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前。


    鍾用忍著渾身針紮似的疼痛,找到慧方大廈的老板,雖說還未投入使用,但裏麵的設施基本完善,並且前幾天剛做了廣播測試。


    他將拷貝的u盤交給工作人員,悄悄從後門潛入了廣播室,才在千鈞一發之際,救眾人於水火。


    當他看到u盤裏權心兒的日記內容,腦中就隱隱誕生出一個想法。


    一個可以阻止權山做出瘋狂決定的想法。


    解鈴還須係鈴人,權心兒的死是他心中的遺憾,遺憾不能挽迴,但已逝之人的遺願可以實現。


    鍾用握住麥克風,沉聲道:“權山,我記得你女兒的夢想是當一名歌手,想開一場演唱會,讓所有人都聽到她的歌聲。”


    “這場直播,把她的歌聲帶給了電視機前的每一個人,數以萬計的觀眾聽到了她的歌聲,我相信聽到她歌聲的觀眾,一定會像我一樣,被她的歌聲深深震撼。”


    “雖然我沒有見過她,不了解她,但她的歌聲足以表達一切,能想象地出,唱出這樣歌聲的女孩,是有多善良啊。”


    “你到現在都沒有按下按鈕,不就說明她的歌聲充滿了希望,給人帶來了救贖,同樣也救贖了你嗎。”


    權山淚眼滂沱,模糊了他的雙眼。


    記憶中心兒踮起腳尖,仰著頭,眼裏放著光,一副憧憬的模樣,再次深刻起來。


    “爸爸,我以後想當歌手,我要開一場演唱會,讓所有人都聽到我的歌聲,我要讓所有人都開心起來!”


    ——歌聲是帶給人快樂的,對我來說,歌聲是我的救贖,是我的希望。


    此時,他像個罪人一樣低下了頭。


    破碎的夢想被一張張、一片片地拚湊起來,手裏的遙控突然變得沉重,指尖也忍不住地挪開,生怕不小心按下。


    一滴一滴淚水掉落在地上,化開成一片,他死死握住遙控器,渾身顫抖。


    鍾用看著監控裏的權山,他知道,這場犯罪直播在陰差陽錯之下,完成了他女兒生前開演唱會的夢想,無論如何,權山也不可能按下引爆按鈕了。


    犯罪直播在這一瞬間完成了聽歌電台的轉變,觀眾們像是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恐怖電影後,被片尾的音樂慢慢舒緩著心中不安的悸動。


    權山忍著淚關掉了攝像機。


    黑屏的那一刻,一場精彩絕倫的電影,落幕了。


    *


    現實中,權山拿著李冗的命要挾李厚德,他最後要求一命換一命。


    無論如何,他都要李厚德死。


    聽完他要求的蒲吏當機立斷:“不行!”


    這個要求過於荒唐,就算兩人是父子關係也是如此,他絕不可能讓一般民眾再次卷進來。


    而站在一旁沉默許久的李厚德卻突然站了出來。


    他那一向溫文爾雅道貌岸然的模樣,此刻不再虛偽,他隻說了一句話,“告訴我兒子,爸爸對不起他。”


    說完便不顧身邊哭得雙目紅腫的老母親拉扯,毅然決然地進了大廈。


    蒲吏捏緊拳頭,他攔不住,李厚德不去,根本沒辦法阻止這場無差別虐殺,權山手裏握著的人質成千上萬,這場遊戲從頭至尾他們都沒有選擇的權利,隻能無條件順從的份。


    如今唯一的機會擺在眼前,權山願意隻取一人性命,與之前相比,已是慈悲了。


    舍小保大。


    雖會遭唾棄,但已經沒有其他的方法了。


    他偏頭對身旁的刑警低頭說了幾句,那名刑警突然雙眸一亮,點頭離開。


    雙方約在了後方空地上交換人質。


    權山藏在柱子後麵,對外頭說道:“把對麵樓上的狙擊撤了,我知道他們在那裏蹲守,看了我幾天了吧,迴去睡覺吧,辛苦了。”


    “外麵的警察,不要耍花樣,我身上連接著屋內的炸彈,一旦我被擊斃,從心髒傳出的信號會立即停止,屋內炸彈也會跟著爆炸。”


    百米開外的蒲吏皺起眉頭,沒想到他這麽謹慎,原計劃就是在兩人交換人質時從上麵狙擊對方,剛剛派人在大廈後麵也設了狙擊點,估計也是無用功了。


    “好,我們不會行動,希望你遵守承諾。”蒲吏說道。


    權山挾持李冗才慢慢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


    被他擒住脖子的李冗雙目通紅地看向前方,淚如雨下。


    他哽咽地吐出幾個字:“爸……爸爸。”


    李厚德深吸幾口氣,垂在身側的拳頭握緊,抬起腳步朝前邁去,當他逐漸接近之時,權山也給李冗鬆了綁。


    距離不遠,短短十米,一對夫子在直線兩端,慢慢朝著對方前進。


    “爸爸……”李冗渾身發抖,整個人已經嚇懵了。


    “兒子,別怕。”李厚德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


    仗著權勢隻手遮天時,沒想到會走到今天。


    有錢能使鬼推磨,但架不住惡鬼向他索命。


    或許這就是報應吧。


    他慢慢閉上眼睛。


    希望來世做個好人。


    此時,兩人已經擦肩而過。


    李厚德在閉眼前,模糊的視線裏,隱約看到前麵一個模糊的小點逐漸放大,還沒等他擦幹眼淚看清,後方便傳來一陣騷動。


    不過多時,眼眶的淚滴滑落,他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人。


    瞳孔猛地驟縮。


    下意識地就要把兒子護在身後。


    一切都晚了。


    他感覺到前麵傳來一個大力的擁抱。


    接著,絢爛的火光在眼底綻放,耳鳴長嗡。


    嗡——


    一切發生地太快,反應過來的警察們卻也沒能救下李冗。


    誰都沒想到權山最後居然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此時拖著傷慢慢迴到隊伍的鍾用,隔著人群,看到了他是以何種表情,和李氏二人同歸於盡的。


    他微笑著,高興著,猙獰著,絕望著。


    當鍾用看到他這副表情時,他就知道,權山是個無與倫比的天才。


    恐怕這才是他最終的目的。


    權山一開始就沒打算對其他孩子們動手,喪失過孩子的人,怎會不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呢。


    權心兒是悲劇,他不想世上再出現和他女兒這樣的悲劇,所以進行這場直播,讓沉浸在自己世界,“寬容大度”的人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讓縱容孩子們的家長,深刻反省。


    讓人們下意識忽視,小得不能再小,甚至不值得一談的問題,第一次被擺到明麵上來,第一次在人們麵前放大。


    人們這才第一次意識到,這從來都不是小事,他們習慣性忽視,自認為的“寬宥”,就是對自己後代的殘忍剝奪。


    他機關算盡,猜得分毫不差。


    權山的笑容,鍾用讀懂了。


    隨著空氣爆裂開來,眼角的淚水隨著三人的身影,一同蒸發了。


    權山終究沒能守信用,還是取了李氏父子的兩條命。


    對於這樣的結局,網上有一部分人已經猜到了。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權山的投票和他的行為舉止,都表明了他對這對父子的恨之入骨。


    也有網友仍然覺得李冗可憐,他雖然對權心兒惡言相向,但他的罪至死嗎?他有個強.奸犯父親,難道是他能選的嗎?


    立即有人反駁他。


    ——我問你權心兒不可憐?最無辜的就是她好吧?她都死了李冗怎麽不該死?說到底李冗還是加害者,沒他添油加醋權心兒還不會死!


    ——怎麽還有人給李冗洗白……


    ——別忘了權心兒怎麽死的,就是因為有你這種煞筆對強.奸犯兒子的包容,她才寒心去死的。


    ——“犯罪者必須要有自己在犯罪的同時也磨砂了親屬在社會上存在的準備,為了顯示這種客觀事實,也需要存在歧視!”別忘了電話神秘人的經典語錄!


    這場風波過後,那個在電話那頭出盡風頭的神秘人,也逐漸進入了大眾的視野。


    人們紛紛猜測他的身份是什麽,竟然比警方還有本事,那種從容不迫,娓娓道來,風輕雲淡的氣勢,就算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不少人瞬間被圈粉,創建了貼吧超話,討論得熱火朝天,


    人們沉浸在話題中,逐漸忘記了事件的源頭——阿狼。


    為什麽權山要模仿阿狼的犯案手法?


    為什麽權山對阿狼的犯罪手法如此清楚,竟可以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這些事人們早已拋之腦後了。


    墓地。


    結案了,蒲吏身穿一身黑服,手捧鮮花,放在了墓前。


    鍾用站在他身後,神色凝重。


    雖然不願意承認,權山是他最敬佩的犯人。


    頭腦聰明的罪犯他見過不少,但如此運籌帷幄,聰明到這種地步的罪犯,他知道自己絕對比不過,隻有被拿捏的份。


    可以說,所有人都在朝著他計劃的方向走的。


    若是權山再惡毒一點,再狠心一點,那會是個多麽可怕的罪犯。


    “網上的風向正朝著你所想的方向發展,毫無疑問,你成功了。”鍾用看著墓碑上刻著的“權山”二字,說到。


    蒲吏食指和中指縫裏夾著香煙,背著風,掏出火柴,呲——的一聲,火光閃爍,煙霧繚繞。


    他吸了口,煙霧慢慢從嘴裏吐出,目光深深。


    “鍾用。”他突然叫道。


    “在。”


    “你有沒有想過,假如李冗沒有對權心兒進行侮辱呢?假設他是真心愧疚,那一切表麵不是假象呢?換做任何人,也沒有誰會比權心兒同學做的好。”


    鍾用渾身一震,如果真是這樣,此刻輿論會往哪邊倒,他心裏十分清楚。


    “假如他是真心愧疚,沒有半點虛假,輿論的方向又會變了,但是被害人的結局沒有任何改變,權山的討伐,隻會讓自己從被害者變為加害者,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又怎麽會有如今廣大人民集體醒悟的結果?”


    “而這一切,隻取決於加害者一方的態度。”


    李冗誠懇,就能平安無事,李冗欺騙,就被萬人唾棄,但無論怎麽樣,被害者都隻有一個結果。


    “歸為一個結論,傷害可以株連,報複卻不能。”


    鍾用笑了一聲:“就算犯了天大錯誤的犯人,隻要自首,供認不諱,就能減輕刑罰。”


    蒲吏看了他一眼,指節敲了下他的腦袋,“那是為了讓我們掌握更多情報。”


    鍾用立馬低下頭,在心裏暗暗罵自己幾句,這是怎麽了?真是昏了頭。


    蒲吏笑了聲,“不過也差不多,隻要賣賣慘,人們總是會原諒,站在道德製高點譴責不依不饒的人。”


    言罷,他吸了口煙,看向墓碑,目光渙散道:“以權山的智商,當然想到了這點,但是他認了。”


    “認什麽?”鍾用罕見地沒聽懂。


    “認命。”蒲吏說。


    “人生來有命,富貴命還是窮鬼命,由不得人選,女兒被毀,他認了,李冗的態度對他有利,他也認了。所以權山沒有在直播的時候說出這番話,是他向命運妥協了,在這一刻,他隻考慮了自己。”


    “所以啊,權山不是神,他隻是一個向命運妥協的人。”


    鍾用恍然大悟。


    遇上李氏父子是他命裏的劫,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人生來不公平,但人們創建了規律,李冗的行為打破了這個規律,其他人隻是掉進了他的圈套而已,歸根結底怨不得這些人。


    隻要把這對不受規律掣肘的父子和自己拉入輪迴,世界就清靜了。


    鍾用終於理解權山最後的是什麽心情了。


    “沒辦法,運氣差一點,黴神找上了門,怪得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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