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樹側著耳朵,仔細地聽了又聽,確實已經是三更天了,他並沒有聽錯。


    他又踮著腳在巷口左右張望了好一陣,黑暗包裹著他,耳邊除了打更的鑼聲,隻有隱隱的蟲鳴。


    既沒有其他的聲音,也沒有任何人出現,這讓他的心更焦了。


    三更天了,小林兄弟怎麽還沒來呢?


    不會是在路上出了什麽事情吧?


    很快,一陣細微而略顯沉悶的蹄聲,傳到了正焦急等待的楊樹耳中。


    楊樹疾走兩步,借著大街上星星點點的光亮,果然看到了在不遠的十字路口處,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一排移動的小黑影。


    黑影的旁邊,似乎還有一團昏黃的光團,在附近上上下下地晃悠。


    楊樹往前走了兩步,又不知想到了什麽,快速轉身退迴了巷子內,隻探出來一個腦袋。


    那排黑影越來越大,越來越近......


    終於,在懸掛在車架前的風燈的照耀下,他看清了坐在車轅上的林墨。


    楊樹被興奮衝昏了頭腦,想也沒想,直接衝了出去。


    林墨正坐在車轅上晃悠著雙腿,就看到從前麵的巷子裏,突然衝出來了一團人形物體。


    林墨趕緊伸出長鞭,在楊樹撞過來之前,抵住了楊樹的肩膀。


    嘖!小夥子有點衝動啊!


    還好拉車的騾子夠冷靜,夠沉穩,是一隻見過世麵的好騾子。


    嗯,一會兒就給它加個大蘋果當宵夜!


    林墨滿意地拍了拍騾子肥美的屁股,又瞪了旁邊的楊樹一眼。


    楊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隻知道站在原地嘿嘿地傻笑。


    騾車踢踢踏踏,很快就將楊樹給落在了身後。


    很快,騾車停在了楊樹的家門口。


    林墨從車轅上一躍而下,“楊樹,快點,搬行李。”


    楊樹氣喘籲籲地追上來,彎著腰扶著膝蓋喘了幾口,才開始進屋搬東西。


    兩個人來來迴迴十幾趟,直到將一輛騾車給塞得滿滿當當之後,才算是將所有的行李都搬完了。


    “楊樹,你們先上最後一輛車,我還要去接一下方師傅他們。”


    楊樹眼睛不由得一亮,發出了一聲歡唿,好在,他還記得控製好自己的音量。


    “方師傅一家也要跟我們一起走?那可真是太好啦!


    我早就想跟著方師傅學手藝了,可惜,以前一直沒尋到機會。


    這次,我一定要跟著方師傅好好學燒陶,爭取拜師成功。”


    林墨沒有說什麽,隻是在心裏默默地吐槽。


    “親,你想多了,我找方師傅可不是讓他燒製陶器的,而是打算讓他來做實驗,煆燒水泥的。


    你要是真想學,那需要學習的內容可海了去了,以後有你哭的時候。”


    車隊重新出發,比來時的速度稍微慢了那麽一點。


    好在鎮子並不算大,兩家也隔著不遠。


    方家一家人此時也已經收拾好了家裏需要帶走的物什兒,在堂屋裏靜靜地等待著。


    他們倒是比楊樹穩得住,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


    方嬸子再一次清點了一遍打包好的包袱,在屋子裏轉了一圈之後,手上便又多了幾件小零碎。


    破家值萬貫,能帶走的還是都帶走吧。


    她努力地將手上的小東西塞進鼓鼓囊囊的包袱深處,細細地壓好,以免在路上顛簸出來。


    方師傅則是披著一件老舊的棉衣,在屋子裏來來迴迴地走動。


    他將整個手掌貼在土坯牆上,細細地摩挲著,眼裏流露出深深的不舍。


    隨著他的走動,指尖緩緩地劃過有些開裂的牆體,感受著皮膚下粗糙不平的質感。


    這可是他一點一點,從無到有,燕子銜泥般,整整花了一個月的心血才蓋起來的房子。


    他在這間房子裏成親,生子,孩子慢慢長大,不知不覺,已經過了這麽多年。


    隻是,今天還是要離開了。


    方原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一會兒抬頭看看忙碌著的母親,一會兒又轉頭看看傷感著的父親。


    他無奈地嘟了嘟嘴,卻什麽話都沒有說,重新趴了下去。


    就在他半夢半醒的時候,院門被有節奏地敲響了。


    方原一個激靈,就醒了過來。


    等他睜開迷瞪的雙眼,就看到母親已經打開了院門。


    而父親正一隻手拽著快要滑下肩膀的棉衣,一隻手扶著門框,向門外眺望。


    方原撐著桌子,匆忙站了起來,身下的長凳向後滑出,發出了刺耳的噪音。


    他的眼睛突然黑了一下,方原趕緊揉了揉臉,又拍打了幾下,這才覺得徹底清醒了過來。


    很快,林墨和楊樹一起走了進來。


    雙方隻是簡單地打了個招唿,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方家在此生活多年,方嬸子覺得家裏所有的東西都非常有用,因此,行李也是非常之多。


    在他們幾個來迴好幾趟,裝滿了一輛騾車之後,林墨看著仍舊擺了堂屋滿地的幾個箱子和包袱,有些頭疼。


    看來,需要悄悄地往空間裏塞上一些,騰出點空位來。


    林墨揉了揉額角,重新迴到第一輛騾車邊,假裝重新歸置,實際是往空間裏收了好幾個占地兒大的包袱。


    接著,她如法炮製,也在第二輛騾車中,勉勉強強地整理出了一些空位。


    幾個人一起使勁兒,終於把所有的東西都塞了進去。


    方嬸子攙扶著方師傅,兩人在院落裏和房間裏又轉了一圈兒,不時地摸摸這裏,拍拍那裏,眼神裏充滿了不舍和懷念。


    他們走出院子,站在門外,最後看了一眼生活了這麽多年的房子,頓時覺得眼眶有些發脹,鼻子也有些發酸。


    方師傅安撫地拍了拍方嬸子的手,方嬸子迴握了過去。


    兩個人的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許久,也沒有鬆開。


    他們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院子,才關上了大門,上好了鎖。


    待兩人上了騾車之後,方嬸子終究還是沒有忍住,瞬間落下淚來。


    方嬸子掩飾般地低下頭去。


    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一滴一滴,砸到了方師傅的手背上,暈染開一片小小的水漬。


    眼淚是冰涼的,方師傅卻覺得手背上的那一小片皮膚越來越熱,甚至燙到了他的心。


    他的手也不自覺地握得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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