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爾斯王子雖然被國王解除了對近衛軍團的領導權,卻一直懷著憂鬱和不安的心情,注視著阿波多利和所有風起雲湧時的萬千變幻。


    不止是國王忠心的將軍和大臣們,巴布克萊王城的平民也被蠱惑感染,每個白天,每個夜晚,他們都在酒館裏,為了他們的國王所開創的偉業開懷暢飲,在大街上為王國戰場上的勝利而歡唿。


    即使偶爾有人露出擔憂的神色,立刻就會被斥為膽小和目光短淺,不相信王國戰無不勝的軍團,不相信阿波多利的王會一直帶領著他們,去創造前無古人的宏偉事業。整個王國都陷入了亢奮之中。


    隻有兩個人敢於公然蔑視這種喧囂塵上的狂熱。瑪爾斯痛苦不堪,卻無法扭轉局勢。隻有在母親的麵前,他才能痛心的陳述利害。


    “我們的勝利來的越容易,就越會讓我感到恥辱。我僅僅是為了不想失去國王的信任和愛,才違心地執行了他的命令。可是,我們的劍沾滿了兄弟之國的鮮血。難道,我們還要在他們仇恨鄙夷的目光裏,慶賀我們所謂的勝利嗎?


    我們失去了信譽,還有大陸上所有人民對我們的信賴。也許他們會害怕我們,卻沒人再會信任我們。我們的軍隊曾經浴血奮戰,是為了國家和兄弟之邦的和平,為了保護人民的生命,保衛神聖的阿波多利不被侵犯。難道現在黑森林的人民不就是在做著同樣的事嗎?再看看我們都做了些什麽呢?


    我們聲言隻是為了他們的自由和權利,卻沒想過他們是否需要我們這種不請自來的幫助。如果我們做的是對的,為什麽他們會反抗我們?他們不需要我們帶去的自由,他們甚至寧願去死也不會臣服。我們怎麽還能毫不臉紅地去向他們宣揚,我們攻打他們的國家,是為了他們的人民爭取更多美好幸福的生活。這比欺騙更加厚顏無恥的謊言,隻能讓我羞愧難當。”


    可艾蕾諾亞王後也無能為力,隻能用母親溫暖慈愛的懷抱安慰他。她親吻著他的額頭,輕聲說道:“他的行為是絕不會得到神的寬恕的。也許,我們會得到黑森林和其它更多的土地和人民。隻要他的欲望所想,他就幾乎可以得到全部他想要的。可事到如今,我們曾經的盟友,我們的兄弟,都已經變成了敵人。沒人知道將來怎麽樣,我們又該何去何從?我們的國家是否能得到保全?我們的家人是否還能安然無恙?我們看不到前方的光明,也無法預料我們自己的命運。可是,阿波多利那些年輕的生命,卻在異國它鄉被他的野心葬送。”


    “母親,所有的人都相信他,認為是他將把我們的國家帶到了從未有過的強盛的頂點。我們知道,他是有這種力量的。他能讓身邊的人都甘心服從於他,也能讓所有人相信,他是無所不能的。可是,他們卻看不到,一旦從那最高處跌落下來,波阿多尼受到的打擊,才是最慘重的。”


    艾蕾諾亞王後長歎一聲。她說道:“可是,至少有一個人敢於公然反抗他。他沒有盲目崇拜他,雖然,他也曾信任和愛戴過他的王。他拒絕國王的命令,那怕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也隻有他,才能有那樣的勇氣和胸懷。”


    瑪爾斯沉默不語。


    王後滿懷心事,緩緩說道:“現在,不知道他去了哪裏?現在又怎麽樣了?國王對他恨之入骨,希望有朝一日,他們不要在戰場上拚得你死我活。我不想看到那一幕。”


    他稍一猶豫,說道:“母親,我知道您說的是誰。隻怕您的希望會落空的。”


    王後愣了一下,她問道:“你都知道些什麽?為什麽你會這麽說?”


    瑪爾斯苦笑道:“我已經得到消息,雖然隻有幾個人才知道。是的,格雷恩逃出阿波多利,輾轉到了白龍之城。並且在七聖會的幫助下,帶領援兵打敗了攻擊羅阿洛德王國的野蠻人。現在,估計他們都還在慶祝他們的勝利呢。而我的父親卻恰恰相反,為了野蠻人的失敗而暴跳如雷。”


    王後反而喜上眉梢,她來不及抹去眼淚就握住兒子的手,不住地問道:“是真的嗎?是他嗎?”


    “是的,母親。據說,和他一起在羅阿洛德抗擊野蠻人的,還有那個巴布克萊有名的獵人,特林維爾。”


    王後手扶著胸口,欣慰地說道:“我真不知該說些什麽。可我很高興格雷恩他們所做的那一切。我知道那才是正確的,也是我期望的。”她的眉頭又現愁色,“可是,如果國王一直在錯誤的道路上走下去,總有一天,你們也會在戰場上相遇。到那時該怎麽辦啊?難道屠殺兄弟的黑森林人民還不夠嗎?為什麽?為什麽這樣殘忍的事情還要發生呢?”


    瑪爾斯慘然說道:“母親不必擔心。您是知道的,我已經不再指揮王國的軍隊了。我厭惡那些野蠻人,和他們站在一起,是我的恥辱。所以,我不會再和聯盟的軍隊打仗了。”


    王後不知怎麽安慰他和自己。她歎著氣搖搖頭說道:“也許到了那一天,天神會指引我們該怎麽做。現在,我隻想去見雷思睿夫人。已經過了這麽久,她一定比我更擔心格雷恩。如果是格雷恩打敗了國王的盟友,不知道這對她是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隻希望,他的怒氣不要發泄在她的身上才好。”


    望著母親匆匆離去的背影,他突然也有些茫然若失。格雷恩打敗了那些野蠻人,接下來會做什麽他也一直在留意著。也許,母親所擔心的總會到來吧。他,是阿波多利的王子,是藍鷹近衛軍的領袖啊。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父親了。可他完全能想象的到,阿波多利的國王為著同樣的消息,正和他的母親有著天差地別的感受。他才懶得去管野蠻人在羅阿洛德的冰天雪地裏丟失了多少人馬。可是眼下,換做是他,內心深處何嚐不是為了格雷恩他們的勝利,暗自慶幸和喝彩呢。


    因為,從那個豐收節的盛宴之後,母親的臉上已經好久都沒有見到笑容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他已經都忘了。可是,他很清楚地知道,為了母親臉上的笑容,他已經不在乎任何事了。


    他走到窗口,從那裏能看到藍藍的天上,飄著幾朵白雲,阿波多利的雄鷹依舊在飛翔。


    街道上往來的行人,他們的腳步匆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驕傲和喜慶。現在正該是波阿多尼傳統的豐收節啊,可是好像所有的人都已經忘記了。


    他們已經找到了更令人狂歡的理由了吧?他下意識地把手放在腰際,卻猛然想起,在那個習慣了地方,那柄代表王權和士兵驕傲的佩劍,早已不在他的身邊了。


    他的心情糟透了。


    他聽到輕輕的腳步聲,知道有人偷偷接近了他。他一動不動。


    “瑪爾斯哥哥,你都變得不像以前那樣警覺了。”伊美雅得意地笑著抱住了他,“要是從前啊,你總是早早就會發現了,從不肯讓我這麽容易抱到你呢。”她把頭靠在他的肩頭。


    他慢慢轉過身,眼神透出疼愛的溫情,他攬著少女嬌柔的身軀,看著妹妹的笑臉,他臉上瞬間就恢複了平靜和喜悅。“可是你知道,”他裝作不小心才被她得逞的樣子,“不論我怎麽變,都是最愛你疼你的瑪爾斯哥哥。”


    “我知道,”伊美雅帶著滿足的微笑,“所以,我才來找你。”


    他放開她,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他的妹妹好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長高了,也長大了。她忽閃著大眼睛,提著裙角優雅卻頑皮地噘著嘴,就像小時候總是在等待著他的讚揚那樣。


    他說道:“我的妹妹,你長得越來越像我們的母親了。”


    “哦,”她仰著臉喜笑顏開,“我的瑪爾斯哥哥,難道你誇自己的妹妹,就不能再找到一個更好聽的比喻了嗎?雖然我也知道,你這樣子說其實已經是最高的褒獎了—人們都說,我們的母親,是王城最美的女人,也是帕林卡巴卡瑪最美的王後。”


    “當然,”他笑著,“還有你。”


    她突然歎了一口氣。他笑問道:“我最親愛的妹妹,王國最美的公主真得長大了。你什麽時候已經學會開始歎氣了嗎?告訴我,歐斯夏爾哥哥會為你做任何令你感到開心的事。”


    伊美雅把頭埋在他的懷裏,“我當然知道,也隻有你沒有變。”她說著,臉上還帶著一絲難過的神情,“剛才我看到了母親,我已經好久都沒有看到她的臉上掛著笑容了。可是,她隻顧著往前走。我因為看到她喜悅的樣子,也歡歡喜喜地想追上她。可她隻是看了我一眼,隻是擺擺手,什麽話都沒有說就急匆匆地走了。好像我的笑容已經不值得她愛惜了。”


    瑪爾斯心中不忍,他安慰著她:“不要胡說。你知道母親隻是現在心情不好,她怎麽會不愛你了呢。”他拉著她的手,“不是還有好多女官和侍女陪著你玩兒嗎?”


    她又撅起小嘴兒:“還說她們呢。我們的父親現在整天都陰沉著臉,整個王宮都變得沒有任何一個角落裏能容納得下笑聲了。她們都嚇壞了。連我也不能像從前那樣隨時都能見到他了。即使見到,父親也總是很不耐煩的樣子。你說,為什麽會這樣呢?”


    他又想起他鐵青著臉,怒不可遏的樣子來。他勉強笑道:“去找絲米德爾小姐吧,你們兩個以前不是總在一起嗎?你的那些胡鬧把戲總是也少不了她的份兒。去找她吧。”


    提到絲米德爾小姐,公主的臉色又暗淡了。“發生了什麽事嗎?”他問道。


    “瑪爾斯哥哥,你還不知道呢。絲米德爾小姐最近一直都在自己的家裏。他的哥哥跟隨著圖漢將軍的軍團出征到了黑森林,他所在的中隊遇到襲擊,他的哥哥,還有幾個人都戰死了。她已經那麽傷心了,我不能安慰她,又怎麽能隻為了讓我開心去找她呢。”


    瑪爾斯的心情頓感壓抑,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時不知怎麽做,才能讓他心愛的妹妹高興起來。他陰沉的臉讓伊美雅感到一絲擔憂。


    “瑪爾斯哥哥,”王國的小公主哀求著,“別趕我走,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了。王宮裏太冷清,我不喜歡這樣子。要是你也不在這裏,我該怎麽辦呢。”


    他的心頓時又變得柔軟,憐惜地撫慰著她的肩頭。


    她抬起頭笑著懇求他:“帶我去宮外玩兒吧。你一定還沒忘了,要知道現在可是豐收節啊。雖然沒有花車,沒有那多人,也沒有熱鬧的角鬥。可是,一定還有好玩兒的地方。帶我去吧,瑪爾斯哥哥。”


    他也的確需要去找尋一些快樂,讓他能暫時忘記千裏之外的軍團,也能暫時遠離兵火紛亂,馬蹄聲聲的戰場。


    他笑道:“和我想的一樣呢。隻要是豐收節,我們總會設法找到一些令我們高興的事吧。不過,”他看著伊美雅漂亮的黃裙,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服飾,“可是,難道我們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從宮裏走出去,混跡在大街上嗎?我覺得這是一個大問題。”


    伊美雅嘿嘿一笑轉身就跑,“你答應就好。在這裏等我,瑪爾斯哥哥。我馬上就迴來了。”


    隻要是淘氣的事,都難不住她。瑪爾斯從來都縱容她。更別提在這個本該快樂,卻死氣沉沉的豐收節上了。


    不一會兒,她就跑了進來。“瞧,我帶來了什麽?”她笑著擺出一副早有打算的神情。


    直到她換了衣服走出來,瑪爾斯不禁嘖嘖稱讚:“你就打算穿著它去嗎?”


    左顧右盼的公主也不禁笑了:“可我能怎麽辦呢?我剛跑到女官們聚集的地方,可我們的母親正好和雷思睿夫人站在走廊裏。她們兩個又哭又笑,偏偏擋在我的路上。要是被母親看到,雖然有你帶著我,可我們要想出去,還要再頗費口舌呢。我可不想把時間都浪費在走廊裏,所以隻好臨時改變了主意。”


    “所以,”瑪爾斯抬抬手,衣服還算可體,隻是穿著感覺很奇怪的樣子。“你就偷了雷思睿夫人侍女們的衣服嗎?”他一邊笑,一邊說著,“不過,我可愛的妹妹今天穿著它,也是王城裏最美的廚娘了。我敢保證,不論今天你穿什麽,你還是會被選作豐收女神的。”


    伊美雅滿心歡喜,看到哥哥穿著內廷仆從的服飾,不時拽拽領口,拉拉衣袖,聳肩挺脖的樣子讓她掩口而樂,“走吧,瑪爾斯哥哥,讓他們都看看你吧。”


    剛剛走到大門,幾個一絲不苟勤於執守的守衛都好奇地看著他們。他們還來不及發問,伊美雅就拉著他一路小跑,直到跑進一條僻靜的小巷裏才停下腳步。“瑪爾斯哥哥,你看到守衛們的眼神了嗎?他們一定在想,這是哪個英俊風流的隨從呢?說不定也能比得上以俊美馳名的阿波多利的王子呢。可打破了頭他們也不敢猜,跑出來的就是王國最注重儀表的軍團長呢。”


    小公主笑得彎了腰,她的笑聲一直在小巷裏迴蕩。


    巴布克萊的大街小巷還是舊時模樣,豐收節卻已經被遺忘。大街上行人亢奮激動,卻了無趣味。或許是瑪爾斯一貫如此吧。不過,他打定了主意,隻要能令伊美雅開懷,無論去哪裏他都要陪著她。


    伊美雅卻隻過了一小會兒就覺得意興闌珊。她拉著哥哥的手說道:“我知道今天沒有花車遊行,沒有豐收女神,可眼下這個樣子實在是太悶了。他們都在笑,可我一點都不喜歡。瑪爾斯哥哥,帶我去個好玩兒的地方吧。去個我們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所見之處都令他感到乏味,可他仍稍顯為難地說道:“說實話,巴布克萊我所知道的地方,很難說真的比你更多呢。說不定我的妹妹如果願意的話,你來當向導好了。不論你帶我去哪裏都行。”


    伊美雅大慰其心。阿波多利了不起的王子殿下,威名遠揚的近衛軍軍團長,從小嗬護寵愛她的瑪爾斯哥哥,變得溫和柔順,正在等著她的指引呢。就像她小時候經常那樣,纏著他,哀求他呢。


    她眉開眼笑地說道:“雖然我也沒有去過,可是一定很好玩兒。瑪爾斯哥哥,請跟我來吧。”


    無論伊美雅帶他去哪裏,都不會讓他感到驚奇了。在那一刻,他欣然跟隨著她。隻為了讓她在這個豐收節裏能夠感受到一點真正的快樂。


    他又何嚐不是那樣想的呢?遠離森嚴死寂的宮殿,不用再聽到急促的馬蹄聲。那些馬背上插著旗幟的傳令兵,通常隻會帶來國王正在期盼或者擔憂的消息。雖然很難說那不是他也在期盼或者擔憂的。而現在,他隻想去到一個誰都認不出他的地方。


    伊美雅的主意顯然不太高明。宮廷仆役的服飾仍難掩他器宇軒昂的,也早已被巴布克萊人所熟悉的臉龐和氣度。所以,當她笑著挽起兜帽遮住了他的臉,他也正求之不得呢。


    伊美雅還穿著那身廚娘的衣服,裹在一件寬大的長袍裏,看起來有些滑稽。她卻樂在其中,毫不為意。“也是,”他想著,“也隻有這樣,才會讓那些酒徒們認不出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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