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娜被困在小小的帳篷裏已經一天一夜了。除了送來一日三餐的看守,她還未再見到過任何一個身處高位的將軍或者重臣。更別說不肯露麵的萊頓王了。


    她的心中一直冷笑著。如果她想衝出去,即使比這更堅固無情的鐵籠也能打破。


    她想這樣做。因為氣憤。她又不能這樣做,因為她肩負著的使命。


    眼看著約定的時間慢慢過去了。她心內焦急如焚。


    她說服了格雷恩卻瞞著心愛的人,已經讓她心中情思百轉。如果她不能阻止萊頓王大軍的前進,她一個人的生命無足輕重。可是,一想到多蘭赫爾和她的朋友們將再次麵對殘酷可怕的局麵,她的心中卻無法平靜下來。即使為了他們,她絕不會輕言放棄。


    她聽到腳步聲,就停在帳篷外。


    她站起身。帳簾一挑,全身戎裝,腰係長劍的萊利克走了進來。她不禁瞪大了眼睛。


    “蘿意達小姐。”他說道,“好久不見了。”


    希娜強忍著內心的激動,淡淡地說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萊利克隊長。”


    萊利克不為她的冷漠所動,好像他已經猜到見麵時的情形隻會如此一般。


    他不動聲色,像她那樣平淡地說道:“現在,我是王國的騎士團長。你可以叫我,萊利克團長了。而你,依然是王國的罪人。”


    希娜嘴角浮現著一絲嘲諷。她冷冷地一笑:“怪不得。這也沒有什麽好驚訝的。薩普萊將軍曾經說過,萊利克是個正直勇敢的軍人,是王國年輕軍人中傑出的典範。所以,他才從眾多優秀的士兵中提拔你。當然,你確實很出色。冷靜,智慧。可你能做到隊長,仍然是將軍力排眾見的結果。可是,從我們在大漠裏分別隻有兩年多吧,你就升任了騎士團的首領。如果將軍還活著,他見到你也一定會很驚訝的吧?”


    萊利克點頭說道:“薩普萊將軍是我最尊敬的人,我也一直感激他對我的厚愛。可我仍要告訴你,蘿意達小姐……”


    “請叫我希娜小姐!”她打斷了他的話。


    萊利克仍然毫不生氣,他甚至照舊讓一絲冷笑掛在嘴角。“好的,如果你喜歡那樣的話—希娜小姐,我對我所處的職位並不感到羞愧難堪。我是在戰場上數度生死,用無可辯駁的戰功,才換得了現在的榮耀。”


    “那你一定殺了很多人吧?萊利克團長!”


    萊利克頓了一下說道:“我對此並不否認。身為王國的軍人,為國盡忠,報效君王,保衛我們的國家—這也是薩普萊將軍一貫的教誨。”


    她憤怒了。“你怎麽敢用將軍的名義來洗刷你的恥辱。你用無數戰士的鮮血和無辜人民的生命才換來如今的高官厚祿,你難道不應該感到羞恥嗎?如今王國已成高山國的幫兇,違背人民的意願,做出殺戮和侵略的暴行。你既身為王國的軍人,不去阻止這場災難,反而趁機博取軍功。難道,這也是將軍的教誨嗎?”


    萊利克冷笑道:“我隻是個軍人,隻知道服從命令。你所說的那些高言大義,還是留著去對別人說吧。”


    希娜看著他。萊利克的神情冷漠,無動於衷。


    她痛心地說道:“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萊利克了。你不再是將軍身邊那個淳樸勇敢的士兵了。我和你沒什麽話好說的。如果你還沒忘了我們曾一起同在將軍麾下的那些日子,請你轉告萊頓王—我一定要見到他。”


    萊利克仍冷笑著:“王是不會見你的。我來正是為此—王上讓我轉告你,我們已經聽到了你的訴求。所以,你可以迴去了。”


    希娜憤然說道:“可是,我不見到萊頓王,是絕不會迴去的。”


    “如果你堅持這樣做,即使付出生命,你仍然一意孤行嗎?”


    希娜傲然挺胸,冷笑道:“我所堅持的,是你已經背棄了的。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此次前來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死亡對我來說,絲毫沒有什麽可怕的。我要讓所有人看到我為了王國的這片忠心。萊利克,如果你還顧念將軍對你的恩情,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說的那樣想為國效力,請讓我去見萊頓王。或者,”她看著他的眼睛,“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


    萊利克嘴角依然冷笑著。他死死盯著希娜,她的眼中毫無畏懼,隻有痛心。


    他來迴踱了幾步,突然朗聲大笑了起來。笑的很大聲,很暢快,也很得意。


    他看著麵前希娜美麗茫然的臉龐,微然而笑。他說:“你認識的那個曾經熱血的年輕士兵也許已經不見了。可是,我所熟悉的那個豪邁奔放的女戰士蘿意達小姐,卻還一點兒都沒有變。這我就放心了。”


    “你在說什麽?萊利克!”她的眼圈紅了起來。


    “希娜小姐,我會讓你看到將軍的教誨一直深深印刻在我的心裏。我雖然隻是個微不足道的騎士團長,可我也和你一樣,想為自己的國家做些什麽。我一直都在等待機會。現在開始,我就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讓我們一起去說服萊頓王,挽救達克賽德。隻要能阻止萊頓王的進軍,一切都還有機會挽迴。”


    “萊利克將軍!”她激動地叫起來。


    本來還以為在曾經的故國大營中,自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在戰鬥。現在,她的身邊又有了誌同道合的故人朋友的支持,她心中一陣心酸,眼淚險些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他微微一笑,接著說道:“我不過是在試探你的膽量。如果你的執著不能讓我信服,又怎麽能打動固執地難以抉擇的萊頓王呢。看到你為了這個國家情願慷慨赴死,讓我敬佩感動。達克賽德尼還是有救的。我一定會幫著你去說服王。”他冷冷一笑,


    “走!我陪你一起去見萊頓王。如果他仍然執迷不悟,我是不會讓你這樣赤膽忠心的女子,一個人去死的。”


    萊利克在前領路,他一跨進王的大帳,人們紛紛發出驚唿。萊頓王也皺起了眉頭,手扶著胡須。


    奧德姆跳出來擋在萊利克麵前。他大聲嗬斥著:“萊利克團長,王的命令你難道沒有聽到嗎?你為什麽要把她帶到這裏?難道,你也想違抗王的命令嗎?衛兵們,快把這個女人抓起來!”


    幾個衛士從帳外一擁而進,手中的長矛直指丹娜的胸膛。她紋絲不動。


    “住手!”萊利克大喝一聲,聲似霹雷。他一個箭步衝上去,寒光一閃,已經拔劍在手。他長劍刺出,將幾個圍在希娜麵前的衛兵逼退。他冷笑一聲,擋在女戰士的身前。


    幾個侍衛慌忙挺矛站在王的座前,萊頓王頓時驚慌失措,嚇得說不出話來。大帳中一時亂作一團。


    奧德姆氣得白胡子直抖,他手指著萊利克大聲嗬斥著:“萊利克,你……你想幹什麽?”


    萊利克冷冷地說道:“我隻是想看看,在萊利克的麵前,又有誰膽敢傷害丹娜小姐!”


    萊利克身軀高大,氣勢威猛,目光比死神還無情冷酷。奧德姆被他目光所懾,也不禁冒出了冷汗,畏懼地慢慢退縮到一旁,抬眼偷偷看著還勉強鎮定地坐在座位上的萊頓王。王的額頭上也是冷汗涔涔。


    萊利克仗劍守衛,有恃無恐。希娜神情自若,高傲地揚起頭。他們隻有兩個人,凜凜威風正氣隻一瞬間就壓倒了帳中所有的人,讓他們呆呆地挺立著,不敢輕舉妄動。


    守衛們手中的長矛在微微顫抖。波尼將軍急躁地跺著腳,狠狠瞪著狼狽的奧德姆。他大聲說道:“萊利克,在王的座前,你怎麽敢如此放肆!快收起你的劍!不要忘記,你曾對著劍發出過的誓言!用劍和生命來保衛達克賽德的王。你現在在幹什麽?”


    萊利克冷笑著:“波尼將軍,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我誓死守衛著聯盟的信使,就是在保衛我們的王!”


    “她是一個罪人!你應該把她抓起來!”奧德姆躲在幾個長矛手身後嘶叫著,仿佛又有了膽氣。


    波尼將軍走到萊利克麵前,嚴令他收起手中的長劍。萊利克不為所動。他無可奈何,急忙轉身對萊頓王說道:“王上,我向您保證。萊利克團長是王國忠心的軍人,他絕不會無緣無故違背王的命令。請聽聽他這樣做的理由吧。”


    萊頓王如夢方醒。他擺擺手,幾個衛兵看了一眼長劍在手的威武騎士團長,慢慢退了出去。


    萊頓王擦去額頭的汗水,他也看到萊利克的暴怒,隻是出於維護一直被他冷落的信使。年輕騎士團長的忠心畢竟久經考驗。雖然令他在眾人麵前驚慌出醜,可眼下他也顧不得了。他隻想知道,是什麽讓他親手提拔的最忠誠勇敢的將領,為了一個敵方的信使,就在他的大帳裏大動幹戈。


    他喘息了一會兒,恢複了原來的樣子—就像一個真正的王了。


    他已經在盡力用心平氣和的語調在發話,可所有的人都能聽出語氣中殘留著的那點兒氣急敗壞。他說:“萊利克團長,在你剛才那番不可思議的瘋狂過後,我隻想知道—我是否還可以繼續信賴你呢?”


    萊利克長劍入鞘走上前去,深施一禮:“我對王國和君王的忠誠是永世不會改變的。就像天上懸掛的日月,所有熱愛並忠誠於達克賽德的人們都會看到我的一片赤誠之心。”


    萊頓王點點頭接著說道:“我也是這樣想的。那麽,你能否告訴我,為什麽你會違抗我的命令?我不是已經讓你把蘿意達小姐送走了嗎?是的,她是個罪人。可是一想到她念及薩普萊將軍的養育之情,才罔顧王國的法令,帶走了魔法攜帶者—這些都不是不可以被原諒的。


    可現在不同—她是來自我們敵人的信使。姑且不論她的提議是否值得我們考慮。要知道,我們的盟友就在我們身邊。如果獲悉我們和敵方派出的信使見麵,一定會起疑心,給我們帶來很大的麻煩。這些你也全都看在眼裏,可你依然這樣做。萊利克團長,請你迴答我,為什麽?”


    “是的,王上。”萊利克看著因被他的目光嚇到還在發抖的奧德姆,此刻他仍餘怒未消。波尼將軍正滿懷期待地望著他。那些人雲亦雲的近衛侍臣沒有一個敢迎著他的目光而問心無愧的。他們都低下頭,好像這樣就能避開他熾熱嘲弄的眼神。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達克賽德女戰士的身上。她坦然平靜,微然而笑。


    他轉迴頭,大步走到王的麵前:“因為,我必須那麽做!”


    “你在說什麽呀?”萊頓王驚訝地站起身來。


    “因為,希娜小姐說的,也正是我想對王說的。”


    萊頓王呆呆地發愣。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道:“難道,你才剛剛見到她就被說服了嗎?難道,我一直深以信賴的,王國軍人中最堅定的那顆心,竟如此輕易被打動了嗎?”


    “並不是那樣的,王上。”他真誠地說道,“並非希娜小姐說服了我。而是從一開始我就堅定了那樣的信念。希娜小姐帶來的不僅是和平,還有尊嚴。王上,您必須傾聽希娜小姐所說的。一切現在還來得及。”


    奧德姆從人群中走出來,也站在王的眼前。他咬牙切齒地說道:“王上,事情已經很明白了。蘿艾達因為薩普萊將軍的死而懷恨在心。她早已背叛了達克賽德,她是我們的敵人。至於萊利克團長,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從前就一直受到薩普萊將軍的賞識,把他從一個普通的士兵提拔為騎士團中隊長。他自然感恩戴德,以圖報效對他的知遇之恩。可是,萊利克團長!你如此袒護一個劍上沾染過達克賽德戰士鮮血的敵人,難道不是對王國和君王的背叛嗎?”


    希娜冷笑一聲,走到萊利克的身邊,迎著奧德斯的目光,她鄙視著他。


    “說到背叛,難道不是達克賽德受到高山國的蠱惑和威脅,率先背棄了神聖聯盟的誓約嗎?聖城指引的大軍已經在羅阿洛德王城取得了對野蠻人的巨大勝利。想必你們也已經聽到了消息,就在不久之前,他們又重新奪迴了鳳凰城,勇敢的旗幟又重新飄揚在東方的土地上。


    奇利亞斯現在眾誌成城,團結一心。諸王的援軍也在源源不斷地從四方奔赴而來。現在已經不是任由阿波多利的國王野心肆虐的時代了。王上,您真的忍心讓達克賽德的子弟,為了這場不義的戰爭去犧牲他們的生命嗎?”


    希娜的反駁讓奧德姆有些失態,他完全忘記了一貫保有的在君王麵前謙恭矜持的禮儀,忘乎所以地大叫了起來:“王上,千萬不要聽這個女人的妖言蠱惑。說到底,蘿意達給予我們的仍然是恥辱。想讓我們放下手中的武器,這與投降又有何區別?


    王上啊,要相信我們士兵,他們還會繼續戰鬥。敵人知道無法戰勝我們,竟然想到派一個曾經背叛過我們的女人,妄圖憑著一句‘和平’就讓我們放下手中的武器。他們用刀劍無法取得的勝利,一個女人更加不要妄想得到!”


    “真正蠱惑君王的正是像奧德姆先生您這樣的人吧?”她看著氣急敗壞的奧德姆,反倒更加令她感到可憐可笑。


    萊頓王不快地哼了一聲,他看著麵紅耳赤的老臣,打斷了她的話。他說:“蘿意達小姐,我絕不允許你對一個忠心耿耿的大臣如此無禮!你在薩普萊將軍身邊許多年,他就沒有教會你如何去尊重一個為這個國家奉獻了數十年的老人嗎?”


    聽到萊頓王言辭辱及最敬愛的將軍,希娜強壓怒火,冷冷地直視君王傲慢理屈的雙眼。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恰恰相反!我從將軍那裏學到的是,隻有高尚的品德才是唯一值得真正令人敬仰和尊重的!至於身居高位,隻知誇誇其談,為一己之私置萬民於水火,貪厚祿顯爵諂媚君王於殿堂。這樣的人不過是老眼昏花心無明智的朽物,又有何德能敢令希娜去尊重呢!”


    她侃侃而談,以奧德姆為首的一幹眾臣卻都麵現羞慚,垂首相顧無語。


    看到她狠狠地羞辱了奧德斯,萊頓王麵色慘白,神不守舍,顯示著內心深處發生在極大的動搖。萊利克也不禁暗暗為希娜喝彩,眼見奧德姆等人陷入短暫的慌亂,一時無法反擊。他決定不失時機的陳述利害,以堅定王的決心。


    他上前一步和希娜並肩站立,大聲說道:“人性的光輝隻有在危難的時刻才會閃現出最耀眼的光芒。希娜小姐不念舊仇,不避生死,孤身一人覲見王上,難道還不足以顯示她對王國的忠誠嗎!王上,請擦亮您的雙眼吧!誰才是真正熱愛這個國家的人啊!”


    營帳中,勢若水火的兩方互不示弱,爭執不下。萊頓王心煩意亂,不住地唉聲歎氣。


    當初不就是這些人極力鼓吹與高山國結盟的種種好處,他也是利欲熏心才有了今天的局麵嗎?如今,他們口中高山國勢將橫掃天下的勝利還遙不可及,達克賽德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他恨這些高山國和野蠻人高歌猛進時為了野蠻人的勝利而歡唿的人,可當王國在奇利亞斯進退維穀時卻又沒有哪一個能給他帶來更好的辦法,可以解除當前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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