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天在漢府裏度柳賞的紀綱次日晚迴到家裏時,猶覺意猶未盡,一頭紮進後堂的密室,依然百倍精神。


    這三個女人都是前日沈文度從蘇州的章台柳巷裏千挑萬選出來的,為著紀綱,沈文度已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嫖客;為了紀綱,金山銀海他都不在意。他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紀綱身上。


    三個美人也堪稱絕色:釧兒雲鬢半依,含苞待放,一汪秋水,熠熠生輝;月兒笑暈嬌 羞,嫣紅粉潤,豔如桃李待春風;雲兒酥胸高聳,溫香暖玉,百媚千生。她們的年紀都在 二十歲上下,一色的水綠薄蟬紗衣,凝脂纖腰。紀綱怎禁得這般韻致,情欲飛流,不待沈文度離開,就去臥房進入了顛鸞倒鳳的仙境。連日來, 纏綿悱惻,愛不釋手,若不是當著一份撈錢的官差,想巴結皇上鍾情的漢王,他一刻都不想離開讓他銷魂的三個美人。


    紀綱天生的尖嘴猴腮,天性放蕩。十三四歲時,勉強能吃飽飯的家境指望他有朝一日考上個舉人、進士光耀門庭,便花錢讓他在縣學裏做了個諸生,混了幾年,沒有效果, 也難怪,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裏,倒是走熟了縣上的幾家暗門子。紀綱打小就喜歡使拳弄棒,拜過幾任師傅,學了些武藝,尤長於騎射,想應個武舉,又擔心功夫不夠。文不成, 武不就,欲進不能,欲罷不止,學著不願學的,光陰虛度,無處施展的無名邪火直往上躥, 這天喝多了酒,一頭紮進妓院的時候,再也不想出來。縣教諭幾經打聽才知了他的去處, 大為光火,著人揪迴來,一頓訓斥,將他攆出縣學,父母被他活活氣死。


    燕王舉兵南下到了山東臨邑。憑著直覺和世上對燕王的傳聞,紀綱覺得自己出頭的機會來了,穿了一套士子的舊布襴衫到軍前叩馬,請求自效。長年征戰,正是用人之 際,燕王饑不擇食,問他的經曆。紀綱猜測著王爺的心思,如舞台上的書生一樣,侃侃而談:“草民少失父母,長養兄嫂。年十三學書,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學擊劍,十六學《詩》、《書》,十九學孫吳兵法,戰陣之具,鉦鼓之聲相聞,可為大王侍臣否?” 燕王哈哈大笑,好一副伶牙俐齒,把東方朔向漢武的自薦書搬來了,倒像是有些學問,又試了試他的馬上功夫,文人打扮的紀綱竟有這般騎射的功底,了不起,就留在帳下聽令 了。紀綱的為人,史家給他的評價是便辟詭黠,他是太善於揣摩主人的心思了。


    隻要燕王需要,他就悄無聲息地出現了,進退分寸拿捏得十分準確。一個小吏,幾乎沒有什麽說話的機會,一旦有了,他一定按燕王的意圖剖析得頭頭是道,燕王會嗔罵他是肚裏的蛔蟲。


    高陽王高煦救駕,燕王十分屬意,他就常往高煦的營裏跑,把王爺的誇讚傳達給高煦; 反過來,又會把高煦的忠心和衝鋒陷陣傳迴來,都是父子二人想聽願聽的話,他紀綱還不受益嗎!


    高煦幾次保舉,紀綱把握準確,別人憑軍功、掉腦袋、甚至花上幾年工夫才得到的官銜他一年多就得到了,授了千戶,燕王還覺虧欠了他。甫正大位,便把翻雲覆雨、斷人生死的錦衣衛大印授予了他。因他鍛製牢獄有功,繼而,二三年的工夫又晉為二品的都督僉 事,仍執掌錦衣衛,和部院堂官們平起平坐了。典親軍,司詔獄,那是何等榮耀的美差? 官階也晉了,地位也有了,紀綱成為皇上最可依賴、最為親近的大紅人。


    不期然間,因著他的歹毒和貪婪,紀綱卻成了有名的“活閻王”,他往哪個監號裏走 一遭,哪個監號就要倒黴了,榨幹了油水,還落了個人頭落地,案犯們悄悄罵他是“挨千刀的”。大概是多行不義的緣故吧,真讓這些瀕死的人咒準了,十年以後,他還真就受了 磔刑,挨了千刀了。不過,他還是不認為自己做孽太多,隻怪事機不周。


    說起來,案犯裏也不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也有不好對付的棘手犯人。老和尚溥洽就是最有代表性的一個。那天,紀綱在他的監外轉悠了好半天,越轉越氣,最後,竟對著石砌的獄牆猛踹幾腳,嚇得獄卒慌忙跪在地上。


    那麽大年紀了,打狠了,怕把人打死,不好交差;少師道衍又遞過話來,不許動刑, 弄得紀綱左右為難。審不出結果沒法給皇上交代,想治治老和尚又擔心道衍作梗。這個老家夥,還又臭又硬,甭打算榨出一文錢。斂不到錢又動不得手,審不出結果又束手無策, 紀綱心中這個氣,走出牢房,對著莊敬、袁江大罵一通。好在有女人安慰,出了錦衣衛, 他就把老和尚扔在腦後了。


    昨夜裏連續作戰的紀綱上朝時自然就有些萎靡,他這個差事、他這個人都為眾人所厭, 又知他色魔的秉性,沒有幾人愛搭理他。隻有陳瑛、劉觀等為數不 多的幾個同僚,與他的庶務往來較多,又臭味相投,願意搭句話。


    劉觀聽說紀綱新弄了三個絕色美人,又見了他那副灰頭土臉的熊樣,遂湊到低頭不語、似乎還陷在無限迴味中的紀綱跟前。


    自打任了刑部尚書,劉觀見的男女人犯多了去了,見得犯屬們也多了去了,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女犯屬,他的色戒的框框一下子就被衝破了。就他那眼神,他那舉動,讓屬下們立馬看出了首領官的愛好,屬下接了錢想給人犯減刑又做不了主,就唆使犯屬給劉觀送美 人。受用的美人多了,便有了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寂寥。便用幾句話挑撥他。


    “大司寇給你概述得夠貼切了,還不滿意?”陳瑛問。


    “我是想問問總憲的感覺,家花好還是野花香啊?”陳瑛臉一紅,掃了一眼眾人。平日裏,他不苟言笑,從不參與這類葷笑的嬉戲,大概是那晚的興奮勁還在心中蕩漾,在紀綱的招唿下主動過來搭話。


    “長進了,長進了!”紀綱故意喊了兩聲,引來眾人的一片目光。 大臣們的眼中,他是皇上的紅人,也是和大家不一路的酆都的門官,最好不沾、不惹,遠遠躲著,多看他一眼都怕帶來晦氣。所以,紀綱雖然得意,朝上的光陰卻不得不在眾人 的冷眼或無視中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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