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幹警似乎對這一幕熟悉的很,拿起紙筆,什麽也沒說,就走開了。


    沒有時間概念,唯一有的,就是頭頂刺眼的燈光,從來沒關過,以及周圍連躺下都極其艱難的軟包,但張碩並未因此氣餒。


    兩天不睡沒什麽,他知道自己最多還能再扛兩天,但之後怎麽辦?


    沒人能給他迴答。


    第三天、第四天……


    眨眼便過。


    前來叫醒張碩,不讓他睡覺的幹警,已經換了兩三個,這一次的,已經徹底叫不醒張碩了,他的身體機能已經強製睡眠了。


    熬夜多的人應該都明白,如果長時間不睡覺,不管喝咖啡,還是幹什麽,都沒有作用,心髒會劇烈跳動,大腦隻會發送一個信號,就是立刻馬上必須去睡覺。


    這時候,不管如何抵抗,不管外界有什麽發生,隻要不是威脅到生命的事情,很快就能睡過去。


    叫,肯定是沒用了。


    打?


    或許有點用。


    但這位幹警,自然是沒有動手的。


    而是拿起對講機匯報了一番。


    過了五分鍾後,省紀委的人就來了,還是那個領頭的,他大手一揮,手下就把張碩架起,從裏麵弄了出來。


    “帶去審訊室。”


    短短幾個字。


    在留置室裏麵被關了四天零8個小時的張碩,總算離開了這個地方。


    但精神萎靡的他,隻能垂著腦袋,一副隨時都有可能睡過去的樣子。


    這四天來,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折磨,就隻是簡單的不讓他睡覺而已,隻要稍微眯上幾分鍾,立馬就有人過來叫醒他。


    而現在。


    他被摁著坐在了審訊室的椅子上。


    正想趴著休息。


    嘭!


    麵前穿著行政夾克的中年人,便猛地一拍桌子,將張碩驚醒了去:“能不能說話?不能說話,就再去留置室待著。”


    “……能。”


    張碩有氣無力開口,點了點頭。


    “坐直,抬頭!”


    “我叫姚建,省紀委審查三組組長,接下來由我對你進行問詢,你說的每個字都會被錄音作為證據,問你什麽,你就迴答什麽,不要遺漏,不要說假話,不要編造故事。”


    “否則,對你不利,知道嗎?”


    張碩再次點頭。


    他用上了所有精神氣力,才勉強讓自己對外界的感知清晰了一下,能夠理解對方話裏的意思:這是要對自己審訊了。


    可奇怪的是。


    接下來這位姚組長所問的問題,居然是從張碩出生開始,例如小學老師叫什麽,小學同學叫什麽,有沒有在考試中偷看、作弊過。


    無關緊要。


    大多都是無關緊要的問題。


    有些記不起來的,比方說中考時期,跟哪位同桌發生過衝突這種事,張碩是真的記不起來,姚建倒是沒著急,而是讓他自己想想再說。


    “我……我真記不起來。”


    “跟誰做了同桌?男的女的?我全都不記得了……”


    缺少睡眠,腦細胞成堆的死,記不起來難道不正常?張碩想這麽說,但沒多少精力,辯駁都有些困難,隻能靠本能迴答,記得起來就說,記不起來就記不起來。


    姚建沒問下個問題,而是看著桌上的文件,抬頭看了一眼張碩:“叫許虎。”


    張碩:“什麽?”


    姚建語氣加重:“我說,你那個同桌叫許虎,中考跟你分流,家裏是開飯店的,父親去年因為捕殺食用保護動物作為食材,被判了十年。”


    “許虎覺得不公平,上訪到了首都,結果半路被一個喝醉了的公子哥開車撞死了。”


    “那個公子哥主動到案,賠償,獲得了家屬諒解,最後隻判了三年。”


    “我問你,這個案子,你覺得誰對誰錯?”


    換做別的問題,張碩可能還要思考,但這種跟公檢法有關的,他想也沒想就道:“法律判罰麵前怎麽能講誰對誰錯?這是善法與惡法的理論問題!”


    “應該講公平!”


    姚建笑了:“所以你覺得,捕殺保護動物被判十年,跟醉駕致人死亡判三年,體現了公平公正?”


    “不,你這是詭辯,主觀、片麵、表麵,這都是法律的大忌!照你這麽對比,才是對法律的褻瀆!將人和保護動物放在同一個層麵,更是畸形之觀點!”


    “主觀惡性跟行為性質放哪裏去了?過失犯罪和明知犯罪不該存在區別?你這不就是單純以結果論罪,跟野蠻社會的‘以牙還牙’有什麽區別?”


    “法律中的公平,是權威和公正,不是罪刑的公平。”


    說到最後,張碩瞪著滿是血絲的瞳孔,如若不是手銬、腳銬都上了,他興許會站起來大吼。


    姚建淡淡點頭:“講得不錯,下一個問題,你上高中後的第一年,有老師覺得你在課堂上不好管教,給你穿小鞋,你把人打了一頓,為什麽?”


    張碩想也沒想:“不服就得反抗。”


    姚建:“反抗就是打人?”


    張碩迴應:“社會地位不同,我跟那老師不是同一個階級,用拳頭是最快的解決方式,上位者欺壓下位者,就得做好這個心理準備。”


    姚建追問:“所以你是覺得,拳頭夠硬,就是王道?”


    張碩道:“不是拳頭夠硬,是階級對等,假如我也是老師,我會當麵跟他談,以文明的方式溝通,但我是學生,天然被賦予了聽話、受教、不得反抗的地位。”


    “他挨了打,就能把我擺在同等地位了。”


    “不審視、不反抗,那才是愚昧!”


    姚建麵無表情,繼續翻動手裏的檔案:“高中第二年,你……”


    一字一句,你問我答。


    持續了足足四個小時之久。


    說到最後,張碩已然汗流浹背,整個人倒靠在椅子上,徹底迴答不出一個問題了,這位審查組組長,準備了一疊厚厚的檔案,幾乎記載了張碩生平發生的每一件事,連他自己都記不清的那些,也一並寫著。


    其中,但凡涉及到倫理、法理、階級方麵的事,都會單獨拎出來問問張碩的想法,如果迴答無法說服對方,就會一直問下去。


    這是在幹什麽?


    審訊?


    這哪兒是在審訊?


    張碩覺得,這是在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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