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景珩受傷的事情不宜外揚,而他府上許多下人都是從前開府的時候由宮中撥來的,不知根知底也不敢放心去用,故而他便借著春禮的由頭,給許多家奴放了假。


    他府上伺候的人本就不多,這一遣了,許多事更是不趁手。


    我私心裏惦念著他是為了救我才受了傷,所以這幾日常去他府上打個照應。


    說是照應,但他傷處在小臂,男女授受不親,每每他換藥時我都有所避忌,


    雖是在門外候著,卻也總能聽見房中傳來他隱忍的悶唿聲,


    那傷口日日都要清理上藥,聽郎中說刀傷之深幾乎見骨,可想而知他為此吃了多少苦。


    不過這些他從來都不會在我麵前提及,反而擔心我會多想,每每閑話時都刻意避開這些話題。


    我去照顧他,原本是心裏有愧,


    可相處的久了,倒漸漸覺得他這人有趣得很。


    他會跟我講許多他在宮中經曆過的趣事,


    他說皇宮南麵的城牆最高,登頂後可觀日出,景色極美;


    他說冬日落雪後,絳雪軒那兒的海棠樹梢上會掛滿雪,恰如海棠冬日再綻;


    他說梅苑裏的紅梅比他在京中見到的任何一處的梅花都要紅的熱烈;


    他說這些美景,日後若有幸,他想與我一同去看。


    後來有一日,他與我說:


    “聽人說今年城西郊外的辛夷到現在還沒落,寧姑娘若是得空,可願與我同往?”


    我好像一直都沒有告訴過他,我喜歡的花其實是銀柳,


    但與他相處得久了,如今也漸漸覺得,辛夷亦是好看,


    於是我點點頭,算是應下了他。


    擇日往城西去,一路上我倆談天說地,我喜歡跟他說些我稀奇古怪的想法,旁人少給我迴應,而他卻事事都能與我相談良久,


    我覺得這種感覺十分奇妙,似乎是尋見了與我契合的人,我一個眼神一個舉動,他便知我所思所想。


    我倆相談甚歡之際,忽覺身後有人拽了拽我的衣袖。


    我茫然迴首,見是宋家那小姑娘不知何時立在了我身後。


    隻是她今日半張臉用紗巾蒙著,隻露出了一雙水汪汪的眸子。


    透過輕紗,我隱約看見她臉上似乎有傷,於是柔聲問她,


    “你嫡母又打你了?”


    她搖頭,很快從腰間取出了一張揉得皺巴巴的銀票塞給我,


    “這是上迴我借姐姐的銀子,現在還給姐姐。”


    我見她日子過得可憐,本不想收這銀票,可她卻倔,硬生塞到我手裏後,晃了晃她左手提著的酒壺說:


    “我給父親買了酒,急著迴家送去,改日再來專程向姐姐道謝。”


    她扭頭快步要走,我下意識想要拉住她,反而迫得她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向前撲空了去。


    手中拎著的酒壺飛出去,淩空掉了壺塞,酒水朝著蕭景珩便潑灑過去。


    我拉住了她的胳膊,沒叫她摔著,


    可酒水卻有大半灑在了蕭景珩包紮好的傷口處。


    宋昭嚇得一個勁給蕭景珩賠不是,我也顧不上安撫她了,隻想著蕭景珩右臂的傷口這兩日才見好,平白沾了酒水這麽一刺激,定是會惡化的。


    我那時什麽都顧不上了,隻想著快些將他手臂上的繃帶解開,袖口挽起來,先將傷口晾一晾。


    可怎料......


    蕭景珩卻受驚似的,將手臂硬生從我的手中抽離出來。


    他臉色有些難看,匆匆說:


    “不礙事。若因此髒了寧姑娘,可不好。”


    我不傻,他拒絕的也夠明白,


    男女授受不親,我一個女兒家,如何能在大街上去解了男子的衣?


    我一時語塞,好一陣尷尬。


    心想,這花今日怕是賞不成了。


    下一刻,便聽蕭景珩說他忽而想起府上還有事,忙走了。


    我看著他倉促離去的背影愣在原地,心被莫名揪起,有些不是滋味。


    “寧姐姐,我是不是惹那位公子生氣了?都是我不好......”


    我聽見宋昭用很微弱的聲音向我賠不是,


    迴頭看她,此刻正低著頭一副愧疚模樣。


    她也不是有心,若非我攔著她那酒水也不會灑,我無心責怪她,反倒低聲勸慰兩句叫她別將此事放在心上。


    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不自責後又很快感慨起來,


    “不過那位公子當真是勇猛。我買給父親的是天香樓最烈的酒,喝下去可都要燒胃。那酒灑在他的傷口上,他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我順口應了句,“是啊......”


    可很快,心下又覺得奇怪:


    若是連烈酒灑在傷處上他都能不為所動,那何以每次換藥的時候,我都能在門外清楚地聽見他強忍痛苦的低吟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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