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一片屍山血海,宋聽都不敢想要是淮序也在這裏,看到這樣的景象,會是怎樣的心情。


    即便不是從小一塊長大,相處的時間也少之又少,但淮序同兩位兄長的關係一向親近。


    若是知道兄長的屍骨無人收殮,一定會很難過。宋聽因此不願意放棄,又找了很久很久,可是沒用,屍體太多了,到最後他也沒能從死人堆裏將大公子和周桐哥扒拉出來。


    他以為他們早就死了。


    在那樣的情況下,誰都很難活下來。


    宋聽眼圈發紅:“大公子他……”


    “別提他!”周桐忽然爆發出一陣怒吼,“不準你提他!你沒有資格提他的名字,那是對他的侮辱!”


    剛剛挨那一拳的時候沒覺得有多痛,此刻卻感覺有一把劍將他的胸膛劈開,五髒六腑都絞在了一起,疼得宋聽眼前陣陣發暈。


    遠處有刀劍和腳步聲傳來,宋聽閉了閉眼,將心裏翻湧不定的種種情緒壓了下去,隻從顫抖的聲音裏泄露出幾分內心的不平靜:


    “小周哥,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會害你,但你要告訴我,嗣水鎮的事情是不是你們做的?淮序知道這件事嗎?你們還有多少人,藏在何處,安全嗎?”


    周桐雙目猩紅,戒備地盯著他:“怎麽,告訴你,好叫你帶人將我們一網打盡嗎?”


    “當然不是,我從來沒有那麽想過,我隻是——”


    “從來沒有這麽想過?”周桐冷笑兩聲,“宋聽,這句話簡直是天下間最可笑的笑話,是啊,你從來沒有想過,但你做過,你領著人,直接殺去了端王府,直接把整個王府端了。”


    “錦衣衛指揮使宋聽宋大人,小皇帝的座下犬,做事向來都是這般雷厲風行的,不是嗎?”


    字字句句,都是對宋聽過往那些罪行的質問,對於一個已經背叛過的人,周桐又如何能夠相信他。


    宋聽明白這一點,也不與他說別的,隻同他講明利害:“小周哥,這些事我們以後再說,到時不管你是要殺要剮,全憑你處置,我絕無怨言。


    “但是現在你先信我一次,祈福大典對於大衍來說太重要了,你們鬧出那麽大的動靜,皇帝不會善罷甘休,小周哥,先收手,其他的交給我來!”


    周桐兇狠地瞪著他:“呸!少假惺惺了,若不是你,端王府何至於此!玄甲軍何至於此!今日落在你手裏是我技不如人,要殺要剮隨你便,沒必要擺出這副樣子!”


    “信你?信你我還不如信一條狗!路上隨隨便便撿條狗迴去,喂它三年五載的它還知道護主,哪像宋大人您……”


    他此刻情緒激動,不管宋聽說什麽都是聽不進去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宋聽驟然鬆手,推了他一把:


    “快走,但如果你願意,今夜亥時,後山小樹林見。”


    周桐很深地看了他一眼,一躍從屋頂上跳了下去,消失在巷子裏。


    隻是兩息之後,幾名錦衣衛便已趕到:


    “大人!”


    “大人您沒事吧?”


    宋聽從酒肆屋頂上飛掠而下:“人跑了,先去請仵作來,看看那老嫗究竟是怎麽迴事?”


    人是宋聽眼睜睜看著死在自己麵前的,仵作加急驗看,從老嫗的身上找到了一枚毒針。


    那針極細,刺進了老嫗的顱骨,又被頭發所遮掩,稍有不慎就容易被忽略,仵作也是頂著錦衣衛的壓力,找了好幾遍才終於找到的。


    “大人,卑職才疏學淺,驗不出是什麽毒。”


    “無妨。”宋聽將毒針仔細收起來,左右王廣鶴還在山上。


    “大人,會是方才那個黑衣人做的嗎?”小五氣憤道,“可惜讓他給跑了!”


    老嫗身死時周桐就在附近,這件事九成九同對方逃不開幹係。


    “不過隻要是人為就行,就怕真是什麽怪力亂神的,還是挺嚇人的。”小五偷偷說。


    宋聽瞪了他一眼:“你殺了那麽多人,還怕這個?”


    “就是因為殺了那麽多人才怕。”


    “……”


    和小五有同樣想法的還有鎮上的百姓。


    祈福大典那日,鎮上不明不白的死了那麽多人,有些人家隻是出門看了場社戲,迴來之後家裏的老人就死了,有些則是左鄰右舍全都死絕……


    這樣可怖的景象是這些普通百姓們一輩子都不敢想象的,要不是有錦衣衛架著刀死守著,人恐怕早已逃光了。


    誰能想到今天又突然死了人。還是光天化日之下,當著那幫兇神惡煞的錦衣衛的麵。


    這仿佛再一次佐證了那個天罰降世的傳言,百姓們膽戰心驚,短短一個時辰內,已經挨家挨戶大門緊閉,路上空無一人。


    甚至有人卷著包袱,和錦衣衛大吵大鬧,說什麽都要離開這裏,雙方發生了不小的衝突。


    後來雖說都被勸了迴去,但對於錦衣衛和朝廷的怨氣難免更重了,不過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小五迴山上把這枚毒針交給王院首,請他幫忙驗看,其他人跟我去安撫百姓。”


    ……


    禪房後院。


    楚淮序正和小皇帝對弈。


    清晨下過一場急雨,午後的氣溫沒有往日那麽高,但兩個小太監還是一左一右站在兩邊,給楚淮序搖著蒲扇。


    這是宋聽特意吩咐過的,懷月公子怕冷也怕熱,身邊伺候的必須時時注意著,不能有半分懈怠。


    他今日穿的仍是一身紅衣,下擺很長,一直拖到地上,上麵用金絲繡著流雲花紋。


    “懷月有沒有想過進宮?”棋局過半,小皇帝突然開口道。


    這話甫一說出口,楚明煥其實便已經暗暗後悔,說的好像他要對懷月做什麽似的。


    因此忙不迭地又解釋,“朕不是那個意思,朕就是……就是怕懷月在外麵受委屈,在宮裏有朕可以護著你,保你衣食無憂。”


    楚淮序落下一子,清泠泠地笑了一聲,沒說什麽話。


    小皇帝卻被笑得耳朵尖通紅,臉就像是被火燒了一樣,想說點什麽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為了掩飾尷尬,他完全沒有思考地胡亂下了一子。


    頭越埋越低,竟是有些不敢再看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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