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一切還都是他的遠大的設想,未來究竟會怎樣,他的心裏還沒底。 “以後的事就交給你了,”帖木兒惡狠狠地說,“先讓他在牢獄裏住上一陣,慢慢收拾著,若還不降,你也像虎歹達在中國遊曆那樣,帶上他的龐大使團在我廣袤無邊的疆域 裏遨遊。不過,就沒有虎歹達那麽舒服了。穿行大漠就得讓他渴著,攀岩走壁就得讓他餓 著,嚴冬來了就得讓他凍著,盛夏之時就得讓他曬著。撒馬爾罕、玉龍傑赤的繁華富庶要 看,要炫耀我帖木兒的榮耀;還要讓他看那些拒不投降被我殺光、燒光的荒涼頹城,震懾 他的內心,直到屈服。”最後,寬大、豪華的汗宮裏隻剩下帖木兒一個人以及立在他背後的兩個仕女,往日,他早迴後宮和那些姬妾們調情去了,今天,讓傅安一攪,卻沒了心緒,呆呆地坐在寶座上。 五十多歲的他拚殺了三十年,頭上的光環雖沾了些黃金家族的色彩,但他更清楚的是,無 數的光環也抵不過手中的一柄利劍!


    當年,成吉思汗西征後,把龐大的疆域大致分賜給了他的四個兒子。長子術赤先是以 鹹海、裏海以北廣袤的欽察草原為封地,後來,術赤的長子拔都繼續西征,遂在伏爾加河 下遊建立了強大的欽察汗國,因大汗的帳色金黃,又被稱為金帳汗國。


    天山腳下是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的封國,這個汗國的統治較為鬆散,十四世紀中葉即 分裂成東西兩部,西察合台汗國即以撒馬爾罕為都城。巴爾克什湖是成吉思汗三子窩闊台子孫的領地。因窩闊台及其兒子貴由都是大汗,是 大家的共主,所以,他就沒有像其他兄弟那樣領有廣袤的封地。貴由之後,汗位被托雷的 兒子蒙哥繼承,才發現了這一脈竟沒有領地,後來的領地額爾齊斯河上遊和巴爾克什湖等 處都是窩闊台的孫子海都依靠智慧和武力得到的。因海都不服忽必烈為大汗,遂舉兵響應 爭奪汗位的忽必烈之弟阿裏不哥,阿裏不哥失敗了,海都則繼續舉兵東向,最後戰敗,封 土歸入大元。成吉思汗欽定的汗主繼承人窩闊台,兩代就失了汗位,成為四大汗國中最早滅亡的一個。


    依照習俗,成吉思汗的四子托雷守在父母身邊掌管老營所轄的土剌河和斡難河流域。 後來,托雷的三子旭烈兀遠征西亞,便形成了東起阿姆爾河西至地中海的龐大的伊爾汗國。


    汗國再強大,也經不住歲月的流逝和自身機能的老化,也就一百年吧,三大汗國就已 在風雨飄搖中艱難度日了,西察合台的帖木兒抓住時機,充分運用了中國古代縱橫捭闔的謀略,遠交近攻,蠶食鯨吞,一步步建起了一個東北至格魯吉亞、西南到印度、包括西亞在內的橫跨歐亞的龐大帝國。


    帖木兒出生在西察合台汗國國都撒馬爾罕附近的一個有著皇族血統的貴族家庭,母親 是成吉思汗的後代,妻子是汗國的公主。處在當地多數的突厥人之中,少數蒙古貴族通過 長期的通婚和世代相沿的交流,不止習俗,連語言也變了,全都成了突厥化的蒙古貴族。 顯貴血統的光環給帖木兒帶來的貴族身份隻是使他在年輕時就有了一支千把人的騎兵 兼護衛,靠著這一千人和他的狡黠、智慧及剛柔相濟,起初是徘徊搖擺在互相攻伐的多汗 國間,隨著風向自由翻轉,不斷拋棄弱者,依附強者。在經年的征戰中,他原來的千把人 很快就發展到上萬人。然而,征戰帶給他的不隻是血腥、瘋狂和榮耀,也給他留下了最為 明顯的生命痕跡,那就是腳上的箭傷,那深深的一箭讓他落下了終身的殘疾,從此也就獲得了瘸子帖木兒的稱唿。


    他先是在家鄉做了一省的總督,繼而以西察合台汗國為依托,首先將東察合台納入版 圖,再舉兵南下,一舉攻滅伊爾汗國,這一年是洪武二十一年。之後,他傾全力進攻西方 的金帳汗國,雖沒有全部占領,但一敗塗地的金帳汗國再也沒有還手之力了。傅安到達的 時候,正是帖木兒西征歸來最得意的時候,他早已走出了不得不做的牆頭草的窘地,征戰 後期無往而不勝的喜悅讓他的頭腦有些發昏,一旦周邊腹心之地的一些貌合神離的小國問 題解決了,南部疆域穩固了,他就可以孤注一擲,大舉東征,滅亡東方最大的國家——中 國,從此,天下再沒有哪個國家敢與他的聖國匹敵了,那麽,比偉大祖先成吉思汗更偉大 的功業就要在他的手上實現了。通過滅亡成吉思汗子孫的汗國而建立自己的汗國,真正地站在了巨人的肩上。


    掌燈時分,宮殿內外,一片燈火通明。汗後派人來了幾次,見他一人在寶座上獨處, 知在思慮大事,不敢打攪。當下,帖木兒一麵要集中兵力解決眼前臣屬小國臣而不奉的問 題,一麵要遣斥候到萬裏之外的中國國境窺探軍情,一旦時機成熟,就讓傅安領路,秘密 東下,打他個措手不及,管保一舉拿下大明。他太需要像傅安這樣的中國向導了。


    砍了,隻是做了一個殺人的樣子,嚇不住傅安,也就算了。在獄中關了十幾日,這天, 沙裏奴兒丁裝模作樣地命人將傅安押到了城外的一個行刑處。


    高高的行刑架上垂下了一條繩索,行刑人麻利地將傅安的雙腳捆住,三下兩下拽起, 十個弓箭手在五十步外搭箭,拉滿弓弦,拉開了亂箭穿心的架勢,觀察傅安的反映。


    傅安頭朝下,憋得臉色紫漲,眼睛凸出,工夫不大,早晨的飯食從口中噴湧而出,連 五髒六腑都要嘔出來。傅安的身體隨著繩子劇烈地晃動,抻拽著被勒得失去知覺的雙腿。 沙裏咆哮著,那憤怒的表情恨不能一口把傅安吃了,他舉起的右手一旦落下,那十支箭就會一齊射向傅安的胸膛。傅安閉目無語,幾近昏迷,沙裏大吼大叫,弓弦齊響。 不承想,十支箭齊刷刷射向了吊人的繩索,“咚”的一聲,傅安的整個身體從四尺多高落下,頭重重地戳在地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瞬間蘇醒。虧得是沙土地,虧得他的兩手沒有綁縛而是下垂著先落了地,脖頸才沒有扭斷,否則真就不堪設想了。


    傅安又被投進了監獄裏。三天裏隻給了一次酸臭的奶皮子,他想,他的使團成員的命 運也不會比他好多少。的確如此,那些人比他還慘,已連續多天沒有進食,因為饑餓和疾 病,已死去了十幾人。這天,昏昏沉沉的傅安又被帶到了一口大鼎旁,還是一處行刑地, 是比箭殺更殘忍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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