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程岩便來到研究所,熟練的打開門,從傳達室拿出大大的掃帚,認真的清掃著原本就很幹淨的院子,掃完後,他又來到傳達室,用抹布擦拭著已經摘下來的研究所牌匾。


    他的動作一絲不苟,臉上充滿了留戀。


    如果不出意外,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來研究所了。


    此時,他的腦海中還迴蕩著最近一段時間,妻子所說的那些話。


    “你要是舍不得那些研究,想去那邊,你就放心的去,兒子跟閨女一個初中一個高中,現在都住校,我在家也能照顧的過來。”


    “你要是嫌遠,又不想迴原來的單位,咱們就在家休息兩年,大不了我多加點班,把每個月的獎金都拿到手。”


    “家裏沒吃的了,我領你迴娘家蹭頓飯吃,迴來的時候再捎點。”


    “我哥那人嘴硬心軟,他說的那些話你別放心上,臨走前,他還偷著塞給我十塊錢呢。”


    “那金鐲子啊,我平時上班又戴不著,放家裏萬一被偷了怎麽辦?所以我給賣了,正好給爸交了住院費。”


    “今天食堂吃包子,我多打了一份,咱們晚上吃包子,有肉渣呢,你快嚐嚐好不好吃。”


    不知不覺中,程岩的眼眶中蓄滿了淚水,啪嗒一下,掉落在牌匾上。


    要說這輩子,他最對不起的無疑是妻子,這家研究所從成立那天,他便待在這裏,這一呆就是二十年。


    他人老實,不會溜須拍馬,一門心思隻搞技術,甚至得罪了不少人,原本有好幾次,他都能升副所長,但卻每次都落選。


    曾經,研究所隸屬兵器廠,負責金屬表麵熱處理研究,是一項重要的金屬加工工藝,後來因為某些原因,研究所慢慢沒落。


    直至幾年前,聽聞上麵要進行碳纖維研究,恰好研究所有氧化爐跟碳化爐,符合報名條件,他跟著所長去京城,仗著老資曆,又求爺爺告奶奶,好不容易爭取到碳化處理這個環節的研究。


    在所有人的眼中,這將是研究所起死迴生的關鍵,隻要取得成果,研究所就能繼續申請資金,進行下一步的研究。


    而這堅持就是三年,這三年來,大家省吃儉用,寧願隻發三分之一的工資,把剩下的工資用於試驗研究,可就算這樣,研究所依舊遲遲沒能拿出成果。


    眼瞅著再拿不出成果,研究所就要彈盡糧絕,最終大家經過反複討論跟計算,得出一個結論,高溫碳化爐的溫度欠缺,達不到標準。


    於是大家決定,改造成超高溫碳化爐,沒想到最終卻出了意外,導致唯一一台高溫碳化爐爆炸,好在人員沒有受傷。


    但也因為這個緣故,研究所再也拿不出錢來購買高溫碳化爐,不得不硬著頭皮跟指導組求援,但得到的結果卻是因為資金有限,要砍去他們研究所的任務。


    這個消息對於研究所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而這次,曾經的關係也不管用了。


    研究所想要重迴兵器廠的懷抱,但也因為這三年專注於碳纖維的研究,已經沒有了他們這家研究所的地位,再加上設備損壞,最終得到的隻有一個冷冰冰的結果:解散。


    原研究所的人員,酌情安排到公司下麵其他的研究所,或者相關單位。


    如果想要迴老家,碳纖維指導組也會負責聯係那邊的相關單位進行接收,畢竟雙方合作一場,人家研究所都要關門了,指導組如果不聞不問,實在說不過去。


    這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


    作為研究所的老資格,技術骨幹,9級工程師,在碳化方麵有著豐富經驗,可以說,程岩這種人才,肯定有不少單位願意要。


    但程岩卻不甘心,三年的研究,眼看就要出成果了,卻因為爆炸,毀於一旦,所以他更願意繼續從事相關方麵的研究。


    甚至碳纖維指導組那邊,也給他聯係了一家海都那邊的研究所,繼續從事碳纖維碳化這方麵的研究。


    可那樣一來,勢必就要離家千裏之外。


    關鍵是,他隻能一個人去,妻子跟孩子,都要留在這邊,畢竟他的家,就在這裏。


    可如果留下,這邊已經沒有碳纖維相關方麵的單位。


    而原單位有人跟他不對付,去了廠裏,他也隻能邊緣化。


    去別的單位,一切都得從頭開始。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才猶豫不決。


    不過現在,想到妻子的不容易,對他的包容,他決定留下,就算從頭開始,也無所謂。


    就在他剛剛下定決心之際,傳達室的門突然被推開,然後走進來一個人。


    “組長,我之前去你家,鄰居說你一大早就出門,我就猜到伱會在這裏。”


    “陳書垣?你不是迴去了嗎?怎麽又迴來了?”


    程岩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人影,然後快速扭過頭,將眼淚擦幹淨。


    “組長,我這趟迴來是想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咱們的研究有希望了。”


    陳書垣激動的說道。


    “有希望了?什麽意思?”


    “我這次去看我妹妹,偶然說起研究所的事情,我妹夫聽後,對咱們的研究很感興趣,答應投資一家研究所,專門用於研究碳纖維,到時候不管高溫碳化爐,還是超高溫碳化爐,咱們都能買了,有之前的經驗,咱們肯定能成功。”


    陳書垣急忙說道。


    “等等,你說你妹夫要投資研究所?他是幹嘛的?有這麽大的權利?”


    程岩瞪著陳書垣,有種你在逗我的感覺。


    “我妹夫是雙水灣生產大隊的三隊長,不過聽說很快就能當支書了。”


    “生產大隊?投資研究所?”


    程岩感覺陳書垣一定是得了失心瘋,生產大隊是什麽,他一點都不陌生,先不說有沒有這個資質,光聽上去就有種荒謬感,不切實際。


    而且,投資研究所可不是幾百,幾千塊錢,而是最少幾十萬,上百萬。


    哪個生產大隊這麽有錢?


    所以,他覺得陳書垣一定是被人給騙了。


    “組長,我知道這件事情很難讓人相信,實際上,我剛剛聽到的時候,也覺得不可能,但你先聽我說,我妹夫所在的那個生產大隊不一樣,不但有煤礦,還跟香江那邊有合作,用剪紙畫出口創匯,人家是能賺外匯的。


    而且真要說起來,也不是我妹夫投資,是他認識香江一個大老板,人家願意投資研究所,屬於香江那邊的公司。


    我記得前些年,咱們這邊不是有外國人投資了一家大型化工廠嗎?


    所以香江那邊投資肯定也行。


    還有就是人家有錢,技術員發三倍工資,你這樣的工程師發五倍工資,對了,還有安家費,一個人一千塊,我把錢都給帶來了。”


    陳書垣說著迴頭,看向跟著自己過來的趙富貴跟孫建剛。


    隻見孫建剛痛快的從包裏掏出厚厚一摞錢,全都是那種大團結,一紮一千塊,足足十紮,也就是一萬塊。


    看到這麽多錢擺在自己麵前,程岩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本來他堅信陳書垣被人給騙了,可這一萬塊錢,不禁讓他動搖起來。


    就算把自己綁在一塊,肯定也不值這麽多錢,就算有人要騙他,需要拿出這麽多錢來嗎?


    可問題是,香江那邊的大老板投資研究所,要研究碳纖維?


    這可能嗎?


    盡管比生產大隊投資研究所多了幾分可信度,但真能行嗎?


    還有,政策允許嗎?


    如果他去了香江人投資的研究所,算不算背叛?


    以後研究出來的成果,又是誰的?


    似乎看出程岩的擔憂跟懷疑,陳書垣繼續說道:“組長,這些年我一直沒說過我的家庭,其實我外公,還有我大舅,都不是一般人,有些事情,或許普通人眼裏不可能,但隻要我外公願意說話,我相信那家研究所肯定能審批下來的。


    對了,我妹夫對我外公有救命之恩,別人提出這個要求,外公或許不會同意,但如果是我妹夫提出來,我相信肯定沒問題的。


    現在唯一的問題在於,雙水灣一窮二白,甚至才剛剛開始通電,沒有任何的工業基礎,如果咱們去了那邊,就得隻能靠咱們自己。


    好在,隻要香江那邊給足錢,把咱們需要的設備都給弄來,實際上跟咱們在這邊沒有任何區別,甚至在那邊咱們要更自由,上麵也沒有指導組幹涉咱們的研究。


    至於研究所的歸屬,我也想過了,香江遲早會迴歸,大家骨子裏流著一樣的血,本質上還是自己人,跟去給外國人幹活不一樣。


    而且我妹夫答應咱們,如果出了成果,會掛咱們的名字,雖然專利屬於研究所,但到時候也會授權給咱們國內的廠子生產。


    隻要在國內生產,咱們就可以給自家人用,再也不用擔心外國人卡咱們的脖子。


    你還記得當初張處長給咱們講的那個故事了嗎?


    東麗公司跟米國那邊聯手,對咱們施行碳纖維禁運,還有技術封鎖,咱們隻能花高價,偷著從二手市場購買那些性能差的碳纖維。


    隻要咱們一天沒有研究出屬於咱們的碳纖維,那就一天被那些人卡脖子。


    你忘了咱們當初一起許下的目標了嗎?


    難不成,你就這樣放棄了?”


    陳書垣大聲的說道。


    “我沒忘!”


    程岩眼睛通紅,喘著粗氣說道。


    “書垣,我知道你的想法,可碳纖維研究所並不是那麽容易建立起來的,而且你也說了,那邊一窮二白,什麽都沒有,連一點點工業基礎都沒有,咱們怎麽研究?”


    “隻要能把設備買來,就沒什麽不可能的,沒有工業基礎怎麽了?咱們隻是研究所,隻是研究而已,如果有了成果,直接授權給海都,給京城那邊廠子生產就是了,跟那邊有沒有工業基礎有什麽關係?


    無非就是原材料購買受到一些限製,可隻要有錢,這些都不是問題。


    而且香江那邊也有很多優勢,可以買到一些咱們買不到的東西。


    我相信,隻要咱們去邁出這最困難的第一步,剩下的困難就再也無法把咱們打倒。


    組長,以前咱們研究所最大的缺陷是什麽,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如果當初咱們有錢,能買來超高溫碳化爐,而不是自己改裝,或許咱們已經成功了。


    就算不成功,可有那玩意,至少咱們也會不斷的接近成功。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咱們以前的研究所太窮。


    雖然說的是發三分之一的工資,可實際上,經常好幾個月不發一次,就算現在,還欠著咱們不少工資呢,這錢咱們就當是投入研究了,可以不要。


    但大家夥都餓著肚子研究,還有家要養,十分精力,又有幾分能用在研究上?


    如果咱們去了雙水灣,這一切都不再是問題。


    而且,我妹夫承諾過,每個人一千塊的安家費,哪怕隻是去逛一圈,馬上迴來,這一千塊也不要了。


    甚至就算半年後,研究所沒有建起來,他也答應找關係,重新把所有人都安排好,每個月的工資也都照常發著。


    人家都把誠意拿到這份上了,難道咱們連去試一試,拚一把的勇氣都沒有嗎?


    咱們連這個都不敢去拚,又憑什麽能研究出碳纖維?”


    陳書垣的眼睛也紅了起來,整個人激動無比。


    而這次,程岩是真的有些動容了。


    一千塊錢的安家費,隻要去就給。


    技術員三倍的工資,工程師五倍的工資。


    相信國內任何一家單位都不可能出這種待遇。


    因為如今的工資,都是全國統一的,就按照級別來,幾級技術員拿多少工資是一定的,甚至有些困難的單位,都拖欠工資。


    哪怕不是為了理想跟目標,這個待遇都會讓人心動。


    尤其是想到自家的困難,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壓在妻子的肩膀上,他就感到無比的愧疚。


    如果有了這些錢,妻子就不用再去加班,再也不用去娘家借,父母生病後不用為難,就連兩個孩子,也能更寬裕些。


    可剛剛才決定要留下來,從頭開始,現在就要跟著陳書垣去拚一個未知的結果?


    他不禁猶豫了。


    而這時,一直站在後麵的孫建剛往前一步,開始了他的表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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