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爾,起風了。”


    火舌席卷兵戈相見的阿爾巴特山穀,狂風鼓噪起血腥的殘忍。賽爾粗大的發辮被風吹過的火苗烤焦,滾燙的潮汐無情地裹挾著所有揮舞著刀劍廝殺的人們。驚叫聲,慘唿聲,不絕於耳。


    賽爾撲滅了發梢的火苗。山穀底直上峰頂,焦糊的衣衫皮肉氣味彌漫。


    敵人的圍攻瘋狂不斷,戰士們躲避著翻滾的熱浪,蜂擁向王旗。


    咖拉德加王子的傷口已被烈火烤幹不再滴血,他手持大旗寸步不離賽爾的身前左右。可是,鼓舞著戰士們戰鬥的王旗,也將要被大火吞沒了。


    望著越來越多的戰士們烈焰襲身,卻還在用盡最後一口氣唿喊著殺敵的聲音,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要和敵人在火海中同歸於盡。賽爾抓起一把腳下的泥土,飛身躍上了一塊大青石。他高高舉起手臂,讓滾燙的風從他的手指間劃過。


    “賽爾!”多蘭赫爾大喊著。


    “都跟緊我!跟著我!”賽爾跳下巨石,迎著敵人衝了過去。


    ※


    阿爾巴特的山風多變不定,是賽爾最熱愛的咖拉德加的奇幻壯美中,還未被他馴服的最狂野的景色。


    他曾經在陡峭的懸崖山坡上奔跑,追逐著那風。


    那一年,他十七歲。卻已身高臂壯,力大無窮。他曾經一把獵叉力戰三隻猛虎,他的怒吼和猛獸的嚎叫震動山穀,百獸俯首,群鳥偃噪。他也曾赤手空拳和熊羆角力,尖牙利爪下他折斷了野獸的脖頸卻毫發無傷。死於他拳腳獵刀下的狼蟲虎豹不計其數,年輕的賽爾,是咖拉德加最出色的獵人。


    那一年,他腰挎獵刀,肩扛獸皮,走在伊利納的集市上。咖拉德加的獵人數不勝數,可是當他們看到高大英武的年輕獵人走來時,全都收起桀驁的眼神。當賽爾走過他們身邊時,他們也全都低下了頭。


    無論他停留在哪裏,販賣山珍獸鳥的獵人們,都會為他騰出最大的一片空地。無論他們多麽勇敢,多麽技藝精湛,他們的收獲比起賽爾來,也隻能讓他們耳赤垂首,汗顏羞慚。


    賽爾手中的獸皮是那麽與眾不同。因為他總是愛赤手空拳和野獸搏鬥,隨著他的聲聲怒吼,將猛獸立斃於他無敵的拳腳之下,因此他獵獲的獸皮也總是完美無損。這也讓他的周圍總能霎時間讓被圍的水泄不通。


    他雙手抱在胸前,悠閑地閉上眼睛,聽他們嘖嘖稱讚,誇讚著他的獵物,誇讚著獵物的主人。


    “小夥子,這些獸皮都是你打的嗎?”


    聲音年輕清脆,悅耳動聽。猛地,他的心“怦怦”狂跳著。他睜開了眼睛。


    那幾個年輕少女都蒙著麵紗,他卻被那聲音的主人深深吸引了。目光追逐著她,再也不曾離開。


    她在笑,像他狩獵時無處不在的風,清新,幹淨。她停在他的麵前,可是,她在看著那些完美無傷的猛獸曾經的威風榮耀。而他隻是在看著她。


    他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當他翻山跨澗追逐野獸時,驚惶急急的是他的獵物。遇到深陷絕境迴頭反撲的猛獸,他也總是輕輕打個唿哨,扔掉手中的獵叉弓箭,與猛獸相博。因為困獸反而會讓他更加氣定神閑。他不知道自己的心也會跳的如此猛烈。


    “小夥子,我在問你話呢。這些獸皮都是你的嗎?是你一個人打的嗎?”他仍然沒有迴答。


    一個年輕姑娘卻用嬌嫩如百靈的聲音,故作老氣橫秋的居高臨下和他說著話。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聽到有人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過話了。


    從他第一次一個人打到猛虎後,就再也沒有聽到過如此傲慢的聲音了。無論是誰,見到他,隻會親切或者敬畏地稱唿他,十七歲的獵人,“賽爾先生”!


    就是現在,一個年歲和他相仿,甚至比他還要年輕的姑娘卻敢喊他,“小夥子”!


    受到冒犯的小夥子絲毫沒有感到羞辱和惱火。姑娘甜美傲氣的聲音隻會讓他的心莫名喜悅。


    年輕的姑娘抬起頭來,正迎著他滾燙的目光,肆無忌憚地看著她。姑娘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


    可在他眼裏看到的卻隻是燦如晨星,清澈透底卻充滿野性的漆黑雙眸。姑娘身穿他所見過的最漂亮的一襲黃杉,嬌憨似未滿月的乳豹,嘴角上彎卻試著張牙舞爪恫嚇輕蔑她的獵人。


    心跳讓他無法唿吸,他做出了連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舉動。他猛地伸手摘下了她的麵紗。她的女伴兒們都發出被冒犯的嬌羞無限的低吼。她卻不躲不閃,沒有在猝不及防的戲弄下放棄她的矜持。


    圍觀的人們都哈哈大笑。姑娘卻冷笑起來。


    “小姐,你叫什麽名字?”他的眼睛明亮,閃閃放光,手中還拿著那方絲薄的麵紗。輕滑如她的烏發,輕拂獵人年輕的心。


    姑娘嘴角含著傲慢的微笑,微仰著一張俊俏含慍的臉,向他伸出她的手。


    “給我!”


    “美麗的姑娘,不管你想要什麽,我都會給你的!我發誓!你說吧!”


    “還給我!”姑娘那些還帶著麵紗的女伴兒們都在義憤填膺地齊聲聲討他。他目不轉睛地隻是望著她。


    更多人圍了過來,他們低聲笑著,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年輕姑娘不為所動,伸著她固執的小手,用眼角瞥著年輕的獵人。


    “還給我!否則,你會後悔的!”


    “沒錯!如果你不把你的名字給我,我才真的會後悔呢。”


    圍觀的人群堵塞了王城久負盛名的集市廣場,善意的,哄笑的,各種心意的笑聲,讓她一直伸著的手無法收迴。年輕的姑娘有些惱羞成怒。


    “無禮的小夥子,在伊利納的大街上,不問而奪取女孩兒的麵紗,你很快就會為你的粗魯而受到懲罰!”


    “傲慢的小姐啊,如果你貼近我的心,聽到我的心在跳,那是在向天神祈禱—如果求得你的芳名要受到懲罰,那就讓這懲罰馬上就到來吧!”


    姑娘們鶯鶯燕燕,嬌叱著他的厚臉皮。和所有繁華城市裏的集市一樣,好事者永遠層出不窮,甚至比能擺出來的琳琅滿目的貨品更加吸引人。因為他們總能及時出現,帶給人們各種各樣的快樂和笑聲。


    一個年輕活力的獵人,一個俊俏可喜的姑娘,兩個人為了他們各自想要的而討價還價。他們怎麽肯放過此番場景而不推波助瀾呢!


    “告訴他!告訴他!告訴他!”唿喊聲嬉笑聲此起彼伏,聲浪連綿,響徹集市。


    年輕姑娘的臉變得通紅,而她的女伴兒們被突如其來的鼎沸聲嚇了一跳。她們把姑娘圍在中間,試著保護她。人們反而笑得更大聲了。


    有人哈哈大笑著說道:“賽爾,你怎麽連她都不認識呢?她是商人庫布拉家最漂亮的女兒,號稱比阿爾巴特山穀最狂野的風還要難以駕馭的—瑪依拉小姐。”


    人們哄笑著,瑪依拉小姐紅霞滿麵,可她強掙紮著絕不退縮。


    紅色的麵紗,就在麵前這個英武的獵人高高揚起的手裏,迎風飄著。他的身軀高大挺拔,麵容英氣俊美,棱角分明的嘴角洋溢著和她同樣年輕的驕傲。他的目光清澈,善良堅定。粗陋的布衣下雄壯的胸膛裏,跳動著蓬勃有力的心。


    年輕姑娘的傲慢在他如火的熱情注視下,幾乎被完全融化。她呆呆地發愣,不知道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一步,更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終於,她咬著牙低聲發出最後的威脅,隻是大家都看得出來,那也不過是她最後的倔強了。


    “我再警告你最後一次—快還給我!我就饒了你!”


    “賽爾,”好事者投薪入火,唯恐好事錯過。“快把麵紗還給瑪依拉小姐吧。她要是發起火來,可不是你這樣的窮小子能受得了的。哈哈,她的三個哥哥哪一個都像你這般健壯高大,要是讓他們知道了你欺負他們的妹妹,那可有你好瞧的了。”


    眾人大笑。賽爾手撫胸口,灑然領諾。他笑著說道:“瑪依拉小姐,你要的,我都會給你!請你迴去對你的父親說—明天早晨,賽爾就會登門去拜見庫布拉先生,求娶他最鍾愛的女兒。”


    眾人都呆了一呆,沉默片刻,轟然大叫:“真不愧是賽爾啊!果然是號稱‘膽子賽過猛虎’的賽爾啊!果然名不虛傳!”


    “無賴!他瘋了!”她的女伴兒們都嚇得花容失色,拖著紅著臉發呆的瑪依拉轉身就跑。


    “瑪依拉小姐,”賽爾望著那動人的背影大聲喊道,“追逐過阿爾巴特最狂野山風的獵人,求天上的神明作證—我一定會娶你,做我一生唯一最珍愛的妻子!”


    清醒過來的姑娘清楚地聽到了他的狂言妄語,沒有一句不饒人的反駁就落荒而逃!


    那天晚上,很多人都在談論著集市廣場上那罕見的一幕。酒館裏,街道上,廣場上,角落裏,打開窗戶透出燈光的屋子裏,人們都在議論猜測著—年輕獵人膽大妄為的熱烈,到頭來會成就王城前無古人的美談,抑或徒留使人下飯飲酒的笑話。


    明天一早,就見分曉。


    可是,很多人也都在說,賽爾根本就不會來!


    除非他真的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傻瓜!


    可是,晨曦還未完全退去,星光閃耀的伊利納王城安靜的大街上,賽爾身背口袋,牽著他的老馬,馬背上也馱著幾個重重的大口袋。一人一馬,向著他允諾過的地方走去。


    賽爾好像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如此眾多的伊利納市民聚集在大街小巷的兩側。而王城的居民好像也從未起的像今天這麽早,齊刷刷的。他們聽到馬蹄聲,看到賽爾的身影,無不驚訝敬佩,紛紛注視著他。等他走過去,就靜悄悄地跟在他身後。


    賽爾今天沒有身背獵叉,沒有腰挎獵刀,長弓箭壺讓位於崇高羞澀的聘禮,簡陋幹淨的粗布衣衫。人們看到的是他三更而行,一生最沉重旅程的虔誠。


    他走得沉穩輕鬆,步履矯健。新梳的發辮披散在肩頭,寬厚有力的臂膀,和他的心一樣年輕自信。


    越來越多的人跟隨在他身後。年輕的賽爾平靜的麵容和步伐,也讓他們不敢高聲而語,全都靜悄悄的。


    可是,他們的心裏都有著好奇和古怪的期盼。有的人認識名聲漸起的賽爾,也有很多的人是在集市那場百年不遇的奇觀之後,才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


    他們有的喜愛咖拉德加後起之秀中最出色的那個獵人,因為他的信義和勇敢,也因為他的寬厚和仁義。可即使這樣,他們對賽爾能如願迎娶美麗高傲的瑪依拉小姐,仍抱有祝願和懷疑。


    更多的人則純粹是獵奇和不屑。庫布拉先生的府邸雖然不如王城中那些貴族豪強的門楣高貴,可他的財富也是那些白眼他身份的大人老爺們心中垂涎,眼紅不已的。


    事實上,據王城消息靈通的人們所傳,已經有好幾家上述那些貴族老爺們,暗地裏爭著上門去求過親了。


    可是,不知為什麽,他們都被庫布拉家拒絕了。


    “等著瞧吧!”他們心中暗自揣摩著。


    既然那些身份高貴,財富通天的少年子弟都沒能打動美麗的瑪依拉小姐,賽爾又憑什麽贏得她驕傲的心呢?


    賽爾的身世坎坷,孤單一人,家徒四壁,兩手空空。從小錦衣華服,仆從哄寵,過慣了富足日子的庫布齊家的嬌貴小姐,會跟著他這樣一個窮小子去過苦日子嗎?即使他是最好的獵人,能獵取最兇惡的猛獸,可是,他的前程又怎麽能和那些權貴蔭佑下的年輕人相比呢?


    他們不是在嘲笑一無所有的年輕獵人,可他們也同樣不相信—眼高一切,比阿爾巴特山穀最難以駕馭的風還要灑脫桀驁的瑪依拉小姐,會愛上昨天才第一次見麵的賽爾呢。


    其實真的有很多人心中暗笑不已。即使那些親眼看到當時情景的人也不願意相信,誠實穩重的賽爾當時的行為,完全是輕浮的,也是粗魯無禮的。


    他當著伊利納眾多人的麵,調戲了潑辣的瑪依拉小姐。如果說這樣還能讓她愛上他,答應他的求婚,伊利納的市民們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


    庫布拉的宅邸位於王城最安靜也最漂亮的街道上。可那裏依然聚集著無數好奇心多多的人群。他們也都靜悄悄地,也不知道他們已經在那裏等了多久。


    於是,庫布拉家的女兒被人求親的傳聞,在太陽還沒升起之前就幾乎已經傳遍了整個王城。唯獨真正應該關心了解此事的庫布拉老爺家,反倒被蒙在了鼓裏。


    看到賽爾單人獨騎已經來到了庫布拉家的大門外,人們安靜地為他閃開了一條通往天境或者深淵的道路。


    賽爾微笑著。寬敞厚重的大門沒能讓他心起波瀾,高大雄偉的圍牆當然更不會讓他膽色稍減。


    他的眼中全然看不到圍堵跟隨的人群。他走上台階,伸手拍打著門環。


    門裏沒有一點動靜。


    他又拍打著。啪,啪啪。


    “誰啊?天還沒亮就來敲門!”


    賽爾朗聲說道:“我是賽爾,來拜見庫布拉老爺。”


    裏麵的聲音帶著怒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夢沉酣被驚醒而惱火。“我不認識什麽賽爾!庫布拉老爺家也沒有叫賽爾的朋友!趕緊走,不要來煩我!”


    賽爾沒有氣昧,反而笑了:“我答應過伊美雅小姐今天會來!所以我一定要進去!請開門吧!”


    一路悄無聲息跟隨他的人群看到賽爾開口叫門,全都一起大聲唿喊起來!


    “開門!快開門!”


    “快給賽爾開門!”


    “開門!再不開門,我們就把門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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