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楚淮序並沒有發現他的異狀,朝了塵說:“多謝大師,但淮序不怕。”


    了塵大師輕歎一聲,轉身離去,口中喃喃:“癡兒啊癡兒……”


    楚淮序從身後環住宋聽的腰,感受到掌心之下的這具身體緊繃著,當即笑道:


    “別緊張,我不會去做和尚……”


    他像是覺得好笑,點了點宋聽的鼻子:


    “我若是做了和尚、你可怎麽辦啊,記掛著這個,我肯定沒心思抄經念佛。”


    宋聽沒有迴頭,悶悶地說:“嗯。”


    楚淮序:“反正你答應過我,無論發生什麽事,都會陪在我身邊,護我、愛我,是不是?”


    他將下巴抵在宋聽肩上,聲音裏帶著笑意,是壓根沒有將大師的勸告放在心上。


    宋聽兩條胳膊垂在身側,緊握成拳:


    “嗯,奴才會護著你,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絕不可能讓任何人傷害你。”


    楚淮序輕輕吻在他耳朵上,笑道:“好,我記住了,有你護著我,就不勞煩佛祖祂老人家了……”


    迴憶近在眼前,當初的承諾也還在耳邊,一切卻已經物是人非。


    而楚淮序也從高高的雲端上墜落下來,沾染滿身塵泥。


    了塵大師竟是一語成讖。


    隻有宋聽違背了當初的承諾。


    “我當初就該跟著大師去做和尚。”楚淮序說。


    宋聽摟著他,手臂不住地收緊,漆黑的眼眸中迸射出求而不得後絕望的兇光:


    “不準,你若是做了和尚,我便將所有寺廟鏟平,叫所有人和尚還俗,再不能剃度出家。”


    大衍從皇室到普通百姓人人禮佛,宋聽若是敢拿和尚開刀,就會徹底成為眾矢之的,變成大衍朝的罪人。


    但楚淮序不信他這句誓言,這個人的承諾就像天上的雲,摸不著、抓不住,轉瞬就變了。


    一口咬在宋聽凸起的喉結上,他微微笑著:“大人這張嘴,我是不敢再信了。”


    直到見了一點點血,他才鬆開嘴,在自己咬出來的牙印上舔了tian。


    臉上分明帶著笑意,說出口的話卻是截然相反的冷情:“不是說忙嗎,還不滾?”


    宋聽鬆開手,楚淮序便站了起來。


    屋中門窗緊閉了一整夜,隻在宋聽過來時短暫地透了片刻風,窒悶感愈發強烈。


    楚淮序走到窗邊,輕輕將窗推開,窗外正對著幾棵銀杏樹。


    雖說遠沒有用以祈福的那棵粗壯,枝丫上卻也被人係著幾段紅綢。


    楚淮序微微一怔。


    有僧人在外灑掃,掃帚沙沙的,將落下來的枯葉一並掃到樹下,已經積了不小的一堆。


    另一個僧人抱著銅盆跟在身後,掃帚掃一處,他便跟著灑一處的水。


    見窗下有人,那兩名僧人便走過來,朝楚淮序敬了個佛禮:“阿彌陀佛。”


    楚淮序雙手合十迴了一揖:“阿彌陀佛。”


    兩人才說到做不做和尚的事,就有和尚來觸他的黴頭,宋聽臉沉得比鍋底還要黑。


    三兩下疾步走過去,嘭一聲又將窗戶關上了。


    楚淮序笑得直不起腰,手指戳在宋聽心口:


    “大人如此無法無天,就不怕佛祖降罪?”


    “不怕。”宋聽說,“我的神是你,佛也是你,隻要你不怪我,我便什麽都不怕。”


    “可我恨你。”楚淮序望著他,“我恨不得你即刻去死。”


    祭祀大典近在眼前,宋聽果然如他自己說的那樣,忙得腳不著地。


    早上等他走後楚淮序簡單用了早餐,便又上了床,蒙頭睡到中午,用過午膳繼續睡。


    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楚淮序少眠,夜裏總睡不安穩,白日補覺亦是如此,這一迴卻是真真切切睡了個天昏地暗。


    大概真是佛門清淨,也叫人好眠。


    白日裏又下過一陣雨,晚上卻是個晴天,楚淮序在屋子裏悶了一天,終於待得煩了,披上外袍出門散心。


    這一散就散到了佛堂。


    此處佛堂並不供香客敬香,而是供奉長明燈的地方。


    香客若是願意,便可捐一些香火錢,為親人朋友點一盞長明燈,日夜受香火供奉。


    佛堂並不是很大,一尊佛像立於正中,佛前有香案,有蒲團。


    一名上了年紀的僧人正跪在佛像前,一下一下敲著木魚。


    在佛堂兩邊擺著幾排鐵架子,密密麻麻點著燈。那便是長明燈。


    白馬寺香火鼎盛,便是連長明燈都比別家多。


    伴著敲擊聲,楚淮序摘下麵具抬步走過去,在架子前站定。


    眼前的燈有些貼了名字,有些沒有,楚淮序一一看過去,等辨認完最後一盞燈,他朝那誦經的僧人問:


    “叨擾師傅,我想捐一些長明燈。”


    那僧人這才停了動作,睜開眼,對上楚淮序的視線。


    “施主看著麵善,敢問是否姓楚?”


    楚淮序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握了握,連指尖都在輕顫:“您認得我?”


    “隻是覺得麵熟罷了。”那僧人說。


    楚淮序卻不認得他,從前他每年都要來白馬寺,見過的僧人何其多。


    除了當時的住持和後來的了塵大師,他並沒有過多的留意其他人。


    但他自己卻是容貌驚人,若是有當年的僧侶記得他的模樣,倒也沒什麽好驚訝的。


    “施主是想為誰捐長明燈?”


    “為我父母兄長,還有……其他一些無辜受累的人。”


    “若是這樣,倒是不必。”


    楚淮序有些茫然地望著他:“大師這是何意?”


    “因為已經有人替施主點了燈。”那僧人道。


    楚淮序指尖顫得更厲害,臉色煞白。


    “可我並沒有……”


    沒有在那些長明燈中尋到他們的名字。


    這麽多年,他們頂著莫須有的罪名,連個安身之處都沒有,隻能夜夜來楚淮序的夢裏,叫他不能忘記那血海深仇。


    “施主請同我來。”


    那僧人取了一盞燭火,領著楚淮序走到佛像後麵。


    後者也是直到這時候才發現佛像之後暗藏玄機——在佛像的底座處,竟有道暗門。


    和尚手掌覆在上麵,輕輕一按,那門便緩緩開了。


    楚淮序往裏探了探,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而那僧人已經提燈走了進去,楚淮序也隻好跟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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