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兌海域的瞿悠島上如今雖還未曾直麵魔軍的襲擾,可是海域中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海盜卻更加猖獗,於是像瞿悠島這般勉強自給自足的尋常島嶼便不得不在亂世之中還有疲於應付海盜的侵襲。


    本來近些年隨著光明島的海上商貿策略和那位曾在瀚兌海域行俠仗義的“戮行者”而不再見到那麽多的兇惡海盜,可是眼看著魔君與整座汪洋宣戰裹挾來了戰亂紛爭,那些賊心不死的海盜便又卷土重來,甚至不甘囿於劫掠航船,還要時不時地侵擾那些尋常島嶼的港口海岸,使得本就困於備戰形勢的許多島嶼不堪其擾,卻又難以將那些神出鬼沒的海盜一舉殲滅。


    至於瀚兌海域的海盜為何能夠如此肆無忌憚,若是有局外人多仔細思慮一番,不難覺察出這些似乎頗有底氣的海盜背後其實有著魔軍的支撐,所以無論是當年在“戮行者”威脅下依舊不肯徹底散去的匪徒還是如今死灰複燃的海盜艦隊,其實都是依靠著魔軍的大樹好乘涼。


    這也是魔軍如今並不急於將戰火蔓延至瀚兌海域的緣由,任由那些貪婪的海盜再紛擾一段時日,等到各大島嶼都備受其累了,那時魔軍的侵襲將會更加勢如破竹。


    瞿悠島上的幾座重城如今都是焦頭爛額的備戰姿態,無數駐軍和精銳部隊源源不斷地填充在城池內外,海外無數海域和島嶼淪落的慘烈消息已經陸陸續續傳入瞿悠島。


    現在也由不得那些貪於安逸的廟堂權貴繼續坐享其成了,在亂世之中,即便擁有再多的權勢和財富也無濟於事,最終世人誰又能逃得過此生一性命呢?


    “這些終日隻知道屍位素餐的廟堂權貴,在麵臨亂世席卷的困境時也還真是不遺餘力啊,可惜這座島嶼的朝堂和軍隊都已經太過腐朽不堪了,瀚兌海域除卻海盜之患外便已經數百年沒有過更大的隱憂,說來也怪不得這些貪圖享受的權貴全然不知居安思危的道理。”一位身後背著長劍男子頭頂帶著鬥笠走在瞿悠島的城池中,他看著那些忙忙碌碌惶惶不可終日的權貴和將士,語氣中不無嘲諷地如此說道。


    走在男子不遠處的一個身穿青衫的少年身上沒有懸掛刀劍,隻是在肩膀上掛著一個藥箱搭在身側,他聽見了男子的評判,點點頭然後說道:“瀚兌海域對於亂世的應對雖然足夠及時了,但還是遠遠比不得玉乾海域和旭離海域這些從一開始就做足了準備的海域,恐怕到時候魔軍真的到來了,瞿悠島乃至整座瀚兌海域都支撐不了太久。”


    他們說話的聲音有意以武道真氣遮掩著,所以從他們身旁走過的行人都沒有聽清楚,否則本就因為亂世將至而心性動蕩的瞿悠島百姓恐怕就要群情激憤,誓要與這兩個大言不慚的江湖人大打出手了。


    不過他們的話語還是落入了同行的那個女子耳中,她的手中提著一個藥箱,聽見了那兩人的言談,笑著說道:“行了,小心你們在這指指點點被旁人聽了去,徒惹糾紛就罷了,若是擾亂民心可就罪孽深重了啊。”


    那兩人對於女子的話語都十分誠服,尤其是那個背後係掛長劍的男子更是轉身低頭恭敬說道:“謹遵師娘吩咐。”女子無可奈何地揮揮手,倒也不再去與他爭辯這個“師娘”的稱唿。


    少年看見男子畢恭畢敬的姿態,眼中露出幾分狡黠,湊近了直起身子的男子耳邊說道:“狗腿子。”


    男子不以為意地冷笑一聲,然後憑借著自己比少年高大的身軀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少年,說道:“華朝,這就叫做尊師重道,這個你也得好好學學知道嗎?”名為華朝的少年舉起雙手笑著說道:“好好好。”女子看著他們的打打鬧鬧也笑了起來。


    他們繼續前行,看著瞿悠島城池間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背著長劍頭戴鬥笠的李墨阩轉頭看向女子問道:“師娘,我們什麽時候離開瞿悠島?”華朝也轉頭看向了女子,而女子提著手中藥箱繼續向前走去,隻是輕聲說道:“再看看。”


    李墨阩和華朝對視一眼,倒是也不意外,這兩年來他們已經走遍了玉乾海域、旭離海域和瀚兌海域,無論去到了哪一座島嶼,雖然他們總是來去匆匆,但也會在閑暇時駐足行遊,他們知道女子是在尋找,而他們也想要去找到那個人。


    那個人的姓名已經在汪洋上流傳許久,自從那新一卷天坤榜現世和魔君的“死而複生”開始,人們在亂世將至的驚慌失措中祈禱著那個舉世無雙的大英雄能夠再次開天辟地,無數的失望和絕望堆疊著人們的希望,於是對於那個姓名所代表的勝利和太平便吸引著更多人的視線和心神。


    可是歲月匆匆而逝,那個姓名還是隻留下了“下落不明”的結局,有的人覺著那位英雄應當也是死在了天下無敵的魔君手中,可也還有人一直不願意放棄去尋找他。


    那時在林山島伏龍山脈的後山禁製處,天地異象指引著前往蓬萊秘境的道路,可是最終真正踏上那條玄奇之路的卻隻有卿樂和君策二人,在那道天地之門關閉的最後一刻,扶音退迴了前進的腳步。


    那時站在琉璃長橋上的君洛化身與卿樂迴頭看來,便隻看見扶音神色堅定雙眼明亮地站在原地與他們揮手告別,她的眼中,沒有絲毫畏怯和猶疑。


    她下定了決心,最終選擇在亂世將至的這座汪洋天地間留了下來,她有還要去做的事情,也想要等那個人迴家。


    徐從稚和程鯉也沒有去往世人眼中玄妙難測的仙境蓬萊,他們選擇留在林山島伏龍山脈,決定與這座故土的百姓共同麵對亂世的到來。


    李墨阩同樣沒有踏入蓬萊島,他要留在這座天地護衛好扶音,直到與那位不辭而別的師傅重逢的那一日,在此之前,他的江湖路便隻有一個遠方。而已經站在了家門口的華朝也隻是遠遠看著,然後揮手作別,他還要繼續在這座陌生的天地遊曆,去看那曾經想象中的高山流水,也去看無數次夢迴憧憬的武道風光。


    於是扶音便帶著李墨阩和華朝在這兩年間走遍了玉乾海域、旭離海域和瀚兌海域三大海域,扶音依舊是那個懸壺濟世的神藥學院醫師,而李墨阩和華朝這兩個結伴同行的江湖人也緊緊跟隨著扶音,做那行俠仗義事也做那意氣風發人。


    這一路走過,他們看過了還未被亂世席卷侵擾的繁華世事,也見過了淪陷於戰火紛爭中的破敗市井,他們行走於青山綠水間,也途經了鮮血白骨堆積的山丘,他們竭盡全力地去修補這個世道崩壞人心破碎的汪洋,最終卻隻能看著一座座島嶼沉入海底暗無天日,難免失望,卻還是一直前行。


    在瞿悠島上行走了十天之後,他們還是離開了,而在他們離去之後不久,魔軍便開始大舉進犯瀚兌海域的各大島嶼,而那些自以為能夠憑借魔軍繼續作威作福的海盜則隻是淪為了戰爭的殘渣,最終也是盡皆逃不過被焚燒殆盡的結局。


    當扶音帶著李墨阩和華朝跨越界限迴到了玄坎海域,整座瀚兌海域都已經被烽火狼煙吞沒了,他們站在船上迴頭看去,隻看得見天地間都是霧蒙蒙的陰霾,而他們,無能為力。


    哪怕做了再多的努力,隻是憑借著那些縫縫補補和亡羊補牢終究沒辦法拯救這片天地,曾經的安逸和祥和被輕而易舉地付之一炬,戰爭和死亡是沒有道理可言的洪水猛獸,麵對任何的生命與希望都丟失了憐憫和悲哀,紛亂的腳步不肯停歇,於是這整座汪洋都要被卷入其中,掙不脫逃不開。


    所以若是有人站在扶音的身前問她,這般大費周章不遺餘力地走遍各大海域各大島嶼,可最終僥幸被救治的人還是逃不過被戰亂吞噬的結局,那麽又何必做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情呢?


    這個問題太過犀利甚至要直指本心,在這個許多曾經自詡大義的英雄豪傑與龐然勢力都選擇躲得遠遠的亂世之中,隻憑借著醫術根本無法救治這座天地,哪怕妙手迴春也無濟於事的,那麽又何必要留下來去費盡這些氣力卻一無所獲呢?


    答案可以很簡單,也許隻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良心,又或許是為了不讓最終還是隻能旁觀的自己有那麽多的本可以。


    可是扶音獨自思索許久,她覺得自己之所以如此選擇隻是因為自己想要這麽做罷了,就像當初她想要去光明島神藥學院求學,無論是先生還是顧枝都隻告訴了她一句話,那便是如果做出選擇的事情是發自本心,那麽就不要去管路途艱險和最終是否要後悔,因為沒有在那其中做出取舍的人永遠沒有資格去批判指摘,而最終的得失也隻有自己知曉。


    所以如果下定了決心就無需更多猶疑,徘徊不前和患得患失最終隻是一事無成,而一無所獲總比毫無作為要來得更合乎道理,因為那是竭盡全力去做的結果,那些寄托的希望和深埋的向往都會生根發芽,直到有一日突破風雨的摧折而含苞待放,這個世間總會好起來的,不是嗎?


    這就是迴答,哪怕如今的暗無天日好似永夜,但隻要心中的火炬仍舊不滅,便誰也無法去說最終的結局還是黯淡。


    在距離玄坎海域有著遙遠距離的聖坤海域中,如今戰況已經徹底超出了許多人的預料,本以為僅次於玉乾海域的繁榮海域居然在短短的一年時間內淪落大半,現在隻剩下了金藤島和承源島這些底蘊深厚的島嶼尚還能負隅頑抗。


    但是鄆荒島這樣本以為還能夠繼續繁榮昌盛數百年的島嶼王朝卻終究隻能麵對身經百戰的魔軍而節節敗退,以至於如今全境淪陷,隻剩下了內陸以都城為中樞的幾座重城還能夠勉強阻擋魔軍前行的腳步,可是也不過苟延殘喘,恐怕不出兩個月,整座鄆荒島便要與聖坤海域的其他島嶼那般徹底落入魔軍的手中。


    如今清剿鄆荒島各地的魔軍都已經聚攏一處,而鄆荒島的軍備也盡皆匯聚於內陸,無論鄆荒島王朝的命理氣數還有多少,終究隻能畢其功於一役,最終的決戰便決定了鄆荒島的命運。


    在內陸之外自然還有不少被遺棄的孤城尚還沒有被魔軍徹底吞入腹中,可是等不到援軍和救濟的這座城池終究也不可能支撐更久,他們就像是孤立於山丘上的飄搖炬火,若是居中而立的光明都沉入深淵,那麽這些火焰也要被狂風吹滅,然後整座天地陷入黑暗。


    可是最終魔軍卻沒能一鼓作氣攻陷鄆荒島的內陸,因為在魔軍準備開拔行軍的前一夜,統領大軍的幾位大將軍都被割了腦袋,一時間群龍無首的魔軍難免慌亂許多,可是軍中的副將和統領們還是穩住了軍心,隻不過要將進軍的步伐放緩些。


    可是第二日,這些在大將被殺之後舉起大旗的副將和統領也都死於非命,這兩次殺戮的發生全然無聲無息,負責守衛大將和統領們的武道高手也在沒有絲毫察覺的時候便丟了性命。


    這下即便是戰無不勝的魔軍也不免陷入了混亂之中,而這種動搖在那些大將和統領的頭顱被懸掛於他們營帳外木樁上的時候達到了頂峰,最終魔軍隻能放棄一鼓作氣的行軍戰略,更是選擇暫時撤軍後退將幾座手中的城池拱手相讓,然後等待著重整旗鼓的時機。


    可是沒有了指揮和指引者的存在,即便魔軍有著再強大的力量,也終究要困頓不前,這種前所未有的動蕩恐怕需要魔軍中樞指揮處重新委派統領者到來才可妥善解決,而背水一戰的鄆荒島會不會在此時不管不顧地反撲,這才是如今魔軍需要麵對的難題。


    就像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此前的魔軍有多麽猖獗和不可一世,如今的鄆荒島軍隊就有多囂張和痛打落水狗,在魔軍退居鄆荒島東部的時候,駐守內陸的鄆荒島十萬大軍毫無征兆地開拔行軍,直接將落足未穩的魔軍打了個措手不及。


    於是明明在人馬和兵器上都占據有優勢的魔軍居然自進犯以來第一次遭受了敗退,以至於不得不再次送出吞入腹中的東部城池,也留給了鄆荒島更多休養生息和積蓄力量的喘息時機。


    魔軍的敗退終究不可能一直到徹底遠離鄆荒島,所以鄆荒島王朝如何把握住這段時機去爭取更多獲勝或者固守的可能便至關重要,而剩下的這些深謀遠慮和斟酌損益便不再是依靠外力能夠解決的了,所以曾將魔軍大將盡皆身死的消息傳達至鄆荒島軍帳中的神秘武道高手如同來時那般再次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


    即便鄆荒島王朝在這些日子裏費盡心思想要留住那位連容貌都看不見的武道高手,可是那人卻打定了主意來去匆匆,所以最終鄆荒島王朝也隻能作罷。


    既然那人已經做出了足夠的努力,鼎盛王朝統禦數百年的鄆荒島也絕沒有將山河拱手相讓的打算,自當把握住這段時機去做更多的準備,哪怕是用無數性命去跟魔軍死磕也好,總沒有未戰先怯和眼睜睜看著家國坍塌殆盡的道理。


    這便是鄆荒島民族血脈中傳承的力量,是支撐這島嶼王朝繁華鼎盛千百年的根基,也是身處亂世依舊有著永不言棄的勇氣的底蘊。


    那位帶著鬥笠身穿黑袍的神秘武道高手從內陸的軍帳離開之後便一路往南部的山中而去,最終在一處崖畔的山洞外與依舊穿著灰袍的醉春樓樓主魚姬和從慶鶴山後山瀑布下走出的白念媛會合。


    他來到崖畔之後便摘下了頭頂的鬥笠露出滿頭白發,那張瘦削蒼白的麵容神色平靜,似乎此時鄆荒島和魔軍之間攻守異勢的局麵不是出自他的手中。


    顧枝將手中的鬥笠隨意拋入山下,在半空中便被狂風撕扯成了碎片,他掀開身上的黑袍,依舊隻是穿著簡單的布衣,腰間懸掛沒有刀鞘的漆黑長刀,還有一個晃晃蕩蕩的朱紅酒葫蘆。


    他走近正在崖畔指點白念媛習武的魚姬,說道:“我們該走了。”


    魚姬頭也不迴,指正了白念媛握刀姿勢的缺漏之後才語氣平淡地迴道:“早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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