。喜歡吃肉的人,未必有膽量操起屠刀宰殺活豬。


    這不是善良,是人類骨子裏對生命的尊重。說來也怪,人可以尊重任何其它動物,唯獨同類是例外。人吃人的社會,就像曆史一樣重演。隻是不同的時代,不同的吃法。


    徐驕沉吟半晌,問:“誰?”


    夭夭說:“魏無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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