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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律在戰時不過一紙空文。


    ——西塞羅


    昏黃搖曳的火光照亮了花崗岩甬道斑駁的四壁,傾斜拉長的影子排成隊匆匆掠過掛著蛛網的轉角。往昔歲月的厚重黴味撲麵而來,混濁的空氣充斥著曆史的塵埃,令人窒息喘不過氣來。身穿紅色呢絨長袍的耶尼沙利近衛軍大步前進,肩頭鼓囊的帆布包袱中滿裝皇室多年積藏的珍寶細軟,他們穿過拜占庭時代修建的皇宮密道——這些古老的逃生設施一千年來幾乎從未被建造者的子孫使用過。


    奧斯曼蘇丹踉蹌著腳步,在兩名近侍的攙扶下緊跟隊伍的速度。他們穿過一個二十腕尺見方的石室,房間裏靠牆放滿鏽跡斑斑的盾牌和兵器,上麵嵌著純銀的東羅馬禁衛軍徽記。隊尾的兩名近衛軍摸索著扳動牆角暗處的機關,一道重逾千斤的花崗岩石門緩緩地沉下,轟隆一聲將甬道封了個嚴實。


    “伊斯坦布爾……”穆拉德三世依依不舍地向後望著。用華貴波斯金線地毯和名畫裝飾的寢宮,擺滿房間的水晶製品、中國瓷器、金銀器皿,來自希臘、羅馬、赫梯、埃及和美索不達米亞的千年文物,堆滿房間的成箱珠玉、寶石、首飾以及數百名嬪妃宮女,一個多世紀以來,奧斯曼帝國征戰三大洲掠奪財富不計其數,如今隻能眼睜睜將它們拋在身後。


    炮聲如雷,甬道石壁亦然震動不休,甬頂的積年塵土撲簌簌直往下落。人們沉默著,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大約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空氣開始漸顯潮濕,帶著海水苦澀的鹹味,穿過一段旋轉向上的漫長石梯之後,蘇丹發現自己來到一個空曠寬闊的地下洞穴當中。洞穴盡頭,從花崗岩斜道上草草開鑿的台階一直延伸到黝黯的水麵之下,簡易的碼頭旁停靠著一艘排槳快船,幾名近衛軍士兵往來將堆疊在甲板上的柳條木箱搬下船艙。


    “陛下,”皇家衛隊長拉住穆拉德三世的右臂,攙著他走上船舷跳板。“皇宮內的密道入口已經封死,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金角灣海底竟有這樣一條密道。現在這個洞穴位於加拉塔鎮地底三十腕尺深,順著地下蓄水池的排水渠,我們可以一直航入黑海,在下一次日落之前就能開進伊茲米特的港口。”


    “很好。”蘇丹的一隻腳已經踏上了甲板,他半轉過身,做了個堅定的手勢。“都上船!馬上!你們跟我前往小亞細亞,在那裏征召一支龐大的軍隊,打敗該死的明國人,奪迴那些曾經屬於我們的土地!”


    “陛下在哪裏?”帝國宰相、大維齊易卡拉辛.卡拉-穆斯塔法站在托普卡普宮的白色門樓前,一手綽著錚亮泛著雪光的圓月彎刀,朝著身邊的耶尼沙利近衛軍官高聲咆哮道。“侯賽因!告訴我,蘇丹到底在哪裏!”


    “大維齊閣下!”那軍官高喊著迴答道,海上的隆隆轟鳴不絕的炮響令易卡拉辛幾乎難以聽清他的聲音。“陛下……蘇丹的皇家禁衛……不在皇宮……我們找不到……”


    “這簡直糟透了!該死的一團糟!”易卡拉辛氣惱不已,狠狠地一揮手臂。此時天已大亮,朝陽的晨光卻仍被掩沒在衝天的火焰之下。硫磺和灼熱金屬的氣味在空氣中恣意漫延,明帝國艦隊重達兩百磅的迫擊炮彈尖嘯著從天而降,有著精美浮雕廊柱的大理石建築在轟擊中便如積木一般砰然崩圮碎裂。吊著燃燒彈的孔明燈在半空中徐徐飄過,火星在燈座內沿著火繩爬動,一旦舔上了塗滿輕蠟的油紙蒙皮,整個燈體便化作燃燒的流星墜向地麵,把致命的熾焰四處撒播。


    城市警衛在噴泉和貯水池間往來跑著,用陶罐和木桶舀起清水潑向肆虐的烈火。以民兵的標準而言,他們的勇氣無可挑剔,然而這樣的舉動卻是徒勞無功。拌和著鬆脂和硫磺的石油腦燃劑濃稠如膠,沿著磚木建築的表麵緩緩流動,青色的地獄之炎狂野地跳動著,似在嘲弄著凡人的無助。


    “大維齊閣下!”有人隔著朦朦煙霧聲嘶力竭地高喊著,“十二區需要增援!大火已經吞噬了阿卡狄烏斯廣場,我們需要更多人手來阻止火勢向居民區擴散!”


    “沒有!該死的,我現在手頭一個人也沒有了!”易卡拉辛狠狠地吼了迴去,他在炮彈的唿嘯聲中猛一縮身,護頭躲過四下橫飛的石塊。“侯賽因!把防衛布可裏奧宮的近衛軍派過去!在公牛廣場到君士坦丁牆之間給我拆條隔離帶出來!”


    “我要提醒您,閣下!這麽做會極大地削弱我們在沿海的防禦,單憑巴巴羅薩.哈桑的殘餘艦隊無力阻止中國艦隊攻擊布可裏奧港口。”


    “如果不這麽做,就無力阻止他們把整座伊斯坦布爾焚為白地!”大維齊扶了扶在爆炸中震歪的白色高帽,用繡著金線的袖口在滿是灰土的臉上擦了一把。“這座城市裏有足足七十萬居民!他們的性命取決於這場同火魔的時間競賽!”


    “首先是取決於他們自己!”侯賽因尖刻地迴答道:“要不是城防部隊一早關閉了城門,那些貴族們已經帶著家眷細軟駕車逃亡了!平民們麵對火情不思自救,隻知道高唿亂跑,所造成的混亂比中國人的炮火更甚十倍!”


    “如果連陛下都拋棄了他的國都,我看不出平民有什麽理由要在這裏等死。”易卡拉辛幽幽地歎了口氣,“也許我們真的應該考慮放棄……中國人看起來並不想zhan有伊斯坦布爾,他們寧願將她付之一炬徹底毀掉。”


    侯賽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麽這是他們的報複?作為對我們往俄國派兵的懲罰?”


    “不,這不可能!如此龐大的遠征艦隊光準備就需要好幾個月的時間。”大維齊不由皺起了眉頭,“這是一次蓄謀已久的進攻。可我不明白的是,他們能從一座瓦礫殘碎的廢墟中得到什麽?”


    “毀滅!這些異教徒就隻是想毀滅我們!”


    “也許……我不知道……侯賽因,你還能調動多少人?”


    “不到三千!您已經讓大多數近衛軍前去滅火救人,他們零散分布在十多個城區的各個角落,不花上一整天時間別想將他們召迴重編。”


    “召迴?不,不!”易卡拉辛迴答道:“把他們都派出去,前往那些正在燃燒的城區,讓居民們向卡利休斯門疏散!”


    “您說什麽,閣下?這隻會讓城市在中國人的麵前如羔羊一般無助。”


    “在這樣程度的炮擊麵前,我們早已經如羔羊般無助了。侯賽因,我們無法阻止中國人把這座城市——是的,她是伊斯蘭世界的中心、安拉的明珠,但這都不能阻止中國戰艦那些巨大的臼炮把她……皇宮、清真寺、城牆、高塔……以及我們所珍愛的一切挨個炸成一堆大理石的殘渣碎屑。不,獻身聖戰是每個穆斯林勇士的光榮,但麵對這樣單方麵的屠殺,我們必須撤退保存實力。”


    “撤退?”侯賽因.沙展帕夏臉上的肌肉猛地一抽,嘴角斜向上拉起,低聲說道:“說起來倒是容易,可是……皇宮裏六代人積存的奇珍異寶、國庫中三百萬弗羅林的現金、帝國征服的榮耀,難道這些都可以輕易丟在身後,兩手空空逃離這座浸透先祖鮮血的城市?”


    “不撤退又能怎麽樣,你還不知道海上有多少明軍麽?超過兩百五十艘戰艦,陸戰兵力不會少於兩萬!我們又有什麽?三千對兩萬,沒有任何勝算。”


    “閣下,您盡可以下令撤退,帶著其他人離開伊斯坦布爾,但我自願留下。這是一百四十六年前拜占庭皇帝殉國之地,死在這裏,不丟臉。”


    易卡拉辛沉默了片刻,眼角流露出目睹死亡的悲哀。“那麽,拜托你了,侯賽因。為我們的逃亡挽迴些許尊嚴吧。”


    “總共是……白銀一千一百五十餘兩、牲畜一百三十頭、幹鮮肉食九百二十餘斤、小麥麵粉八百五十五石、雜糧草秣……共約千餘石。很好,讓後勤部隊前來接收吧。”樸樹懶洋洋地把夾在杉木板上的報告丟給副官,支起眼皮瞥了一眼跪在腳邊的維捷布斯克伯爵。“那麽,就這些了?”


    俄語通譯大聲重複了一遍旅長的問話,俄國人忙不堪地點起腦袋。“求求您,大人,我已經獻出了所有財產,您答應過的,答應過不會傷害我們。”


    樸樹點點頭,漫不經心地一揮手,“滾吧。”


    維捷布斯克伯爵立刻連滾帶爬地竄出人群,敏捷的動作和肥胖的身軀毫不相稱。兩名隨從侍候著他翻上馬背,好似躲瘟神一樣落荒而去。


    樸樹瞟一眼俄國人遠去的背影,從腰間解下鹿皮水袋,慢慢抿一口高麗黃酒,這才故作愕然地冷笑一聲:“喲,是我失計較了,怎麽能忘了把馬匹也算入財產價值來著?”他不慌不忙隨手抽出一支令箭向副官擲去,道:“派兩名斥侯跟上去,出兩裏地動手,把馬牽迴來。”


    “樸旅長。”一個清甜如泉的女聲突然響起,樸樹臉色一肅,立刻彈簧似的繃直身子,規規矩矩行了個帝**禮。“颯玥郡主殿下,我代表朝鮮兵團第三旅歡迎您!”


    士兵組成的人牆向兩邊分開,颯玥郡主李華梅標誌性的猩猩紅織錦鬥篷如一團燃燒的火焰照亮了人們的雙眼。漂亮的麂子皮勾邊長靴一夾馬腹,純白的騍馬小步向前,幾乎湊到樸樹的麵前才停了下來。“那麽,你在這裏幹什麽,樸旅長?”


    “帝國朝鮮兵團第三旅旅長樸樹,奉命率所部向斯摩棱斯克方向進軍!”


    “我是說……現在。”李華梅纖細漂亮的柳眉突然一皺,話音中也帶上了北地的寒氣。“對於第三旅,我似乎聽到一些不好的傳聞,一些關乎軍紀的傳聞。”


    “以薊州訓練營的名義,第三旅的軍紀無可挑剔,郡主殿下!”


    “那麽,你們在這裏幹什麽?”李華梅一字一頓地重複說道,“維捷布斯克伯爵恐怕不是第一個被你縱容士兵……搶劫的領主吧。”她刻意地在“搶劫”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兩眼中閃過一輪銳利的寒光。


    “郡主殿下,下官是在完成統帥部下達的作戰指令。”


    “統帥部什麽時候下達過這樣的命令?讓你公然率軍搶劫地方貴族?”


    “著朝鮮第三旅向斯摩棱斯克方向移動,搜索並殲滅一切懷敵意之軍民,亟需錢糧物資於沿途自行補給。此命令即刻生效。”樸樹從袖鎧裏摸出一張整齊疊好的文件,從容展開大聲地念了出來。及到末尾,他略微提了提聲音,“帝國首相蕭弈天。”


    颯玥郡主不由輕咬起嘴唇,有些惱火地迴答道:“即便如此,我看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允許你殺死這些沒有任何武裝的……平民。”


    “戰爭中沒有平民,殿下。我原以為,您還記得發生在日本島原的那些事。”


    “現在不一樣了!”李華梅大聲說道,暗暗攥緊了手心。“這裏不是日本,我們也不再為了仇恨而戰。”


    “是的,不一樣了……”樸樹沉默了片刻,低沉著聲音說道:“我們曾經背負著同樣的仇恨,倭人殺死了我們的親人和朋友,我們正是為了複仇而選擇戰鬥。”他突然自嘲似地輕笑了兩聲,“當仇恨成為過去,我尊貴的郡主殿下,現在的您為何而戰?為誰而戰?”


    李華梅一時語塞,躑躅無言。樸樹卻又繼續道:“殿下,現在的您,已經是毋庸置疑的中華人。可我們不是。複仇已經結束,我們的戰爭卻不能結束。”他的聲音帶上了幾分沙啞疲憊,“斬首十級,能夠讓一名外籍兵獲得帝國公民的身份。為了更好的未來,我們必須頂盔貫甲,踏著刀鋒步步前行。這,是高高在上的您,所能明白的嗎?”


    “就為了成為一個明人?真有那麽重要嗎?”


    “這場遠征路上,我也曾走過一些國家,目睹那些黑暗而野蠻的世界。而大明,是照亮夜空的燈塔。”樸樹有些出神地遙望天際,喃喃地說道,“這是一個給你公正的國度,以才學而非出身衡量人們價值;這是一個給你自由的國度,允許人們為自己的命運作出選擇;這是一個給你尊重的國度,看不到酷吏的暴虐和苛法的禁錮;這是一個給你安全的國度,有著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誓言!對我……我們,成千上萬的朝鮮外籍兵來說,這就是夢——中國夢。”


    李華梅輕輕地苦笑一聲,“你不明白,樸樹。事情並不總像你想象的那樣……以你的檔案,要成為一名帝國公民並不算難;但我懷疑,就算終此一生,你也未必能得到接納,成為一名真正的中華人。”


    “這些真的重要嗎?殿下,我隻是一個普通武人,不在乎到底是誰統治著這個帝國,也不在乎他們有什麽樣的野心。我的夢想也很簡單,能讓我們的子孫遠離貧賤與迫害,堂堂正正活個人樣,那就夠了。這不是一個完美國度,但至少它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國度。”樸樹堅定地一點頭,大聲迴答道:“第三旅共有官兵九千九百四十四名,目前尚差首級六萬五千八百八十二顆。我希望……羅刹國能讓我們湊滿這個數字。”


    西元1589年4月20日,斯摩棱斯克,克裏姆林城堡地下密室。


    壁爐裏鬆木炭懶懶地燃著赤色的火焰,兩張鋪滿蓬鬆毛皮的座椅相對擺放在名貴的土庫曼地毯中央,杉木圓桌上泡著一壺滾燙的俄式紅茶,一旁的純銀茶盤中放著蜂蜜蛋糕和果醬。


    尤裏.蘇伊斯基大公傾著身子,親自斟滿一大碗茶,恭敬地雙手端上前去。“到今天為止,軍糧已經完全告罄了。射擊軍我還能勉強約束,那幫哥薩克可就很難說了。”


    “三天前,我剛給你調了兩千俄擔小麥和五千俄擔黑麥。怎麽,又不夠了?”巴圖.兀良哈啖一口熱茶,不慌不忙地反問道。“再說,庫可夫大尉不是已經率領特轄軍征糧去了嗎?”


    “嗨,那點吃的夠得上幾天?”蘇伊斯基尷尬地苦笑兩聲,“昨天一支哥薩克部隊衝進射擊軍第二團的駐地搶糧,還好事情沒怎麽鬧大,橫豎死了幾個人了事。特轄軍就更不用指望了,他們除了把整個國家鬧得烏煙瘴氣之外還會幹些什麽?”


    “我可聽說,”巴圖舀起一大勺紅莓果醬,放進茶盞中慢慢攪著。“庫可夫從伏爾加河流域搞到了不少糧食。”


    “是,特轄軍把整個梁讚洗劫一空,甚至處決了三名貴族杜馬成員,把他們的家產抄沒一空。這是一個極為惡劣的開端,杜馬議會對此相當警惕。我們恐怕,戈都諾夫會令整個俄羅斯葬送在他的瘋狂之下。”


    “那還真是湊巧。”巴圖輕輕翹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明軍曾有一條不成文的戰爭準則,占領區的俄國貴族隻要不與帝國為敵,他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就能得到保證。然而……看起來這都是過去時了,從德諾到維捷布斯克,明軍已經強行征繳了好幾個領主的財產,甚至還有人丟掉了腦袋。”


    “這正是貴族杜馬所不願看到的局麵。”蘇伊斯基滿麵苦惱地抓了抓額頭,“戰爭之磨在帝國和戈都諾夫的推動下隆隆旋轉,把我們的血肉和財富粉碎吞噬。如果這場戰爭繼續下去,不管誰能成為勝利者,不會改變的是,貴族領主總會落在失敗的一邊。”


    “你很聰明,簡直讓我懷疑是不是原來那個尤裏.蘇伊斯基。”巴圖嘲弄地揚了揚下巴,“那麽……貴族杜馬有什麽計劃嗎?還是準備就這樣慢慢等死?”


    “您不知道,要在杜馬達成一致並不容易。”蘇伊斯基老實地迴答道:“然而我們必須做些什麽來拯救自己,這一切必須結束!”


    “不管怎麽說,尤裏,下麵這條情報也許你會感興趣。”巴圖不慌不忙,繼續攪拌冒著熱氣的果醬紅茶。“庫可夫大尉迴來了。後天,也就是複活節當天的下午三點整,他和特轄軍三千名官兵將押運著從梁讚搜刮來的兩萬俄擔糧食通過奧布寧斯克。嗬,對了,我聽說就在同一天,戈都諾夫大人會陪同沙皇前往莫斯科郊外春狩,晚上則在尼庫利諾莊園舉行盛大的慶祝晚宴。我想如果他的親信們都要出席的話,應該會提前在那裏聚集吧。”


    “奧布寧斯克、尼庫利諾。”蘇伊斯基低聲重複了一遍,有些尷尬地道:“當然,先生……我代表貴族杜馬……感謝您提供的……”


    “別,我可什麽也沒說過。”巴圖輕輕敲了敲銀勺,麵無表情地打斷了他的話。


    “那麽,”蘇伊斯基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在這種情形之下,帝國能否……我是說,如果俄羅斯轉由貴族杜馬會議來領導的話?這場戰爭也許,沒有繼續的必要……”


    “別問,這和你沒關係。”巴圖自顧小口品著紅茶,對他看也不看一眼,“當然,也和我沒關係。戰和一線,能夠決定的隻有那位大人。啊,我所能保證的是,尤裏.蘇伊斯基大公,帝國不會忘記你所做的一切。出於老交情的考慮,我會在保護名單上給你留一個特別的位置。你是知道那句話的,我們從不忘記朋友……也絕不放過一個敵人。”


    月有微缺,浮曳的流光如上品綢緞,溫玉般滑潤光潔。李華梅沐在淡銀色的光影中慢步前行,黑暗中傳來戰獒的低聲怒狺,碧綠的眼眸磷火般星點閃耀,皂袍鐵甲的禦衛隊士兵在她麵前悄聲讓出一條通道,就像被明亮燈火驅散的陰影。


    藍色天鵝絨帷幔被純金叉杖挑起,禦衛馬車的踏板在青銅鞋跟下發出鏗鏘的金屬聲。颯玥郡主輕輕推開包著蓬鬆毛皮的木門,微低下頭跨進綴著鐵甲的車廂。


    燭光黯淡,搖動著把燈影投上廂壁,與沉香木板上暗色的花紋相映成趣。寬闊的車廂中,名貴的獅虎皮毛一層又一層重疊鋪滿地麵,細軟如初春草絲的長毛蓋過腳背。一張交趾紫檀木圈椅上墊著整張白虎皮,帝國首相蕭弈天頂盔貫甲危坐如山,微光映著鎧甲粗礫的金屬表麵,折射的陰影隱去了他的麵容,隻有左肩甲龍頭血紅的雙眼在黑暗中閃耀。


    “殿下,”李華梅慢慢解下大紅綢麵厚棉鬥篷,隨手掛在門邊的黃楊木衣架上。她款款上前挑亮燭火,從紫檀高腳方幾上拿起純銀酒壺斟了兩盞勃艮地葡萄酒。“我剛拿到林保和最新的乩星結果,在最近一個旬日之內,從華沙到莫斯科將出現大麵積迴暖,屆時溫和幹燥的天氣將有利於大部隊的野戰行動。”


    “很好,讓軍團做好準備。易飛的白虎師從克利切夫向布良斯克迂迴,進逼奧廖爾,切斷莫斯科和南方頓河流域的聯係。玄武師第二軍團向基輔方向移動,援助困守敖德薩的第三軍團。作為生力軍的朝鮮第三旅,從維捷布斯克出發由北麵包抄斯摩棱斯克——”


    “等等……殿下,說到朝鮮第三旅……”


    “華梅,我知道你在想什麽,”蕭弈天朝後往椅背上微微一靠,輕鬆地笑了笑。“說吧。”


    “殿下,我聽說,朝鮮第三旅……以您的名義,”李華梅頓了又頓,小心地選擇著措辭說道,“在行軍的途中攻擊了一些非軍事目標……”


    “他們,攻擊了行軍途中的幾個莊園,逮捕了那些貴族領主,抄沒了他們的家產,對麽?”


    “殿下,您都知道?”


    帝國首相在黑暗中笑了起來,“當然,難道說還有人敢冒用我的名義?”


    “可是……”李華梅遲疑地問道,“羅刹貴族會因此反對我們,這會使占領變得更加困難。況且,從維捷布斯克到敖德薩,數千裏土地早已被戰爭破壞得滿目瘡痍。如果帝國再放縱軍隊掠奪鄉裏,我恐怕會造成一場大饑荒,波及數以萬計的俄國平民。”


    “這不重要。平民手頭本來就沒剩多少糧食,而領主即便存糧再多,也不會拿出一升半鬥賑濟窮人。華梅,我準許你此前的提議,就用繳獲的部分糧食就地雇傭勞力,每個壯丁每日發給小麥五合、黑麥七合。”


    “可是,殿下,這隻有原定數量的一半,僅夠一個成年男子吃飽而已!”


    “夠他們活下去,這就夠了。況且,羅刹平民的性命,應該由莫斯科自己來負責。我們,不過是略盡人事罷了。”


    “殿下……”李華梅輕喚一聲,忽又噤聲不語。她眼看著忠武王站起身來,往前一步跨入燭火明亮的光圈中。黑鐵鎧甲上泛起暗金色的朦朦光暈,映在蕭弈天線條分明的臉頰之上,令他冷漠的麵容看起來模糊難以直視。首相再次開口,話音中帶著一絲森冷的嚴肅。


    “華梅,你既是將門虎女,對兵法應該有所了解吧。”


    “自幼熟讀……”李華梅有些不明就裏,隻得微埋下頭低聲答道。


    “那麽,”蕭弈天繼續說道,“告訴我,‘為將五危’是什麽?”


    “孫子曰,故將有五危,必死可殺,必生可虜,忿速可侮,廉潔可辱,愛民……”李華梅背到這裏頓了頓,猶豫著偷瞄了蕭弈天一眼。“愛民……可煩。”


    “凡此五者,將之過也,用兵之災也。覆軍殺將,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蕭弈天接著說了下去。“俄夷堅壁清野,把數十萬平民當作包袱拋給我們,其目的已經非常明顯。從阿力山達郡到敖德薩,海路超過五千裏;從敖德薩到斯摩棱斯克,陸路約有兩千裏。一石稻米在埃及市價不過三四百文,送上前線卻要耗掉運費一千兩百文。僅此一項,每月就要支出將近五十萬銀元。故智將取用於國、因糧於敵,食敵粟一鬥,當吾粟一石,軍食可足矣。那麽,你還有疑問嗎?”


    “沒……沒有了,殿下。”


    “那就這樣吧。”蕭弈天從李華梅手中接過水晶酒盞,燭光瑩動,清澈純淨的勃艮地葡萄酒如一整塊紅晶玉髓,殷紅的血色中泛出深不可測的醇厚。一絲冷酷的笑意從帝國首相的嘴角慢慢浮現。“現在,演出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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