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生了七個女兒,是我奶奶口中的賠錢貨,但在媽媽眼中各個如珠如寶。


    梅蘭菊竹影薇婉,我媽把世上最美好的詞匯,給了我們姐妹做名字。


    若說五姐的人生是虐心的淒美悲歌,那三姐的人生就是敢愛敢恨的壯麗山河。


    她愛過,為愛奮不顧身,為愛拋棄家人遠走他鄉,她可以為愛豁出一切,但她也說,若有天被辜負,就會十倍討迴來。


    當年村長家大兒子背叛,她攪和了村長家大兒子的婚禮,害的那小兩口大喜之日變成大悲之時。


    現在鄭守成辜負她,我不知道三姐心裏在想什麽,她也沒跟我說。


    但之前倆人在旅館互撕的時候,我隱約聽到,鄭守成這個混蛋,為了防著我三姐早早的在財產上做手腳。


    這些是我猜到的,而我猜不到的,其實更惡劣。


    或者連我姐都不知道,這男人是什麽時候變的,或者有些人從一開始就不是人,隻是披了太久人皮,連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是人了。


    有些事早有端倪,隻是當局者迷,誰願意相信自己一心對待的枕邊人,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而鄭守成還不隻是轉移財產,更是以擴大生意為由,以我姐的名義向銀行貸了不少款,那是一筆我們不敢想的數字。


    我姐是被這混蛋綁架了,她離不起,這樣過下去,也早晚被這男人害死。


    她更知道哭鬧發瘋沒用,所以幹脆裝做沒事人,表麵上陪鄭守業一起扮演恩愛幸福的夫妻,而背地裏她也在尋找破局的辦法。


    三姐走了,坐在她家的紅色小汽車裏,在所有人羨慕的目光中離家。


    而我的內心滿是苦澀,分離!我最怕分離,於我而言每一次分離,都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麵。


    我看著遠方,暗暗低語“三姐啊!有生之年,我們再也見不到了,要好好的!”


    人生啊!


    到底是一杯怎樣的苦茶?


    姐姐們與我各自不同的人生,卻各自品嚐著各自的苦。


    我迴頭看看此刻紅著眼睛的六姐,她離開老劉家之後,成了自由人,那個曾經受人欺負的小女子,現在卻成了這個家最輕鬆幸福的人。


    因為此刻的她,沒有愛的人,也沒有恨的,不被感情羈絆。


    活,自在輕鬆,死,了無牽掛!


    而我呢?看看身邊的周林,他為我付出那麽多,我也不知道要拖累他到幾時。


    三姐走後,姐姐們各歸各位,我本想再待幾天,可身體的信號卻告訴我,再待下去恐怕要露餡。


    關於我的病,我不打算告訴我媽或者家裏任何人,我知道她們早晚會知道,但我希望能晚一天別早一天,這樣所有人都能少點痛苦。


    那要命的骨痛襲來,如狂風暴雨般凜冽。


    好在那會兒周林出去沒看見,我也沒有告訴他。


    止痛藥吃了,也隻是有一點點效果,這樣下去,即便我想瞞,也根本不可能瞞得住。


    昂貴的特效藥,本是我最後的希冀,可周林如果知道,連這藥也開始失效,他的心該有多痛。


    我不能讓他知道,於是我又把希望寄托在那堆偏方裏。


    那些日子,我每天使喚周林買這買那,有些刁鑽的東西,鎮上沒有,他甚至要去縣城或省城才買的到。


    而我,就趁著他走的時間,在家鼓搗那些偏方。


    三寸多長的蜈蚣,蜇一下能疼死人的蠍子,我都吃了。


    而這些都是不最惡心的,那裏麵有個偏方是生吃癩蛤蟆,我費好大勁,才從冰凍的土地裏挖出一隻冬眠的癩蛤蟆。


    那上麵的泡泡看的人一陣陣惡心,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那些毒液毒死,但我知道,我不吃肯定會死。


    “豁出去了!”


    我是真的瘋了,為了活著,為了一點點渺茫的希望,沒什麽是我不能做的。


    可能那隻癩蛤蟆都不敢想,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我發狠的閉著眼睛嚼碎那隻癩蛤蟆的時候,甚至還能聽見他咕咕叫的聲音。


    殘忍,真的殘忍!


    為了活人真的什麽事兒都能幹出來。


    惡心,也真的是惡心!


    不是一般意義的惡心,是從生理到心理雙重排斥的惡心。


    我胃裏反酸水,一陣陣的嘔,可最後還是一次次逼著自己咽下去。


    等我徹底吃下那隻癩蛤蟆,也不知是身體的原因,還是這癩蛤蟆有毒,吃完我就腹痛難忍。


    在炕上打了幾個滾之後,就昏死過去了。


    我做了個夢,一個極其詭異玄幻的夢。


    我夢見被我吃掉的那些東西,蜈蚣,蠍子,蜘蛛,還有剛剛吃掉的癩蛤蟆等等。


    她們各個用幽怨的眼神看著我,而我隻是苦笑。


    “對不起,吃了你們,可我真的想活著,我想多陪陪我的周林,我想多看看這個世界……”


    它們都走了,被麵前的黑洞吸走,我的身體也不受控製,不由自主的走向黑洞。


    就在我即將進入黑洞的時候,身子被一雙大手拉住。


    我迴頭一看是周林。


    一瞬間,黑白的世界出現色彩,我也睜開眼恢複了意識。


    我躺在炕上,周林大手溫柔的握著我的小手。


    見我醒了,他輕輕吻著,後又伸手摸摸我的額頭。


    我有些慌,四下查看有沒有留下什麽痕跡,這些天我偷吃偏方,都是背著周林,我不能讓他知道,如果他知道,一定不會同意。


    “小婉,你在看什麽?”


    “沒……沒什麽!”


    我沒發現什麽異常,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大半。


    突然,周林一把將我抱住,我的手也緊緊扣在他腰身上。


    我們什麽都沒說,又似乎說了千言萬語。


    我能感覺到,周林雖然沒看到什麽卻是已經感覺到什麽。


    許久,他幽幽開口“小婉,我們去省城住院好嗎?”


    我沒馬上迴答,沉默許久才微微張口“再等等吧!那藥不是還能吃幾天,等吃完了,我們再去!但這之前,你別再買了,最近那藥吃完不太舒服……”


    “不舒服?哪裏不舒服?”


    周林緊張的鬆開懷抱,深邃的眸子仿佛x光在我周身打量。


    “說不好,反正就是不太舒服……”


    “那是哪裏?是肚子,還是心口,或者又骨痛了?”


    我說不舒服,周林的反應比我預想的更大。


    他像個無計可施的老大夫,緊張到手心出汗,緊張到身體顫抖。


    我擠出一抹笑,一把攬住他的脖子,唇瓣輕輕吻在他的薄唇之上。


    “你親親我,就好了!”


    那之前的許多天,我倆都相對比較克製。


    特別是周林,他知道我現在身體的狀態,生怕有些事會對我造成傷害。


    愛,從來不是單純的心靈情感,身體的共鳴何嚐不是愛的重要部分。


    我吻著他,明顯感覺到他體溫在升高,心跳的頻率也在加快。


    但我也能感覺到,他在克製,即便內心無限渴望,隻因怕傷害我一點點。


    我吻過,鼻尖抵著周林的鼻尖。


    “傻瓜,沒那麽嬌氣!”


    他低語“小婉,我怕……”


    “沒關係的!難道你不想?”


    “想!做夢都想!”


    “那就……”


    在我撩撥之下,周林終於卸下心底的負擔。


    但他依舊小心輕柔,那個從前就很溫柔的他,此刻更是溫柔到了極點。


    他吻我,吻我的唇,吻我的鎖骨,我甚至不知衣物是何時褪掉的。


    待我倆再次坦誠相見,卻有種熟悉又陌生,莫名刺激的感覺。


    “小婉,你真美!我愛你!”


    “周林,我也是!很愛很愛!”


    “那我就更愛更愛!”


    “愛多少?”


    “我不知道怎樣形容,但我希望,我愛你,比你愛我更多一點!”


    “那就愛吧!用力愛,讓我感覺到你的愛!”


    那天,我倆釋放了壓抑許久的愛意。


    有一天我很奇怪,那些天已經十分虛弱的我,很多事都是強撐著,可唯獨那會兒,我似乎恢複到了正常的狀態。


    我是恣意的,是瘋狂的,有時候被他鎮壓,但更多時候我占主導。


    我甚至有種錯覺,是不是那些偏方裏的某一樣,真的見效了,讓我這虛弱的身子就有了生機。


    但那瘋狂之後,卻是無盡的反噬。


    我是累昏在周林的懷裏,之後的一覺睡了15個小時。


    周林甚至擔心我會死在那睡夢裏,差點去聯係救護車。


    說到底,我這虛弱的身子,承受不了那樣極致的歡愛,一切的消耗,最後都會反噬。


    之後的兩天,我的臉慘白的像鬼,周林好幾次要帶我去省城醫院,可我卻一次次拒絕。


    “周林,我說不去就不去,你再跟我說這個,我就不理你了!”


    “不理我也得去,小婉你這樣我很擔心!”


    “那你怎樣,綁我上車嗎?”


    “那也不是不行!”


    “你綁我上去,我就跳車!”


    “你……”


    周林被我整的沒招沒招,最後隻是紅著眼,抱著我這個任性的女人。


    “小婉,我該拿你怎麽辦?你怎麽就不聽話呢?”


    “聽話啊!周林我聽你的話!咱不是說好了,等那藥吃沒再去嗎?不是還有兩天的……”


    “可是……”


    “周林,你很清楚,我的病除非做骨髓移植手術,否則到了醫院,也跟家裏區別不大,何必呢?”


    我的話戳心,可那就是現實。


    如果醫院有更好的辦法,周林都不會同意我迴來。


    周林哽咽著,握著我的小手,附在在他的心口。


    “小婉,怎麽辦,我該怎麽辦,你知道嗎?我的心很疼很疼……”


    是啊,我能感覺到疼,隔著皮肉,都能感受到那顆疲憊痛苦的心。


    我虛弱的抬頭,艱難的睜眼,望著周林那雙原本如漫天星辰如今卻蒙塵的眸子。


    “我知道!周林,我什麽都知道!我想吃紅腸,你能幫我買點嗎?不要個人家做的那種,就咱們上次在省城買的那個!”


    “可那個最起碼也要到縣城才買得到,小婉我擔心你!”


    “去縣城有兩個小時最慢也迴來了,就是睡一覺的事兒,而且我又困了,你快去給我買吧,我好饞那個!”


    我撒嬌,這是周林無法抗拒的。


    他輕輕捏捏我的小臉,寵溺的在我臉上吻一口“小饞貓,拿你沒辦法!那你睡吧,睡著了我就走!”


    周林幫我整整被褥,大手輕拍在我身上,像哄小孩兒一樣哄我入睡。


    我逐漸閉上雙眼,周林見我唿吸勻稱,輕輕叫我兩聲也沒反應,就騎車出門了。


    等他摩托騎出院子,我睜開眼,坐在炕上伸長了脖子,看他出了村子。


    偏方都試過了,還有最後一樣青核桃皮。


    小時候就聽老人說,青核桃皮不能碰,那個有毒,碰了會死人。


    有些任性的孩子,還是會好奇,然後偷偷扒青核桃皮,弄的手上黑漆漆的,多少天都洗不掉。


    對小孩兒來說,黑色天生有種恐懼,他們就真的覺得自己中毒了,然後哭著去找大人。


    可等來的結果,往往是一頓胖揍,再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成為村裏大人教育孩子的反麵教材。


    我小時候看見過那個進去不久的劉小川,小時候就扒過核桃皮,弄的手黑了半個月,但他也沒死,所以我想這東西可能有毒,但沒那麽毒。


    而且時常能聽到有人說,誰誰誰得了絕症,吃了青核桃皮就好了。


    如今的我,吃遍了能吃的所有偏方,連活的癩蛤蟆都造了,青核桃皮又算啥呢?


    等確定周林走遠了,我拿出之前找來的青核桃。


    煮水浪費時間,而且我怕加熱會影響效果,就剝了青核桃皮直接塞嘴裏。


    且不說,那味道難以形容,就那幹巴巴的口感,已經難以下咽。


    但我不能慫,一直鼓勵自己“唐婉,你得吃,為了活著,哪怕有一點點希望,再難吃的東西也得給我吃了!”


    我就這樣不停給自己洗腦,然後扒掉一塊,就塞嘴裏一塊,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麵前那堆青核桃,已經被扒幹淨了。


    其實那會兒,肚子已經開始不太舒服。


    但我怕周林發現,收起那些剝了皮的核桃,一股腦的填進爐子。


    腹痛越發的明顯,疼的我額頭滲出汗珠。


    我不知道這是中毒了,還是真的如我想象那般以毒攻毒。


    我靠在炕沿邊,捂著肚子,忍受著那股難以形容的腹痛。


    一開始我的身體還能直著,後來就疼的蜷縮在一起。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死了周林怎麽辦……”


    靠著這個信念,我強撐著,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或者在別人眼裏,或者後來我自己想來,此刻做的一切是那麽愚昧無知。


    可徘徊在生死線上的人,又哪來那麽多的睿智,連省城最好的大夫都無計可施,除了死馬當活馬醫,剩下的不也就是等死!


    對生的渴望,對愛人的眷戀,哪怕是愚昧無知但隻要是能支撐我多活一分鍾,也是賺來的。


    太疼了!


    疼的從炕上滾到地下。


    我多想自己可以疼的昏死過去,可此刻的我,疼的卻是異常清醒。


    就像古代那些受酷刑的犯人,打昏過去,都一定要用涼水把你潑醒,就是不讓你有一點點喘息的時間。


    我忘了時間,忘了空間,生命就隻剩下痛。


    我甚至以為我要這樣痛死了。


    可這時候,一股熟悉的香腸誘人的味道沁入我的鼻腔。


    一雙大手,將我從地上撈起。


    我感覺臉被什麽打濕,輕輕的睜眼,看到是周林那張寫滿痛苦悲傷的臉。


    “小婉,小婉……”


    那顆被我漏掉的青核桃攥在周林手裏,我偷吃偏方的事,終究還是被他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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