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城的夜晚和以往沒有什麽不同。延綿的戰火,就像與黑夜中安靜的巴布科萊王城無關。仿佛所有的醜惡,隻要埋進無盡的黑暗,就可以被無視,被遺忘。


    可是,一個瘦小的黑影,在宵禁的王城小巷裏,鬼鬼祟祟地穿行。巡夜的治安兵的腳步聲,在堅硬平整的石板路上,漸漸遠去。


    黑影一躍而起,可是,他的耳邊傳來一聲低低地冷笑聲。


    “站住!”


    黑影嚇得差點兒喊出聲來,卻被一隻大手捂住了嘴。


    “我不想讓治安兵聽到你的喊叫聲。那樣會很麻煩。現在,我要放開手了。”


    黑影睜著驚恐的眼睛點點頭。一片雲遮住了本已暗淡的月光,他的麵前站著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人,黑色兜帽壓得低低地,隻能聽到他沙啞的聲音。


    “如果我沒有認錯,你是馬夫班迪克吧?我找了你好半天了。”


    “你……你是誰?你找我幹什麽?我隻是……”小馬夫嚇得蹲在地上,雙手抱著腦袋不住地發抖。


    “蠢貨!聽好了,我對你是不是違反了宵禁令不感興趣。你隻要告訴我,你是不是正要去藍莓老頭兒的酒館,現在那裏有人正在等你?”


    小馬夫跳了起來,卻又被黑衣人死死按住。


    “你給我聽好了—我知道你們要幹什麽!可我懶得去向治安官大人舉報,那對我也沒什麽好處。”


    “你是誰?”小馬夫的聲音顫抖。


    又一陣腳步聲傳來。黑衣人捂住他的嘴,兩個人都躲在小巷的角落裏,貓著腰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巡邏的腳步聲再次遠離。


    “你別管我是誰。”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我有些東西要交給你的那些朋友們。雖然,他們和你一樣愚蠢,不過,也實在沒有更合適的人了。”


    小馬夫隻是不停地點著頭。


    “看你這個膽小如鼠的樣子!好了,快走吧。小心點兒,別被發現了。哎……哎呦。”


    藍莓酒館的門窗都緊閉著,屋子裏隻點著幾支蠟燭,偌大的屋子裏,黑影重重,竊竊私語。


    “老爹,我們真的隻能這樣幹了嗎?”


    “辛德福,”藍莓老爹瞪著他,也看著所有的人。“如果你們還有別的辦法,那就趕緊說出來吧。”


    眾人鴉雀無聲。過了一會兒,有人說道:“沒錯。藍莓老爹說的沒錯。如果今天晚上我們不去救我們的大個子維卡,明天的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就要上絞架了。”


    鐵匠說的也沒錯!大家都愁眉苦臉地哀歎著。


    “辛德福,你的消息準確嗎?”銀匠舒梅格爾怯怯地問道。


    藍莓老爹不耐煩地說道:“今天,特林維爾大鬧城門,還打了治安官大人,好多人都是親眼所見的。也是辛德福那個在宮中當侍衛的女婿傳出來的消息,明天一早,我們的大個子維卡,就要被吊死在市政廳廣場上了。這還能有假嗎?”


    “隻是這也太快了吧?”有人低聲說道。


    藍莓老爹歎了一口氣,說道:“這個家夥明明知道我們的國王陛下恨透了他,幹嘛還要迴來呢?”


    “就是,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我還以為這個家夥很聰明呢,結果……唉!”


    傳來輕輕的敲門聲,大家都縮著頭,不敢說話,都睜大了眼睛,扭頭看向藍莓老爹。


    “肯定是班迪克那個家夥。這可是有關特林維爾生死的大事啊,他還這麽磨磨蹭蹭。”


    藍莓老爹打開了門,小馬夫迴頭看了一眼,鑽了進來。


    屋子裏的十幾個人都送了一口氣。班迪克看到大家都在用埋怨的眼光看著他,急忙低聲說道:“我早就出來了。可是,路上被人截住了。”


    “怎麽迴事?快說說看。”大家既著急,又擔心。他們偷偷聚在老爹的酒館裏,如果不小心被發現他們所商議著的,可不是像因為違反了宵禁令這樣的小事,隻會被罰幾枚銀幣就能輕易了事的!


    班迪克驚魂未定地講述了他的遭遇。


    “聽他的口氣,好像猜到了我們在這裏商量著,怎麽去救特林維爾的事呢。”


    大家都很吃驚,有的人已經腿腳發軟,冷汗直流了。他們七嘴八舌,小聲嘀咕著。


    “大家別吵。”藍莓老爹製止了大家的不安。“你們有誰把我們偷偷商議的事給透露出去了嗎?”


    裁縫趕緊迴答道:“老爹,你不是說就先告訴我們這些人嗎?等我們商定好了再去通知大家。我們來之前也還不知道你會說些什麽,又怎麽會透露給其他人呢。”


    藍莓老爹點點頭,問道:“班迪克,你認識那個人嗎?你能猜出他是誰嗎?”


    班迪克咧著嘴,猶猶豫豫地。


    “快說啊,你能認出他是誰嗎?”大家更著急了,不住地催促著他。


    小馬夫為難地說道:“那個人用兜帽擋著臉,我哪裏知道他是誰呢。”


    眾人都失望地搖著頭,你看我,我看你,胡亂猜測著。


    “可是,那個人說話雖然故意壓低了聲音,可我聽著還是有點兒耳熟。像是……像是……”


    “像是誰啊?你倒是快說啊!”鐵匠拉克比催促道。


    小馬夫躊躇著:“我總覺得,那個人的聲音是……好像是我們的王城治安官,尤葛納大人。”


    大家聽了,麵麵相覷,一個個都張大了嘴。


    銀匠搖著頭說道:“不可能。怎麽可能是他呢?巴布科萊王城裏有誰不知道,他可是最恨我們的大個子維卡了。不可能是他!”


    “我隻是說,像嘛。”班迪克嘀嘀咕咕地。“哦,對了,他還讓我把這些東西交給大家呢。”


    “是什麽?快拿出來看看。”十幾個人都離了座位,圍攏上來。


    小馬夫吃力地拖出一個黑布包裹著的東西。有人連忙幫他一起放在酒桌上,慢慢打開。打開時發出鐵器碰撞的聲響。大家的眼睛都直了!


    “這不是特林維爾的長矛嗎?”


    “那這把劍,應該就是蕾思瑞大嬸家的那個格雷恩的吧?”


    “難道真的是他?”


    依然有人不相信。藍莓老爹也連連搖頭說道:“以後會知道的。既然有人把特林維爾的武器都送了迴來,看來和我們一樣想救特林維爾的人還有很多啊。”


    大家都紛紛點頭。“還有人反對嗎?”他問道。


    大家盯著他都搖搖頭。


    “那好。”藍莓老爹說道,“司華碧,你說你的小兒子今天夜裏在牢房當班,是不是?”


    “是的,老爹。”雞販子司華碧小聲迴答著。“我可以帶人去牢房,他會幫我們的。”


    “拉比,”藍莓老爹又問道,“你的鋪子裏,還有多少刀劍?”


    鐵匠苦笑道:“老爹,鋪子裏打好的武器都被收走了。勺子、叉子倒有幾把。”


    “既然大家都決定了要救我們的朋友,那就趕緊迴去,悄悄通知更多的人。拿上自家的剪子、麵包刀、勺子、鏟子—隨便什麽好了。大家動作一定要快一點兒。如果晚了,大個子維卡就真的要娶繩匠的女兒了!”


    大家紛紛站起身來。


    “司華碧,你帶人去牢房,救出我們的大個子維卡,記得把他的長矛還給他。”


    司華碧點點頭。“太好了,老爹。我們的朋友有了它,我看誰還敢讓他嫁給繩匠的女兒!”


    大家忍不住,偷偷笑了幾聲。


    這時有人說道:“老爹,我們去召集大家了。你就在酒館裏等著我們的消息吧。”


    藍莓老爹大怒,他低聲吼道:“你這家夥別看不起人!我當年去當兵時,如果不是因為個子太小被人趕了迴來,菲洛暴風師團長的位置,早就是我藍莓老頭的了!”


    大家低聲笑著,發出各種奇怪的讚美聲。


    “好一個藍莓師團長!”


    “好!”藍莓老爹拿出一壇酒,給每個人斟上滿滿一大杯。


    “喝了這碗我鋪子裏最好的酒,大家就趕緊分頭行動吧。我們的大個子維卡看到我們去救他,一定會非常開心的!說不定,早就在等著我們了!”


    大家一飲而盡,頓覺都成了大個子維卡那樣勇敢的人。


    突然,鐵匠拉比咂著嘴,疑惑地說道:“老爹,今天的酒怎麽這麽香啊?”


    其他人肯定也是第一次喝到這樣的好酒,都低聲稱讚著,有的甚至還埋怨起來了。


    班迪克笑著說道:“老爹果然太小氣了。這麽香的好酒,如果不是為了救特林維爾,隻怕還舍不得拿出來讓人嚐嚐呢。”


    藍莓老爹聽大家都這樣說,趕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他驚訝地抬起頭:“果然是香得厲害!可是……可是這不是我店裏酒的味道啊。”


    話音未落,他就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那些人,紛紛搖搖晃晃,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也模糊了,頭暈目眩。他隻聽到夜鶯般的低笑,那醉人的香氣更濃了。隨後他也一頭倒在地上,什麽也聞不到,什麽也聽不到了。


    ※


    清晨的風從塔樓吹過,鍾聲響徹王城上空。


    王城的人們露出焦灼不安的神色。他們的不安,來自於戰爭。在不久之前,還曾給他們帶來了不一樣的感覺。他們為了王國取得的一個接一個的勝利而歡唿,大街上是激動的人群,酒館裏充斥著狂歡後酒與興奮交織的味道。國王的聲望在那一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那些曾經有過懷疑的人,也被王國軍隊輝煌的勝利折服,變成了國王和近衛軍的信眾與崇拜者。那時,塔樓上的鍾聲一次次傳遞著勝利的消息。那情景,就像今天剛剛發生。


    誰能想到,這麽快鍾聲不再想起,可是,壞消息卻接二連三的在街頭巷尾傳出。一開始人們還在半信半疑,直到那些消息甚囂塵上,再也無法掩蓋。叱吒大陸,橫行無敵的王國軍隊,雖然在黑森林取得了一場戰役的勝利,卻還是不得不退迴了王國境內。


    這時,所有的人,連那些曾經堅信王國偉大的近衛軍會永遠戰無不勝的人,也陷入了迷茫和恐慌中。誰也無法預知,他們還能再退多久。


    當鍾聲再次響起,他們不約而同望著塔樓的方向,迷茫,驚恐,疑惑,憤怒,每個人心中都泛起不同的欲望和酸楚。又發生了什麽。他們都在問—是壞消息,還是更壞的消息?


    大街上派出了很多人在張貼告示。還有一隊隊,一列列的治安兵,手捧國王的敕令四處遊走,專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大聲宣讀。王國將在廣場,對叛國者和敵人進行審判和懲處。


    誰?審判誰?


    巴布科萊群情激憤,他們被壓抑的情感急需找到一個宣泄的理由。他們已經對絞架上的人宣判了死刑,以致於迫不及待。


    宣讀告示的人,還沒有讀完告示的全部內容,人們已經奔向了廣場方向。他們都喊著,絞死叛國者!絞死他們!


    城門已經加派了重兵,嚴加防守。大街小巷上都布滿手持刀劍的士兵,以防有叛國者的同黨和同情者借機鬧事,劫走囚犯甚至發動一場叛亂。可是國王成竹在胸,鎮定自若。


    如果他們看到王城這一派氣勢洶洶,固若金湯的場麵,想必也隻會畏懼氣昧,不敢妄動!


    這不是他的本意!可國王需要這樣的場麵,需要人民因失敗而壓抑的情緒得到宣泄時,所表現出的那種歇斯底裏。還有他身後那些畢恭畢敬的大臣和將軍們—他的心中很明白,當他是個征服者,勝利者,他就會成為他們的神。


    他麵無表情,心中卻在冷笑。“絞架是為那些失敗和悲觀者準備的。而我,終將站立在最高處!”


    廣場正對著市政廳大觀禮台的位置,已經豎起了四個冷冰冰的絞架。在清晨的陽光照耀下,仿佛看到末日將要來臨時的無奈和瘋狂。


    人們還在從大街小巷四麵八方湧來。尤葛納主持著那個亂哄哄的場麵,他顯得憂心忡忡,不斷嗬斥他的士兵和那些想湧上來的人群。他抬眼望去,觀禮台上擠滿了衣冠楚楚的達官貴人,他們衣著華美秀麗的家眷,也被國王發布的命令所困擾—他們必須目睹叛國者被絞死的場麵。而這道命令,也正是治安官大人傳達的。


    那些養尊處優的老爺夫人們,如果不是還沒能領悟到這道命令的殘忍之處,就是和廣場上憤怒的市民們一樣,被對王國的熱愛和叛國者的痛恨交織的情緒所感染,每個人的臉上都翻湧著激動不安的紅暈。


    尤葛納大人不由深深歎著氣。他又看到,歐爾津國王早已就坐觀禮台正中的位置。他頭戴王冠,身穿隻有重大盛典時才穿戴的大禮服,顯得威嚴莊重。而他身邊的王後,同樣盛裝後冠,顯得雍容華貴。可是,即使治安官大人也能看的出來—王後參加此次廣場審判是迫於無奈。與坐在她身邊的國王不同,她麵容憔悴,一直垂著頭,始終沒有把目光投向廣場一眼。


    王後是阿波多利寬厚仁慈的聖母,她也許不忍心看到與死亡恐懼結伴的絞架。可是,身為首都治安官的尤葛納大人,卻是個意誌頑強的硬漢啊!


    絞刑架已經在他的嚴厲監督下,立在廣場中央的高台上。絞架森嚴冷峻映襯下,治安官大人完全清楚今天身處廣場中央的他,不會因成為這場舉城矚目的審判的主角而沾沾自喜。


    因為,在他看來,絕大多數巴布科萊王城的居民,僅僅因為盲目而狂熱的愛國情懷,才表現的如此瘋狂。可等他們在看清了治安官大人口中所說的那幾個叛國者是誰的時候,卻難免讓他成為市民們憤怒的目標。


    治安官大人深以為慮。何況國王正居高臨下一眼不眨地盯著他,而他也很明智地隻豎立起了四台絞架,還激情滿懷地盼望著審判的到來。


    治安兵們幾乎全體出動,他們仔細搜查每一條大街小巷,把人們都驅趕到廣場上。與此同時,廣場上的士兵們也排列整齊,維護著秩序。一道道菏矛執盾的士兵分隔著人群,讓他們既能清楚地看到高台之上的絞架,又不必太過靠前和擁擠。


    市政廳大觀禮台上,人們慢慢安靜下來,紛紛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沒有人再大聲喧嘩。


    觀禮台上的變化盡在尤葛納大人的掌握之中。他隻一揮手,如狼似虎的治安兵們就拳打腳踢,大聲嗬斥著還亂哄哄的人群。人們驚叫著,還在奔來跑去,可是迎頭趕上的皮鞭又讓他們大聲唿痛,隻能老老實實站好,揉著被鞭打腳踢的屁股,不敢隨便揚聲走動。


    廣場上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沒有一絲聲響。尤葛納很滿意,他把頭扭向觀禮台。


    國王坐在椅子上,嘴角抽搐了一下,衝著他點點頭。而王後依然一動不動,更沒有抬起頭。


    號聲吹響,人群肅穆站立。尤葛納走上高台,昂首四顧。巴布科萊的市民們沒有哪一個是不認識這位治安官大人的。尤葛納官居首都治安官也已十餘年之久,被全城百姓圍觀也不是第一次了。可也沒有哪一次讓他如此興奮,如此忐忑了。


    他抬頭望著廣場上的天空,旭日初升,金光萬道。高台下是憤怒和沮喪的王城市民,因為看到絞架而牙齒打戰,卻都仰望著治安官大人。


    已經不能再等待了!尤葛納嚴肅地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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