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歆沒有答話,在鄧羽如蟲子般死去的瞬間便癱坐在地,頭無力地埋下去。


    李之罔看了一眼便沒再多管,把鄧羽的衣服扒下來,屍體反吊在梁上,然後又去院子裏提了兩個大桶來,找準鄧羽第三和第四肋骨間的軟骨連接處,猛得一插,拔出劍的同時再用破布堵住傷口,不一會兒就有汩汩鮮血沿著胸口往下滴躺,最後順著散開成幾道的長發匯聚到早已布置好的木桶裏。


    忙活完這一切,李之罔瞬間萎靡,坐迴到門口,解下葫蘆來想喝上一口,卻發現不知何時葫蘆底破了個洞,烈酒早就漏光。


    “你...好惡心。”典歆看見他像放血殺豬般對待鄧羽,不由泛起一陣嘔吐的欲望。


    “這就算惡心了?”李之罔靠住房門,舒著氣道,“幾百具屍體在池塘裏腐臭成蠅,餓極了的百姓在路邊刨腐屍肚子,吃飯的時候從盤子裏夾起根腳趾,戰友的腦袋在你麵前被炮火轟成粉碎,這些你經曆過沒,我都經曆過。如果這就算惡心了,那這個世界一定還很美好,可是你也知道現在是什麽樣子,所以這根本算不得惡心,隻是為了活下去的手段,對,活下去,拚勁一切都要活下去。”


    “你是為了自己嗎,野心?欲望?”


    李之罔搖搖頭,望向天空中轉動不歇的黑薔薇,“我與一個人做下了約定,隻有我活著才能履行的約定。”


    “莫非是那個你說要娶的盲眼女子?”


    典歆捂住肚子從屋子裏走出來,坐到李之罔旁邊。


    “對的。”一想起齊暮,李之罔不由笑起來,“她是天地間最美的人,我不想辜負她,所以無論經曆什麽都得活下來,這樣才有機會再見到她。”


    “你們...分開了?”


    “也不算,隻是各有各要做的事,不得不暫且分離。但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甚至可以說,我到這奉義城就是為了她,因此,數年之後,我們一定會相見,為了那一天,可不得活下去嗎?”


    “真好,有你愛著她,她一定很幸福。”典歆把頭靠在膝蓋上,忽得說起自己的事來,“我給你說過吧,我來自栗山典氏,曾經也是士族出身。”


    “有說過得。”


    “但我們家族中落很久了,大部分人都隻能耕田為生,隻有極少數的受恩惠者有能力出去工作,補貼家族,我就是其中之一。我是家裏最大的女兒,下麵還有兩個妹妹和三個弟弟,從沒有得到太多的關愛,爹爹和娘親總給我說要顧著弟弟妹妹們,而我也一直是這樣做的。”


    “大概在兆天年,也就是我十五歲的時候,我便離開了栗山,外出求學和務工。你想一想,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對外界全然不了解,手中握著的隻有家族學堂裏書本上的知識和父母長輩的叮囑,全身的家當隻夠一個月的盤纏,還得省吃儉用,花了多少功夫,受了多少的累才能勉強立足。”


    “所以你才騙了鄧羽的鏈沫?”


    “倒也不是隻因為這個原因,那可是整整兩萬鏈沫,送迴家裏可以讓弟弟妹妹們過上多好的生活啊。”典歆輕笑聲,“其實在兆天年的時候,我碰巧通過了涯輝神學院的入學測試,但因為天賦不夠高,所要的鏈沫不菲,就沒能入學。但我沒有放棄,在拒敵之亂結束不久就開始琢磨幹些大活,掙下一大筆鏈沫,圓個神學院的夢。可是我年紀輕,修為又不高,誰都不要我,隻能打起壞心思來,這才盯上了鄧羽。”


    “那為什麽你又出現在了這裏?”李之罔投來疑惑,害怕典歆又在騙他。


    “鏈沫騙到手後我本是準備即刻就走的,卻想到了鄧羽的母親。伯母是個大好人,對我極好,我每次去都會親自下廚,還抓住我的手給我講鄧羽以前的糗事,儼然已是把我當做了兒媳婦對待。你說怪不怪,有膽量做下惡事,卻不敢把鏈沫用出去。”


    李之罔搖頭,“這代表你心中還有一絲善念,能成為一個好人。那你最後是把鏈沫還迴去了?”


    “是的。”典歆點點頭,“雖然不敢用,但我也不敢還迴去,隻能把鏈沫藏到鄧府的偏僻角落裏,然後留了封信給鄧羽把事情原委講清楚。隻是按之前的情況來看,鄧羽並沒有見到那封信。”


    李之罔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勵,“等活著出去,便去看看鄧伯母吧,順便調查下那失蹤的信件,既是為曾經的自己畫下句點,也是邁上行善之路的第一步。”


    此時,一具赤裸著的屍體正倒吊在房裏,鮮血已滴滿大半桶,而殺了那具屍體的人竟正在開解導致生者變成屍體的另一個人,真讓人覺得荒誕不經。不過,幸好,在屍體無聲而無情的咒罵下,無論李之罔(??——兆天年)還是典歆(兆天年——兆天年)的結局都不算美好,至少,沒有得到善終,一個慘死,一個喪失意識。


    典歆沉默一陣,走出心結,笑道,“謝謝你了,竟然主動開解我這個萍水相逢的人,等出去了,我請你喝酒。”


    “好說。”李之罔站起來,拍拍屁股,“我去換一下桶。”


    就在這時,大門忽得被推開,青宮女站在前頭,小男孩則站後一個身位。


    “你去把桶拿過來!”李之罔命令一聲,拔出邪首劍,擋在屋門前。


    青宮女二話不說,簪子又是飛來,幸好李之罔已被戳了多次,逐漸掌握對方的節奏,提前側身躲開。青宮女嚐試數次,皆是不中,趴將下來,杏口裂開,竟變得與那些倒吊的女子一樣,四肢用力,一個猛撲便將李之罔壓在身下。


    青宮女與倒吊的女子稍有點不同,似乎仍保留著意誌,不似她們般用嘴來啃,反而是抓緊簪子往李之罔的腦袋紮。


    李之罔用膝蓋撐住青宮女,不讓她下壓,同時狂唿道,“典歆,好了沒?!”


    “好了!”


    典歆答應一聲,單手提著木桶出來,忽得一個踉蹌,卻是牽扯到了肚子上的創口,整個人瞬間不穩,連著木桶一齊摔在地上,大半鮮血盡皆撲湧到李之罔和青宮女身上。


    李之罔自然怒極,但這時候不能在意這個,隻得喊道,“我來拖住這邊,你再去接一桶!”


    說罷,他泛起一股勇力,竟將青宮女反壓在身下,一手按在其頭上,另一邊舉劍即斬,青宮女立時頭身分離。


    李之罔知道這些怪物不是斬掉腦袋就能殺死的存在,直起一腳將青宮女的腦袋踢進屋裏,同時飛速肢解其身體,不多時就斬成七、八段。就在這時,青宮女身上忽得冒出數百眼眸,便是被其用邪首劍剁開的橫斷麵也有,李之罔瞬間便想到了李擴最後的殺招,口中喊著典歆趴下,自己則連滾數圈,如此才堪堪躲過青宮女的攻擊。


    當他抬起頭來時,卻見到小男孩已站到了他麵前,來不及多少反應,便感覺胸口一疼,往下看去,卻是小男孩的右手已插了進來。


    頓時李之罔便感覺周身虛弱,魂要離體。他注意到小男孩插入的地方避開了他身上的鮮血,提起最後一口氣,喊道,“典歆,再來一次,這廝就是怕血!”


    小男孩似有神智,聞言在李之罔胸口猛抓一把,便想後撤,但李之罔哪能由得了他,死死將其抱住,便是胸口再疼也不鬆手,甚至還逼迫小男孩與他互換位置,好讓小男孩的背部正對典歆來的方向。


    而這時典歆也已出來,一見到如此慘烈的景象,連自身傷口也不顧了,猛跑幾步將木桶扔出,便見漫天血水如秋雨直下,將李之罔和小男孩澆了個透心涼。


    小男孩被血水淋到,頓時就哀嚎不已,身子逐漸下跌,最終趴在地上,李之罔自然是順勢鬆開。


    便見小男孩被血水碰到的地方全都升騰起濃濃黑煙,身子扭曲成弓形,顯然極為痛苦,漸漸地,小男孩動彈的幅度越來越小,直到最後趴著不再動彈。


    見此,李之罔長舒口氣,“羅希的想法是對的,這怪物就是怕水。”


    典歆也走過來,慶幸道,“那這樣看來,我們是通過試煉了,真是難得。”


    說著,她一腳踹在小男孩腦袋上,竟將小男孩踹翻個麵,看來對在這兒的遭遇極為不悅。


    “好了,我們這就出去,小男孩一死,宮殿大門應該就能重新開啟了。對了,扶我一下。”


    小男孩雖是死了,但李之罔被破開的胸口還是如當時羅希一樣,冒出諸多茅草,虛弱不少,典歆自然不會多說,讓李之罔把手放在她肩上,便攙扶著他往庭院外走。


    當二人走到庭院大門時,後麵突然傳來聲吼叫,迴望過去,隻見小男孩竟死而複生,正撐著地站起來,一直披著的黑袍子消失不見,露出了背上不規則的硬殼,不用多說,正是這硬殼替其擋下了大半血水。


    二人對視一眼,皆感覺到對方眼中的絕望,腳下不停,拿出全力往外逃去。


    小男孩身體肥大,行動緩慢,但李之罔和典歆也是重傷狀態,雖一直在逃,但卻根本甩不脫後方沉悶的腳步聲。


    走上一段路,李之罔下定決心,將手從典歆肩上拿開,對她道,“你走吧,我在這兒給你拖住。”


    “你...”典歆雙眼幾乎就要泛出淚光,搖頭道,“不行,怎麽都得我們倆一起走才行。”


    “我...真的不行了,不騙你。”李之罔已虛弱到極點,勉強提上口氣,“羅希就是這樣死的,再過一陣,我也會脫水而死,沒必要再走了。你還有機會,聽我的,快走。”


    典歆還想再說什麽,但李之罔隻是一個勁地擺手,打斷她腹中言。見此,典歆隻能緊抿住下唇,無聲地握了握李之罔的手,隨後捂住小腹快步離開。


    待典歆的腳步聲消失,一直微眯著眼的李之罔拿手指推推上眼皮,往逃過來的方向看去,小男孩已離他不到二十丈遠。等距他隻有十丈遠時,他才靠住牆站起來,但還是倚著牆壁,顫巍巍的拿住邪首劍。


    結果才剛走沒兩步,就踉蹌倒地,想起來卻沒有更多地力氣,拚盡全力也隻翻了個麵,而這時李之罔才注意到茅草已經快長滿他整個胸口。


    結果,就在他閉眼等死的時候,忽得感覺身子一輕,卻是有人把他扶了起來,渙散眼神看去,竟是去而複歸的典歆。


    “怎麽又迴來了?”


    “走不了了。”典歆麵上亦是沮色滿滿,“前麵全是趴在地上的怪物。”


    李之罔放眼看去,迴路是小男孩,前路是那些倒吊著的女子,一時,竟是上無生門,下無逃路。但既然典歆迴來了,還能再搏上一搏,他便指著旁邊的庭院道,“進去躲躲。”


    二人合力推門進去,待一關上門,李之罔便沒了力氣,怏怏坐下,典歆則去屋子裏搬些物件,結果沒進去多久,便傳來一聲驚吼。


    他抬起眼來,問道,“看見什麽了?”


    典歆沒應,反而是把李之罔扶進去。


    進去一看,竟是小男孩的一段迴憶,其正被兩位宮女按住脖頸壓在裝滿水的盂盆裏。


    典歆抱怨一句,“怎麽沒把他給淹死,省得我們在這兒受苦受累。”


    “這應該就是小男孩怕水的原因了。”李之罔感到陣失落,“但就算知道了這個,對我們也沒甚幫助。”


    “不止。”典歆指指床頭,“那裏有光芒放出,似有隱藏空間。”


    李之罔心上一喜,趕忙和典歆把床給移開,便見到一扇滿是白光的拱門。這時庭院門已被打開,小男孩正邁步進來,身後則是無窮無盡的倒吊女子,二人再不遲疑,相互看上一眼,相互攙扶著進去。


    進去之後,尚未看清是何景象,之夏的聲音忽然響起,“恭喜二位,順利通過此次試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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