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已過,整座城市一片沉寂。


    街上的路燈早熄了。


    一鉤彎月,正斜斜地掛在樹梢。


    昏蒙的夜色裏,一個人影孤獨地行著。


    他就是李季。


    仿佛做賊一般溜出海天大酒店,李季心裏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


    好似一隻剛逃出牢籠的鸚鵡,短暫的緊張、慶幸過後,感覺到的並不全是輕鬆,還有驀然而來的失落和深深的懊悔。


    他確信自己並不是一個欲望很強的人,更不是一個嗜腥貪婪的好色之徒。


    可是,今晚李季究竟怎麽了?


    如饑似渴,急不可待,無法自製;像一道被突然攔截住的激流,似乎不發泄出來,就會發瘋一樣。


    難道每個正經男人的身體裏,都隱藏著一個邪惡的小色魔?


    心裏空空蕩蕩,卻又滿滿當當。


    簡單又複雜,清晰又迷惘。


    李季默默走著,耳邊隻有喘息,和自己雙腳與地麵輕輕摩擦的聲音。


    他忽然想起什麽,趕忙從包裏拿出手機。


    看了看未接電話,果然是廖瑩打來的。李季想也不想,順手就撥了迴去。


    聽筒裏震了兩下,他忙將手機放到耳邊。


    嘟,嘟,嘟......撥號音持續響著,隨之傳來熟悉的《秋日私語》的鋼琴曲。


    李季忽地想起,現在已是後半夜了,廖瑩應該早就睡下了。這個時候再打電話,不是明擺著要吵醒她嗎?


    他正要掛斷,卻聽耳邊傳來廖瑩的聲音,明顯帶著很濃的睡意。


    廖瑩接連咳了兩聲,啞著嗓子問:“你還沒迴去啊?”


    李季驟然一驚,隨口答了一句:“迴來了......”想想不對,又慌忙補充說:“剛迴來,還沒進屋呢......”


    “怎麽這麽晚啊,......”那邊廖瑩打了一個哈欠,“我一直在等你電話呢,......等著等著,睡著了,.....嘻嘻......”


    “那你快睡吧,”李季又是心疼,又是內疚,“不是跟你說了不過去了,你怎麽還等,傻不傻啊......”


    “哎呀,人家不是放心不下你嘛......”


    雖是自小生長於南方水鄉,煙雨人家,水樣的女子,廖瑩卻很少有這樣撒嬌的時候。


    李季的心一下子化了,恨不得馬上奔到廖瑩跟前,好好親親她。


    “嗯,我知道了,”李季柔聲說,“現在我迴來了,你該放心了吧。快去睡吧,乖啊......”


    “嗯,”廖瑩嗯了一聲,“你也快洗洗睡吧......”


    “嗯,好......”李季答應著,抬頭望向幽暗的遠方,忽然有些落寞。


    聽筒裏響起“嘟嘟”的忙音,他這才掛了電話。


    夜風拂拂,吹在身上有些冷。


    李季長出一口氣,心裏暗自僥幸:今晚幸好沒做對不起廖瑩的事,否則以後還怎麽有臉見她。


    收好手機,一時有些茫然。


    天上的月牙兒已經看不見了,四周黑了下來。


    大街上空無一人,隻有一條灰茫茫的大道,如沉默的巨蟒,向前延伸著。


    李季沿著街邊,不急不慢地走著。


    酒已經完全醒了,身上也不再那麽躁動不安。


    想想之前發生的一切,還是有些恍惚。


    平日裏跟同事聊天,或者和企業的人一起喝酒,也常會說些帶顏色的笑話。


    李季知道,不管怎麽“打黃掃非”,總還是有人披著合法的外衣,做著滿足男性某種特別需要的特別生意。


    有陽光的地方,也總會有陰影。


    不管你承不承認,隻要有需要,就會有存在。


    存在即合理,盡管它可能並不合法;就像犯罪,也並不因為有了刑法而消失,反倒如野火燒過的春草,隨時滋生蔓延。


    自古才子多風流。


    古時之人自不必說,林語堂曾如此評價:


    “大多數著名的學者,像詩人蘇東坡、秦少遊、杜牧、白居易之輩,都曾逛過妓院,或將妓女娶歸,納為小妾,故堂而皇之,無容諱言。”


    甚至在民國時期,文人之間相約逛青樓,仍像家常便飯。


    1931年6月,前往北大任教的徐誌摩給陸小曼書信一封,寫道:“說起我此來,舞不曾跳,窯子倒是去過一次,是老鄧硬拉去的。再不去了,你放心。”


    同年10月,他又再次坦誠:“晚上,某某等在春華樓為胡適之餞行。請了三四個姑娘來,飯後被拉到胡同。對不住,好太太!我本想不去,但某某說有他不妨事。”


    而鬱達夫更是喜歡留戀風月場所之人。


    每到一個地方,鬱達夫最先知道的,不是住宿落腳之處在哪裏,而是此地最有名的聲色場所。


    鬱達夫喜歡看美麗女子,絲毫不加掩飾;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每每去到青樓,他所點的女子盡是老醜一類。


    他告訴老板,找來與他談心的女子,需要滿足三個條件:歲數夠大,相貌夠平凡,許久沒有客人點。


    當然,也有幾乎不逛青樓的,朱自清就是其中之一。


    他唯一一次出入聲色場所,便是與朋友打賭寫作,遊了一次秦淮河。


    這便有了那篇與俞平伯同題的散文:《槳聲燈影裏的秦淮河》。


    遇見賣藝女子的朱自清,雙頰緋紅,活脫脫一副嬌羞少年模樣,我見猶憐。


    今之法治社會,青樓早成遺跡,然其餘韻不絕,古風暗存。


    洗頭房,按摩房,高檔會所......改頭換麵,形式不一,等級鮮明。


    李季更知道,有些人很喜歡去這種地方。


    去企業做貸款調查,飯後他們也常常會有專門安排,比如洗桑拿、做按摩。李季都是笑笑,直接拒絕。


    你管不了別人,還能管不住自己嗎?


    可是,今晚李季似乎管不住自己了,隻會“用下半身思考”了,成了一隻失了理性、隻剩獸性的無毛動物。


    一種深深的羞恥感湧遍全身。暗夜裏,李季依然感到自己的臉在發燒。


    他記起讀初一時的那個暑假。


    天氣熱的要命。


    不能出去玩,待在家裏很無聊,李季便去翻爸爸書架上的書。


    爸爸喜歡看書,也喜歡買書。


    李季找了半天,多是些《紅樓夢》《水滸傳》《三言二拍》之類的古典小說。半文半白的,看起來就費勁,累得慌。


    他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讀這種書。


    《林海雪原》《鐵道遊擊隊》《新兒女英雄傳》這幾本早都看過了,有一本《創業史》好像是爸爸新買的。


    他便拿出來,躺在院子裏大槐樹下的竹席上,吹著時有時無的涼風,靜靜地讀著。


    那本書裏的故事並不吸引人,但李季還是耐著性子把它讀完了。之後,他又把書放迴原處,再也沒翻過。


    書中的內容慢慢模糊了,他卻清晰地記住了作者叫柳青,還有書前麵的那一段有些長的話:


    “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隻有幾步,特別是當人年輕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的生活道路是筆直的,沒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業上的岔道口,個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錯一步,可以影響人生的一個時期,也可以影響一生。”


    這麽多年過去了,李季默念著仍舊熟悉的句子,心裏忽然生出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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