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暮默念咒語,隻見一本散發出瑩瑩灰光的法典從她手心飛出,光耀之下,無論她還是李之罔都變成了蠍子模樣的山妖。


    “記住了,你叫幽潛,我叫幽遊,乃是浮潛地下的蛇蠍一族,久不通人事,能來參加嶺山大會隻是湊巧。”


    李之罔點點頭,再問道,“那我們倆的關係?”


    “你是我哥哥,我是你的妹妹。”


    “好。”


    等著雨歇了,二人便往嶺山前進。在途中時,兩人還碰巧遇見了倒斃路邊的山妖,在提取其身上的妖氣後,二人的偽裝更加天衣無縫,在最後幾日甚至還與諸山妖同行,一同前往嶺山。


    李之罔推開窗戶,遙望嶺山,感歎道,“嶺山魔君道行雖不高,但待人做事卻有一番論道,不然也輪不到他來召開大會了。”


    這番感歎卻是因為這兩日的經曆。話說二人剛看見嶺山,便有小妖招旗引道,追問之下才知道嶺山魔君在八方要道皆安排了小妖引道,並各建客棧以供來客歇息,其間宴享不斷,不愧是東道主的慷慨做派。


    “確實,我本以為妖族粗鄙不堪,如今看來,其中亦有聰穎之輩,無法小覷。”齊暮應和道。


    “有件事或許你要知曉。”這幾日來齊暮都待在臥房裏,反而李之罔結交了些妖族,打聽到些情況,“嶺山魔君雖然在這片地區算是最大勢力,但有幾個山妖家族對其很是不滿,好像要砸他的場子。”


    “那與我們關係不大。”齊暮想到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試探道,“若是起了衝突,你覺得該如何做?”


    “自是護住你我二人的安全,趁亂離開,反正這次過來,隻是想知道山妖的打算,並不為生事而來。”


    齊暮點點頭,又搖頭,走上前去,站到李之罔的身旁,月光剛好灑在她身上,她看著嶺山方向,但不再是嶺山。


    “你知道嗎?拒敵城就在嶺山的正南方,但離得很遠,遠到那似乎是一個再也到達不了的地方。初王第一次征伐南仙洲的時候在平頂山建了這座城,從此屹立不倒,搖搖俯瞰著這片大陸上所有的生靈。危難剛興時,我軟弱無能,不知該如何做,隻能在父親的命令下逃開,如今終於想做點什麽,但卻已無顏再見父親,我愧對王朝,愧對女神大人...”


    “城主大人是希望你活下來的。”李之罔按住齊暮顫微將崩的肩頭,安慰道,“拒敵城不會消亡,齊氏也不會亡,隻要你活著。”


    很顯然,依據後麵發生的事,齊暮顯然並未聽進去。


    但李之罔卻未想到,他的無心之言竟然一語成讖,在齊暮身死魂滅的第二年,拒敵城就徹底地從地圖上抹去身影,成為時代車輪的泡影,萬千年後與一封情書扯上關聯。


    第二日,嶺山上終於傳來消息,嶺山魔君已經布置好會場,邀請各家族、散人上山相會,共商大事。


    此刻的嶺山與昨夜判若兩樣,旌旗招展,彩芒四溢,光是這個場麵,嶺山魔君就有雄主之勢。


    李之罔和齊暮沉默著往上走,聽著身旁有人低聲道,“這木老頭一向摳摳搜搜,今日卻大費手筆,莫非真起了收服各家的心思?”


    另一人應道,“怕是如此了,木老頭這幾年來修為見長,實力不可同日而語,又有戰功加持,有此念乃是常理。”


    “大家聚在一塊兒倒能互助論道,還有靠山依仗,像我等散人遊客委身其下,也不失一大良策。”


    另一人苦笑聲,“我不比你藻茗自在,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管著三潭湖那三五百口,由不得我不認真思慮啊。”


    “且看木老頭怎麽個打算吧,若僅是口頭給利,我才不應。”


    李之罔和齊暮互看一眼,看來大家夥都是各懷鬼胎,自有自的謀劃。


    上了山門,眾人一改之前的喧嘩,全都靜息邁步,卻是一股強大的靈力波動無時無刻不籠罩著眾人。


    方才那叫藻茗的山妖低聲道,“這股氣息不是木老頭的,也不是嶺山的功法,看來是有強援鎮場,今日歸順恐怕已成定勢。”


    “且看。”另一人雖也噤若寒蟬,但卻仍是不滿,道,“大家都是妖族,若真是強壓我等為其效力,誰也不能答應。”


    這次嶺山大會無論大妖小妖一律歡迎,來者甚多,故此有貴賤之分,像方才三潭湖的當家還能進內堂,藻茗這樣的孤家寡人則隻能露天吃席了,李之罔和齊暮假托身份,自然也是在外頭。


    二人強自鎮定,在侍者的安排下落席,看著席上同樣一言不發的小妖,陷入沉默中。


    那股靈力波動從出現開始就一直持續,眾人皆不敢言,從晌午坐到傍晚,燈火通明時,才有個聲音從裏麵傳來,宣布大會開始。


    僵直的眾人好像這時候才不再是塑像,拚命地鼓掌。


    “開宴!”


    隨後,無數個端菜小妖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他們從容不迫,姿態婉轉,遊蕩在宴席之間,每過一處便隨意地拋下一道菜肴。盤碟相擊,湯汁菜品肆意逃竄,有的潑灑在地,有的直接撞上賓客正臉,整個宴席亂成一鍋大粥。與此同時,一股溫暖的香氣彌漫在會場中,賓客為這佳肴胃腹震動,對傳菜小妖的冒失行徑避之又忍。


    三十二道菜肴悉數上齊,端菜小妖如潮水般散去。在場賓客迴顧場中,隻見菜碟堆疊有序,互不幹擾,毫無方才混亂模樣。不待主人招唿,眾賓客紛紛手持筷籌,夾菜捧飯,大快朵頤,一陣溫暖下肚,皆道“僅吃今日這一頓飯,便是不虛此行!”


    李之罔拿起筷子,對毫無所動的齊暮道,“我們也動筷吧。”


    齊暮搖搖頭,示意李之罔不用管她。她已經近六、七日未進食,但沒有絲毫饑餓無力的跡象,還是在前兩日的深夜,她趁著李之罔熟睡之際,在牆角刮了些潮濕的石灰,那種苦澀的滋味光是想到就讓她渾身顫栗。


    再者說了,菜肴裏全是各種肉食,隻能讓她產生嘔吐的欲望,卻不會有半分動筷的想法。


    看著李之罔吃得不亦樂乎,一種隱約的危險卻浮上了她的心頭,不由得蹙緊眉頭。她坐立難安,不知道危險到底從何而來,但她知道必須要離開。


    “齊暮,我們得離開這兒。”


    李之罔和她有一樣的感覺。二人互看一眼,李之罔站起身來,齊暮卻並未動彈,仍是坐在原地。


    “怎麽了?”他埋下頭去,小聲道,“我感覺有人衝著我們來了,得快點走才行。”


    “我...不走,之罔你走吧。”


    李之罔瞪大雙眼,有些不敢置信,他往外看去,注意到數名綠袍小妖從內堂中竄出,目的明確的穿行在宴席中,將幾名賓客按倒在地,吆喝間押迴內堂。


    與此同時,有兩名小妖正朝他倆過來,齊暮正襟危坐,不為所動,李之罔輕歎口氣,複坐下來,如今已是晚了。


    綠袍小妖卻並沒像對待其他人那麽粗暴,反而彬彬有禮,拱手道,“兩位可是敬日山的幽潛兄妹,我家主人有請。”


    敬日山確有其名,但並未聽過有山妖盤桓,故此齊暮才選了這個地方作為二人的來身之地。聽綠袍小妖所言,似乎是敬日山勾起了嶺山魔君的興趣。


    李之罔屏住口氣,冷靜答道,“魔君相邀,何有不從之禮。隻是主家菜肴珍奇可口,我妹妹舍之難受,不如就讓我前去,留我妹妹在這兒享宴?”


    “應是可以的。”綠袍小妖答道,“隻是若魔君有喚,令妹也要過去才行。”


    李之罔感覺到齊暮正捏住他的大腿,趕忙站起來,跟上綠袍小妖,似叮囑般對她道,“若是我迴來得晚了,便迴客棧等我。”


    言下之意便是要齊暮找機會立刻離開。


    待進了內堂,李之罔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坐在正席唯二的兩人。一位鹿頭老叟坐在主位,想來就是隻聞其名的嶺山魔君,一位麵容嚴峻的中年人坐在客位,但氣勢比起嶺山魔君更像主人,不知道是誰。


    綠袍小妖領著李之罔上去,向嶺山魔君匯報道,“魔君大人,敬日山的客人已經帶到。”


    嶺山魔君(兆天年——兆天年)擺擺手,待綠袍小妖聽話退下,他才看住李之罔, 打量一陣道,“小友就是出身敬日山的幽潛?這次是和妹妹幽遊一起來參加老夫舉辦的嶺山大會?”


    聽對方意思並無敵意,李之罔抱拳,作後輩狀答道,“正如魔君所言,我和妹妹皆出自敬日山,不知魔君喚我過來,有何事吩咐。”


    “聽說你二人醉心修煉,少曉外事,沒曾想卻如此懂禮數。”嶺山魔君抹把頜下胡須,說出本次的目的,“是這樣的,敬日山有位叫做‘冕日’的妖族巨擘,你知道吧。老夫仰慕冕日前輩久矣,遂也遞了請帖過去,但冕日前輩卻未有答複,這次便是想叫小友迴去後順便替老夫再帶封書信,你看如何?”


    “順手之事,自當為魔君效勞。”李之罔長舒口氣,他還以為兩人的偽裝被發現了,原來竟是虛驚一場。


    “好,那你就先下去,待老夫寫好書信,再喚人叫小友來拿。”嶺山魔君說著,又道,“對了,既已進來,小友便在內堂享宴,不用再出去受風吹之苦。”


    李之罔心裏一百個不願意,麵上隻能拱手稱是。


    嶺山魔君有令,下麵小妖自然去辦,很快就把李之罔領到一處稍微偏僻的圓桌,甚至還貼心地備了兩把椅子。


    李之罔向綠袍小妖謝過,便依著木椅坐下,尋思再待會兒便找個由頭出去,再帶著齊暮離開。一時,倒是頗有些無聊。


    “誒,你看那些山妖,怎地被抓了?”同桌的客人聊起天來,鑽入他的耳朵。


    “誰知道,興許是包藏禍心的山妖家族,被木老頭抓來殺雞儆猴。”


    李之罔抬頭看去,注意到有七八名妖族被捆了按住跪在內堂中央,正是方才他進來時一同被捉的那些山妖。


    “諸位,今日嶺山大會,乃是我妖族幸事,卻有宵小造次,為防機密泄露,隻能先捉了這些人。”嶺山魔君輕咳兩聲,待整個內堂都安靜下來,才郎朗開口。


    說罷,隻見方才坐在嶺山魔君身旁的中年男人輕揮下手,跪著的幾名妖族便原形畢露,竟皆是人族假扮。


    “哈大人慧眼識珠,替老朽抓出這麽多敵族間細。”嶺山魔君向中年男人恭維一聲,隨後向手下命令道,“今日群妖大會,欲謀事,則必先清奸除佞,木瑟,讓其受剖肝挖心之痛。”


    手下小妖當即領命行事。


    隻見喚做木瑟的鹿頭小妖抓起一名人族少年,捂住其口舌,活生生將這少年的左掌掰斷,又塞入其口中。木瑟享受著人族少年的呻吟,隨即踹斷其腿骨,捏碎其肩骨。


    人族少年當即癱倒在地,但還是緩慢地往外麵爬。木瑟又將他抓起,向在場妖族賓客炫耀少年的慘狀。轉了一圈之後,木瑟將少年的上衣撕開,拿出匕首在少年的肝髒處和心髒處滑走。


    在場眾人無不能感受到少年的畏懼,因為其正像條瀕死的魚般毫無益效地打顫,一股若有若無地尿騷味彌漫在場中。


    “木瑟,你是要臭死你家爺爺是吧,速速殺了!”有人喊道。


    “殺了殺了!人族就該殺!”又有人附和道。


    “小的擾了各位當家雅興,該打。”小妖木瑟給上自己一巴掌,隨時不再戲耍人族少年,在其心肺處劃開兩道十字,空手探入其中,抓出還在砰砰跳動的血紅心髒。


    接下來的人族都死得極其痛快,但也頗受折磨,幸好木瑟早有準備,沒有將內堂變為醃髒的糞池。


    看完折磨般的屠殺,李之罔不由得握緊雙拳,從這一刻起,他才算清楚得明白,拒敵之亂給南洲帶來了多大的禍亂,而他,也不再是南仙洲的過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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