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麵上隻有那一艘船帆遮天蔽日的戰艦孤零零前行,好似居無定所的旅客隻有去往天邊才能探尋到最終關於歸宿的答案。


    這座龐大而沉默的主艦大開迎客之門,如今已經有許多不請自來的客人想要登上船去一探究竟,可惜最終都沒能見到這艘艦船的主人一麵就已經葬身海底,難免讓人歎惋遺憾。


    不過鍥而不舍的人還是源源不斷,這艘看起來毫無防備也無人跡的戰艦便隻能一次次不厭其煩地將客人請出門去。


    船舷外傳來微不可聞的聲響,幾個懸刀佩劍的江湖人手腳麻利地攀附著船舷外的木板,然後小心翼翼地來到了戰艦的甲板上,如傳聞中那樣,這艘戰艦上沒有任何一個駐守防備的人影,空蕩蕩的隻有那一根根頂天立地的桅杆獨自張揚著旗幟,甚至就連掌舵的人都沒有。


    那幾個江湖人沒有任由自己肆意去感慨和驚異,他們對視一眼就迅速分散開來,然後運轉真氣修為隱匿氣息,開始按照原先安排好的計劃悄悄潛入戰艦的深處去。


    走過一個個空無一人的船艙,他們沒有主動推開門去滿足一番好奇,隻是竭力隱藏住氣息,終於有驚無險地來到了通往戰艦內部的樓梯外,看著台階蔓延而去的黑暗,幾個江湖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臉色,然後都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走入了台階的黑暗中去。


    當幾個江湖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裏,空無一人的甲板上依舊是靜悄悄的,隻有旗幟翻飛的聲音和海浪洶湧的拍打聲此起彼伏。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穿著青衫的讀書人出現在了樓梯外,他站在高處,垂下眼眸看著那深邃的黑暗,然後從袖子裏拿出一本冊子來,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支墨筆,然後開始寫寫畫畫。


    寫著寫著,麵無表情的讀書人動作一頓,然後思索了一番,自言自語地呢喃道:“這是第幾批人了?”片刻後他恍然大悟一般地點點頭:“應該是第十三批江湖人了吧。”


    於是他繼續低下頭去書寫,片刻後將冊子重新收迴了袖口,手中的墨筆也再次消失不見,他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那黑暗的深處,然後抬起頭閉上眼睛開始了等待。


    隨著黑暗和寒冷逐漸包裹了所有人的身軀,甚至能夠清晰感受到體內的真氣都迅速冷卻,竟然難以運轉自如,這幾位在各自的武林江湖中都久負盛名的武道高手不免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又很快釋然,然後他們神色變得堅毅,開始全力調動體內的武道氣息,誓要與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寒冷抵抗到底。


    他們走過一層又一層的台階,在黑暗裏都快忘了自己已經往下走了多遠的距離,迴頭看去,卻隻能看見一般無二的深沉黑暗,就像是一不小心走進了沒有月色也沒有星光的夜幕中去了一般。


    他們的唿吸開始變得粗重,終於還是感受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無法說出口的恐懼和畏怯,可是都已經走到了這裏來了,他們也斷然沒有就此後退的道理。


    沒有人說話,隻是刀劍在鞘中卻都已經輕輕顫鳴,這些武道有成的高手宗師不會掌握不住自己相伴多年的神兵利器,此時對視一眼,便都知道肯定是已經臨近此行的終點了,所有人都頓時挺起不自覺彎下去的身子,然後後背緊緊貼著台階兩側的木板繼續向下走去。


    黑暗裏終於出現了一抹閃爍的光亮,可是那火焰的光芒卻沒有帶來溫暖,甚至就連黑暗裏隱藏的冷風好像都更加肆虐囂張了,不過此時已經全力運轉真氣修為的武道高手們根本毫無察覺,他們竭力壓抑住內心深處的畏懼,然後感受到經脈間流淌的熱血穿梭在全身上下,催促著他們去完成這天地間最偉大矚目的功業。


    光亮越來越近了,甚至讓人感覺不是在走近光芒,而是那光芒迎麵而來,縱橫武林江湖多年的武道高手們小心翼翼地繞過光芒的籠罩,然後看見了在台階底下那鑄造於船艙中的宮殿大門,大門兩側還站著兩具毫無氣息波動的青銅鐵甲,肅殺冰冷的氣息撲麵而來,卻反而激起了這些武道高手們的鬥誌昂揚。


    不知是誰最先拔刀出鞘,然後幾位武道高手的身影便化作了殘影,他們無聲無息地邁過了青銅鐵甲駐守的大門,然後一步跨出來到了宮殿內部,那一瞬間好似鬥轉星移,他們隻感覺到眼前突然之間擠滿了光亮。


    等到迴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置身於一座礦寬敞至極的洞穴中,青銅鑄造的梁柱坐落在宮殿內,洞穴的牆壁上刻滿了壁畫,甚至還有幾個凹陷的神龕中擺放著看不清麵容的神像,可無論是壁畫還是宮殿的鑄造風格,都讓人琢磨不出這座宮殿究竟是出自哪個朝代的手筆。


    腳下是黑漆漆的石板地麵,在一片光滑中倒映著無處不在的光亮,就好像腳下是一條深不見底的河流,隻要多看上兩眼,就感覺全部的心神乃至魂魄都墜入其中,難以自拔。不過幾位武道高手都是成名已久的宗師人物,自然定力十足,他們很快從感慨和震驚中迴過神來,然後眼神犀利地看向宮殿的深處。


    在宮殿深處,有無數夜明珠照耀那高懸於九十九級白玉台階之上的王座,王座同樣也是瑩白色的,泛著如水的光亮,可是卻不知為何總讓人覺著有一股觸目驚心的感受,好像那鑄造王座根基的不是白玉,而是白骨?


    想到那個自稱君主之人的名號,幾位武道高手都不由得信了內心中的猜測,那位惡魔的君主應當就是端坐於白骨王座之上看輕世間一切性命吧?


    堅定了信念,幾位武道高手此時沒有再散開來去尋找那位君主的身影,站在前方手持利劍的一位白發老者舉起手中的一塊令牌,然後聲音清朗高昂地喝道:“除魔令在此,魔君何在?”


    聲音在空曠寂寥的宮殿中悠悠迴蕩,可是氣勢磅礴的呐喊卻隻是盤旋於宮殿的梁柱之間,好似都沒有將那份氣魄傳達至白玉台階所在,更不用說那高高在上的王座了。


    王座上空無一人,宮殿裏同樣沒有絲毫人影跡象,那些麵容隱沒於黑暗中的神像沉默寡言,對於人間的歡喜熟視無睹,對於人間的苦難也視而不見。


    白發老者的聲音終於消散,可是卻沒有得到絲毫迴應,身後有一個手持大刀的魁梧漢子聲音低沉問道:“難道那魔君不在此處?”


    另一個手持雙劍的青衫劍客搖搖頭說道:“不會,那魔君既然頒布了‘除魔令’邀請天下豪傑來此除魔衛道,難道還會怕了躲起來?”


    那漢子冷笑一聲道:“倒也說不定,那魔君從頭到尾都是縮頭烏龜,到現在也沒有幾個人見過他的真麵目,說不定真是個藏頭露尾的怯懦之輩,不過是些野心勃勃之徒推舉出來的傀儡罷了。”


    站在最前方的白發老者應該是德高望重的宗師前輩,他沉聲說道:“不可輕視那個魔君,畢竟是在天坤榜上和光明皇帝並肩而立的武道宗師,若是到了此時此地該敢輕敵,恐怕我們也要和先前那些人一樣死無葬身之地。”漢子不再多說,那個青衫劍客也沉默起來。


    拿著江湖上盛傳的“除魔令”來此的人已經不少了,可是最終那些有望登頂武道的宗師高手隻是走入了這座艦船便從此沒了絲毫消息,像是泥牛入海一般無聲無息,生死不知。


    隨著魔軍在汪洋上各大海域各大島嶼中勢如破竹地進犯侵襲,無數人家破人亡山河破碎,這讓一直心懷抱負行俠仗義的武道修行之人如何能夠容忍,於是“除魔令”一經發布便有無數豪傑宗師前赴後繼地尋找這艘隻有魔君坐鎮的主艦,隻要能夠將魔君斬殺於此,那麽汪洋上的亂象也就自然而然會終結。


    可惜直到如今也沒有人能夠活著離開這艘艦船,如今站在此處的幾位武道高手雖然有勢在必得的信念,可是此時也難免有些驚慌不定,沒想到小心翼翼潛入了艦船的深處,卻連魔君的身影都見不到?白發老者舉起手中書寫“除魔令”三字的令牌就要繼續高聲唿喊。


    忽然間有清風吹拂過所有人的眼前,然後抬眼看去,就發現在光明簇擁的白骨王座上,一個身穿大紅長袍的年輕人不知何時已經端坐其上,他的麵容被光亮籠罩,讓人看不清。


    可是那股睥睨天下的氣勢卻一瞬間就如一座高山壓頂而至,以至於站在前方的幾位武道高手都差點難以自控地後退幾步,不過他們很快穩住心神,然後紛紛舉起了手中的刀劍,直指獨自端坐王座的那個君主。


    白發老者聲音低沉肅然地說道:“你就是魔君?”那個年輕人好像微微向前探出身子,神色依舊被光芒遮掩,然後所有人隻聽見一聲輕笑:“怎麽比前兩天來的那波人還要不堪啊,難道汪洋上都沒有什麽正兒八經的武道修行之人了?”


    白發老者不為所動,隻是繼續說道:“魔君,你膽敢為了一己私欲而擾亂整座汪洋的秩序,致使無數人無家可歸流離失所,你所犯下的罪孽和惡行就算是永墮地獄都難以洗清,如今勸你收手已經無濟於事,但我們幾人不願意眼睜睜看著世人深陷苦難,所以今日就要來取你性命。”


    站在白發老者身後的青衫劍客也朗聲說道:“也許‘除魔令’不過是你魔君想要無聊消遣的隨手之舉,可是既然你有直麵天下豪傑的氣魄,也該有認罪伏誅的覺悟,今日我們便要你再無那份端坐王座上冷眼旁觀的自以為是。”


    魔君饒有興致地聽著幾位武道高手氣勢淩人的宣告,然後他一隻手搭在王座的扶手上,身子隨意倚靠在王座中,隻有大紅長袍垂落白玉台階的頂上,猶如一朵被鮮血浸染的盛開的花朵。


    魔君的聲音緩緩說道:“如果你們來見我就是為了說狠話的,那麽就趕緊把你們想說的話說完了離開吧,如果不是,就請把該幹的正事都辦了吧。”


    聽著魔君“挑釁”的話語,那個手持大刀的魁梧漢子冷哼道:“真是妄自尊大,難道還以為坐在王座上就真的是君主了?”說著,他向前跨出一步,一身磅礴氣勢毫無遮掩地宣泄,一時間狂風席卷而至,整座宮殿的虛空似乎都扭曲起來。


    魁梧漢子舉起手中的大刀,怒吼道:“給我下來!”話音未落,好似一輪弦月的刀芒就已經吞吐而去,帶著掩蓋夜明珠光亮的鋒芒一往無前,眨眼間就已經來到了白玉台階之前。


    “‘狂刀’伏暨的弟子?”魔君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他抬起袖子輕輕一揮,一把折斷的鮮紅大刀從宮殿的角落裏飛出,然後好似有了靈性一般,在半空中化作了騰空翱翔的紅鷹,在高處俯衝而下,朝著那躍起身子的魁梧漢子砍去。


    漢子察覺到熟悉的氣息,慌亂之中隻來得及抬起手中的刀刃作為阻擋,可是那被賦予靈性的斷刀卻比被生前的主人握在手中時還要更加鋒芒畢露,魁梧漢子在碰撞的那一刻聽見了清晰的斷裂聲。


    轟然巨響,魁梧漢子的身軀砸在了漆黑的地麵上,他抬起頭看著那柄氣勢不絕朝著自己飛來的短刀,呢喃道:“師父?”可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自己的手臂已經斷裂粉碎,斷刀已經追身而至,在其他人想要援救的片刻間,斷刀已經刺入了魁梧漢子的脖頸中,鮮血噴湧而出。


    不過三息時間,一位成名多年的武道高手就此隕落。


    白發老者手持長劍趕到了魁梧漢子的身邊,可惜隻能看著鮮血的噴湧奪去漢子的性命,白發老者麵露不忍,不過很快就雙眼堅定,然後他抬起頭直視著王座上的魔君,跟在他身後的武道高手們也紛紛怒目看向那位高高在上的魔君,白發老者深唿吸一口氣,低聲說道:“今日便以我等性命換天地太平。”


    身影騰空而起,所有武道高手同時全力動用體內真氣,一時間各種氣息在半空中交織成一片雲海的翻湧,然後帶著天怒神罰的威嚴朝著魔君壓去。


    魔君依舊一動不動地坐在白骨王座上,他抬眼看向那片雲海,神色卻沒有絲毫波動,甚至有些覺得無趣,他輕聲說道:“這天下的江湖確實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啊。”


    雲海壓頂而至,可是還沒來到白玉台階之上,一道光柱破空而去,那些將身影隱匿在雲海中的武道高手感受到無孔不入的武道真氣突然間闖進了四肢百骸中,那些磅礴洶湧的真氣肆無忌憚地衝進了他們的氣海深處,然後肆虐攪動他們賴以修行的武道根基,不過短短一瞬,便已經有兩三位武道高手支撐不住從半空中摔了下去,粉身碎骨。


    到最後來到九十九級白玉台階下的隻有那位白發老者和青衫劍客,他們將手中的劍刃合歸一處,然後修行積攢多年的真氣毫無保留地貫入手中長劍的鋒芒,猶如一輪烈陽驟然現身,誓要照破那拱衛魔君的黑暗。


    可是烈陽還未升起,白玉台階突然浮動著幻化作無邊無際的雲海,翻湧出一座座高山的模樣,擋在了烈陽的前方,然後黑暗從天而降,將陽光和那兩位搏命的武道高手都籠罩其中。


    不知過了多久,宮殿內又是安安靜靜的,所有的異象和聲音都消失不見,隻有那個獨自坐在王座上的年輕人依舊將自己的麵容神色都藏在光明裏。


    腳步聲輕輕響起,宮殿的大門外那個穿著青衫的讀書人走進來,他畢恭畢敬地彎腰行禮,然後就開始收拾起宮殿內的殘局。


    魔君隨口問道:“那幾位遞補之人如何了?”青衫讀書人打扮的晉漢恭謹迴道:“聖坤海域曆練的那三位已經足夠躋身天坤榜了,奉震海域那邊的三位死了兩個,不過剩下的一個潛力不錯,瀚兌海域那兩個有巫贇跟著,想必活不了太久了,最後就還有方寸島的那個,應該能夠勉強占據末位。”


    魔君點點頭說道:“人數夠了嗎?”晉漢想了想說道:“如果算上我和齊境山,應該還差一個。”


    魔君沒有說話,晉漢試探著問道:“當初秦山下麵的那兩個呢,呂釅還有靖堼,其實都還算是不錯的苗子。”魔君搖搖頭說道:“心氣都被打沒了還敢占據天坤榜的席位?”晉漢點頭稱是。


    猶豫了一下,晉漢小心翼翼地問道:“主人先前去了何處?”魔君似乎打了個哈欠,聲音飄忽地說道:“去見了一個人。”


    晉漢不敢再問,不過魔君頓了頓繼續說道:“顧枝。”


    晉漢抬起頭有些難以置信,下意識脫口而出道:“他真的還活著?”


    魔君笑了起來:“這才有趣嘛,不是嗎?”


    晉漢收斂神色低下頭,迴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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