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再早些年,錢翠麗還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那時候農村的生活很窮,用文字和語言很難描述的那種窮,為了一口吃的,能愁死一家人。


    為了賺錢,她的父親去賣血,賣血這事兒在明麵上是禁止的,他隻能去黑心醫院。


    黑心醫院給的價錢很低,低到隻能維持半口溫飽。


    她的父親終究是因為過度失血,頭暈眼花的時候,從高高的腳手架上跌落了下來。


    包工頭不願賠錢,給了其它工人幾十幾百塊的封口費,那些人就一致說她的父親那天根本沒去上班,不是在工地出的事。


    隻有一個在她的父親生前和他稍有交情的人在事後送了五十塊錢過來,這已經是他能做的所有。


    大家都很窮,有一家老小要養活,那聲深深的歎氣已經是所有要說的話。


    求助無門,無人應答的訴求終究是被埋沒在一個雨夜。


    錢翠麗跪在雨裏,朝父親的遺像和旁邊默默垂淚的母親深深地磕了三個頭,然後毅然離開了村子,去城裏討生活。


    和她一起去的,還有同村的高勝迎。


    高勝迎家庭條件也差,和錢翠麗家差不多,他們二人結伴而行,在城裏吃了很多苦,逐漸生出些別樣的情愫來。


    二人在第三年結了婚。


    婚後的生活其實和婚前沒什麽區別,那些苦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得完的。


    他們搗騰過衣服,南北倒賣過雜貨,賣過光碟,賣過盜版書籍……


    幾乎他們能接觸到的層麵的大多數活計,他們都做過。


    不好說是因為時運不濟還是時代的問題,他們的生活一直沒能有什麽起色。


    印象最深的那次,是一起去找進貨渠道,二十多公裏的路,沒舍得坐車,硬生生步行過去,又步行迴來。


    去的時候花了六個小時,迴來將近十個小時。


    這樣的長途跋涉,誰也受不住,終於,在迴家的路上,兩人都有些扛不住了,正好路過一家麵館。


    麵館的老板是個中年大叔,他戴著一頂帽子,蹲在門口抽煙。


    過了這麽久,錢翠麗都還能記得那個大叔看到她染血的腳時下意識露出的心疼。


    他們進了店,看了價格,猶豫著商量了一會兒,才隻點了一碗蔥花麵,多要了一個碗。


    麵端上來,熱乎的麵還蒸騰著熱氣,白煙嫋嫋,滿滿一大碗。


    兩人感激地道謝,小心翼翼地分食了那碗麵,碗底還放著兩塊小小的碎肉。


    錢翠麗把碎肉夾到了高勝迎碗裏,高勝迎一個男人,吃麵吃著吃著突然就哭了,眼淚一顆顆掉進碗裏,他說:“小麗,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的,我發誓。”


    臨走的時候,大叔走過來,手裏拿著的,居然是一雙鞋墊。


    “我以前也有個女兒……這雙鞋墊是她娘之前納的,還沒用過,也用不上了,你比我更需要它,送你了。”老板的語氣平淡卻又苦澀。


    之後,他們走完了剩下的半段路程。


    那天之後,他們的生活好像真的開始有了起色,高勝迎的生意趕上了風口,漸漸的,他們吃穿不愁,還能有餘錢,買些以前想要但一直買不起的東西。


    體驗過以前從未體驗過的事物。


    再慢慢的,他們有了房有了車,甚至能買得起昂貴的奢侈品。


    但高勝迎迴家的時間越來越晚,越來越少,偶爾,他的身上會帶有女人特有的脂粉香水的氣味。


    錢翠麗是跟著高勝迎一起白手起家的,她不是豔麗但嬌弱的花朵,她是風雨中不倒的翠竹,因此,她從發現這件事之後,沒有哭鬧,也沒有和高勝迎撕破臉皮。


    反而像無知無覺一樣,隻做好自己的事情,隻是和他保持了距離,維持著相敬如賓的表麵夫妻關係。


    但這次,高勝迎竟迴家吵著鬧著要離婚,為了一個剛剛成年的女大學生。


    他趾高氣昂,說自己願意給她三分之一的財產,說她在這個婚姻開始的時候,一分錢都沒有帶來這個家庭,願意給她這麽多錢,都是看在她陪伴多年的份上。


    人生從來不是一望無際的坦途,她對此早已有心得,但她也從未想過,快到終點的時候,竟有這麽大一個坑。


    錢翠麗很了解自己的丈夫,這麽多年,她對他的行為、習慣、想法幾乎了如指掌,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等不到他迴心轉意,卻還是覺得不甘心。


    人能有多少個40年呢?


    在雲婠夏這裏得到方法後,錢翠麗掛斷了連線,她告訴高勝迎,自己可以離婚,但他必須抽出一整天的時間陪著自己,這一天裏,他必須一切聽從自己的安排。


    高勝迎已經鐵了心要離婚,他覺得一天的陪伴不可能改變什麽,也許她隻是想做最後的告別,因此答應得很痛快。


    當然更大的原因是,他不想花費時間和精力去走更麻煩的起訴離婚流程。


    一天時間又夠幹什麽呢?


    可沒想到,錢翠麗竟帶著他去徒步。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問高勝迎要了手機和錢包,在他疑惑的眼神中,直接講這兩樣東西丟進了江裏,沒理會他崩潰發瘋的聲音。


    走了不到兩公裏,高勝迎就受不了了,他不耐煩地詢問錢翠麗到底想做什麽,要去哪裏,說要打電話讓人來送。


    但錢翠麗隻平靜地說:“我說過了,你今天要聽我的。”


    高勝迎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要做什麽。


    在走了幾個小時抵達一個什麽也沒有的巷子裏,什麽也沒做,錢翠麗便說要原路返迴的時候,高勝迎的暴怒情緒達到了頂峰。


    麵對丈夫的怒氣,錢翠麗依然平靜,她隻是看了看手表,淡淡道:“還剩下17個小時。”


    高勝迎咬著牙,一遍遍安慰自己隻剩十幾個小時就能得償所願。


    迴去的路上,錢翠麗依然很安靜,她沒有嚐試跟丈夫培養感情,隻是默默地走。


    她的腳上穿著一雙破舊的布鞋,現在鞋底已經滲出淡淡的血色來。


    高勝迎最開始一直在罵罵咧咧,到後來大約是實在累了,也不說話了,兩人雖結伴而行,卻仿佛陌生人一般。


    半路上,又累又餓的時候,錢翠麗突然拐進了一家麵館。


    麵館裏的老板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進去之後高勝迎往凳子上一坐,大喊著要一碗多放肉的大碗牛肉麵。


    錢翠麗卻喊住了要進後廚的年輕人,告訴他:“我們不要牛肉麵,隻要一小碗蔥花麵。”


    麵對高勝迎叫囂的時候,錢翠麗隻一句話就堵住了他的嘴:“你的錢包和手機都不在了,我們身上的錢,隻夠買一碗麵。”


    這樣的場景似乎很熟悉,熟悉到讓高勝迎愣在了原地。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兩個人全身上下湊出來的錢也隻夠買一碗蔥花麵,但那碗麵好香,是記憶裏最好吃的麵,尤其是碗底的那兩片小小的、薄薄的肉片。


    再次啟程迴家的時候,高勝迎變得沉默了許多。


    快到家的時候,高勝迎突然叫住錢翠麗:“不離婚了。”


    錢翠麗卻優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腳,對高勝迎笑了笑:“離婚吧。這次,是我要離。”


    三十年前,有個女人的鞋底磨破了,旁邊的男人把自己腳上的鞋給了她,自己光著腳走了幾公裏,到家的時候,腳底已經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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