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透過廢棄閣樓的縫隙,灑下幾縷昏黃的光,給這破敗之地添了幾分暖意,卻驅不散蘇禦心中的陰霾。方才與林婉兮那番交談,猶如一顆石子投入心湖,激起層層漣漪,過往的迴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蘇禦緩緩起身,踱步至窗前,望著窗外那瘡痍滿目的吳興城,久久不語。林婉兮見狀,蓮步輕移,輕聲問道:“公子似有心事,不妨說來聽聽,若能使您釋懷一二,也是婉兮的榮幸。”她的聲音輕柔,仿若春日裏的微風,帶著絲絲關切。


    蘇禦微微歎氣,那歎息聲中飽含著無盡的滄桑與悲憤。他緩緩開口:“姑娘,不瞞你說,我乃鎮遠將軍蘇鎮淵之子,蘇家曾在朝堂顯赫一時,為大宋戍守邊疆,戰功赫赫。”提及往昔,蘇禦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光亮,仿若星辰劃過夜空。


    “想當年,蘇宅坐落於吳興最繁華之地,占地廣袤,庭院深深。朱漆大門巍峨聳立,門上的銅釘排列整齊,在日光下閃耀著冷峻的光,盡顯威嚴。門庭兩側,石獅蹲踞,張牙舞爪,仿若守護家族的衛士。踏入府內,雕梁畫棟映入眼簾,飛簷鬥拱之上,彩繪精美絕倫,龍鳳呈祥、花鳥魚蟲皆栩栩如生,每一處圖案都訴說著匠人的精湛技藝。庭院之中,奇花異木爭奇鬥豔,四季芬芳不斷,假山林立,怪石嶙峋,曲徑通幽處,常有文人雅士吟詩弄月,豪傑俠客切磋武藝。”蘇禦的目光變得悠遠,似穿越時空,迴到了那段輝煌歲月。


    “正堂之內,高懸曆任皇帝禦賜的匾額,金字璀璨奪目,那是蘇家累世功勳的見證。家中不僅武藝教習往來不斷,更有諸多鴻儒碩學之士講學論道,我自幼便在這濃厚的文化氛圍中耳濡目染,讀遍經史子集,研習兵法武藝,滿心想著繼承父誌,報效家國。”說到此處,蘇禦的聲音微微顫抖,眼中的光亮也黯淡下去。


    “可如今奸佞當道,朝堂之上烏煙瘴氣。父親在那場慘烈的抗金戰役中,隻因不肯與奸臣同流合汙,便被克扣糧草、援兵不至,深陷絕境,最終血灑疆場。噩耗傳來,仿若晴天霹靂,我匆忙趕迴吳興,卻見昔日恢宏壯麗的蘇宅,已淪為淒涼之地。”蘇禦緊了緊拳頭,臉上滿是悲憤之色。


    “如今大門緊閉,門上的朱漆剝落殆盡,斑駁不堪,銅釘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澤,鏽跡斑斑。踏入府內,往昔熱鬧的庭院雜草叢生,繁花凋零,殘紅滿地。亭台樓閣有的已坍塌半邊,斷壁殘垣間,唯有風聲唿嘯,似在哭訴著家族的興衰榮辱。正堂內,禦賜的匾額歪斜在地,滿隻灰塵,那些曾象征榮耀的金字,此刻也顯得黯淡無光。”蘇禦的眼眶微微泛紅,聲音也有些哽咽。


    林婉兮麵露不忍,輕聲安慰:“公子莫要太過哀傷,逝者已逝,您能堅守心中誌向,已屬難得。婉兮雖為女兒身,也明白在這亂世,唯有信念可撐人前行。”她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遞向蘇禦。


    蘇禦微微擺手,示意無需。隨後,林婉兮也敞開心扉,娓娓道來:“我生於吳興本地的林家,家中經營絲綢布料,富甲一方。林家府邸雕梁畫棟,花園裏四季繁花似錦,布莊生意更是遍布江南諸地,所產絲綢精美絕倫,備受推崇。”談及往昔,林婉兮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仿若春日暖陽。


    “我自小在這富足又充滿書卷氣的環境中長大,父親重視教育,延請名師教導我們姐妹琴棋書畫。家中藏書頗豐,閑暇時,我常沉醉於書海,或是揮毫潑墨,描繪心中的山川美景。每逢佳節,家中更是賓客盈門,文人雅士匯聚一堂,吟詩作畫,共賞風月。”林婉兮的目光變得柔和,似沉浸在美好的迴憶之中。


    “可如今金兵肆虐,戰火紛飛,林家的生意一落千丈。多地布莊接連關門大吉,倉庫裏積壓的絲綢無人問津,夥計們紛紛散去。家中也是人心惶惶,為求自保,家人各奔東西,在逃難途中,我與他們失散,隻剩這手中畫譜,聊以慰藉。”林婉兮輕輕歎了口氣,眼中滿是落寞。


    兩人互訴身世,一時間同病相憐之感愈發濃烈。蘇禦目光灼灼,再次提及《墨韻千秋》,說道:“姑娘,正因這亂世,我們才更該讓文化傳承下去。我想寫此書,不僅是為記錄華夏古今,更是想給後世留下希望,讓他們知曉,即便身處黑暗,先輩們也未曾放棄對文明的堅守。這書中,可從曆史風雲變幻寫起,像我蘇家參與的諸多戰役,便能折射出大宋的興衰;再融入文學經典、丹青墨寶,以及你我一路所見百姓的苦難與堅韌。”蘇禦的聲音堅定有力,仿若在這亂世中吹響了奮進的號角。


    林婉兮眼中滿是認同,點頭應道:“公子所言極是,這《墨韻千秋》四字,寓意深遠。我們可從曆史、文學、藝術等多方麵著筆,將古人智慧、今朝見聞匯聚成冊。”她邊說邊翻開畫譜,指著其中幾幅描繪古人雅集、市井生活的畫作,“像這些,既能展現古人生活情趣,又可在當時風俗,若融入書中,定能增色不少。還有我曾遊曆過的江南水鄉、繁華市井,其間的人文風貌、百姓日常,皆是鮮活素材。”


    蘇禦看著畫譜,靈感頓生,補充道:“還可穿插詩詞佳作,以文字之美烘托意境。從先秦的古樸深邃,到唐宋的風華絕代,不同朝代的文學瑰寶皆可引用。再結合姑娘的丹青配圖,必能讓讀者仿若身臨其境,領略墨韻之美。我們還可探討書畫同源之理,闡述丹青如何詮釋文學意境,文學又怎樣賦予畫作靈魂。”


    此刻,在這昏暗破舊的閣樓裏,《墨韻千秋》的輪廓愈發清晰,兩人雖身處亂世,卻因共同的誌向,找到了前行的方向,眼中滿是對未來創作的期許,仿若一束光照進了黑暗的現實。他們深知,前路漫漫,困難重重,但隻要攜手共進,便能在這亂世中,為文化傳承開辟出一片新天地。


    蘇禦微微欠身,向林婉兮行禮致謝:“姑娘,今日得您相助,蘇某感激不盡。往後的路,還望能與您並肩同行。”林婉兮迴以一禮,輕聲道:“公子客氣了,婉兮願與公子共赴此誌。”


    夜幕漸漸降臨,吳興城陷入了更深的死寂。但在這小小的閣樓之上,兩顆心卻因文化的羈絆,緊緊相連,為這亂世添了一抹別樣的溫情與希望。


    蘇禦重新在樓板上坐下,手指輕輕叩擊著地麵,似在思索著什麽,片刻後,他開口道:“姑娘,如今既有這寫書之念,我等需得盡快尋一安穩處,將思緒整理成章。隻是這戰亂之秋,何處是吾輩棲身之所啊?”言語間滿是惆悵。


    林婉兮環顧四周,這閣樓雖能暫避一時,卻絕非長久之計,她微微皺眉,應道:“公子所言極是,此地終非久留之地。依我之見,咱們不妨先往城外山林尋去,那裏人跡罕至,或能尋得一處隱蔽山洞,權且當作落腳之處,待書稿有了雛形,再做打算。”


    蘇禦微微點頭,眼中露出一絲讚賞:“姑娘思慮周全,山林之地遠離塵囂,既能躲避戰亂,又可讓人心靜,於創作大有裨益。隻是這一路過去,還需小心謹慎,莫要再遭遇什麽意外。”說罷,他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佩劍,那是父親留給他的唯一念想,如今在這亂世,也是防身的依仗。


    林婉兮見此,心中一動,輕聲問道:“公子這佩劍,可是有什麽來曆?”蘇禦輕撫劍身,眼中滿是眷戀:“此劍乃父親心愛之物,伴他征戰沙場多年,劍身上的每一道劃痕,都銘刻著一場戰役。我幼時,常看父親擦拭此劍,他總會給我講述那些熱血奮戰的故事,如今他雖已不在,可這劍卻似帶著他的意誌,時刻提醒著我,莫忘蘇家忠義,莫忘肩負之責。”


    林婉兮聽得入神,不禁感歎:“原來如此,這劍承載著蘇將軍的英魂與公子的迴憶,珍貴無比。有它在,想必公子也多了幾分底氣。”蘇禦微微頷首,目光愈發堅定:“正是,有此劍相隨,我定要在這亂世中,護姑娘周全,將《墨韻千秋》寫成,不負先輩之名。”


    林婉兮臉頰微微泛紅,輕聲道:“多謝公子。”隨後,她像是想起什麽,從包裹裏取出一本古籍,遞向蘇禦:“公子,這是我家中珍藏的一本古籍,原是父親偶然所得,裏麵記載了許多唐宋文人的軼事,或許對寫書有用。”


    蘇禦接過古籍,輕輕翻開,泛黃的書頁散發著淡淡的墨香,上麵的文字蒼勁有力,記錄著一段段鮮為人知的故事。他麵露驚喜:“姑娘,此物乃雪中送炭啊!有了這些資料,書中的內容必能更加豐富。看來令尊也是位有心人,珍視這文化瑰寶。”


    林婉兮微笑道:“父親一生從商,卻也對文化情有獨鍾,家中藏書、畫譜皆是他多年心血。隻可惜如今物是人非……”說到此處,她的聲音低落下去。


    蘇禦見狀,連忙安慰:“姑娘莫要傷懷,令尊留下的這些寶貝,在你我手中,定能繼續發光發熱。咱們就以這古籍為引,結合今日所談,先擬定個大綱如何?”


    林婉兮打起精神,點頭道:“好,公子所言極是。”於是,兩人就著昏黃的光線,頭碰頭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從先秦諸子的思想爭鳴,到大唐盛世的詩詞風華,再到如今亂世的民生百態,無一不納入考量。時而為一個章節的主題爭得麵紅耳赤,時而又為一個巧妙的構思拍手稱快。


    不知不覺,夜色已深,月光透過雲層,灑在吳興城上,給這破敗的城市披上了一層銀紗。閣樓裏,蘇禦和林婉兮仍沉浸在創作的激情中,他們深知,這《墨韻千秋》承載著太多的希望與夢想,是他們在亂世中堅守的精神家園,無論前路如何艱難,都要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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